梁越的眼睛还未睁开，眼皮已经感受到了窗外亮光照进房间的红热，他伸出双臂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往旁边滚去，途中却被身边的一个阻碍物挡住了动作。
他感觉到不对劲，这才睁开眼睛，看到身边姚寻的脸，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虽然这家伙在自己家里已经呆上了好几天，但梁越还是不大能适应。
大年二十九杉城大雪，所有航班被迫取消。春运的票已经全部售空，就连车站飞机场门口的黄牛票也一扫而光。为了让姚寻不在阖家团圆的新年之际流落街头，梁越只好把他安排进了自己的家里。
梁越这样一动，姚寻也被吵醒了。他这样一大清早被吵醒，也有些不乐意，发出不满的猪哼哼：“大早上的你干嘛……”
梁越瞥了他一眼，也不哄他：“不乐意的话今晚你就睡书房去，那儿地方大。”
“不要！”姚寻立马认怂，动作比嘴快多了，长腿长手搁到梁越身上，把他牢牢锁住。
“我得起来了。”梁越拍了拍他的手，“中午我们高中同学要聚一聚，你就在家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什么？”姚寻的眼睛终于睁开了，这是一个他没有听过的消息，临时知晓，突然让他产生了一种被抛弃的失落感，“你怎么没跟我说过？”
“也是昨天晚上才决定的，那时候你都睡了，就没告诉你。”梁越从他的胳膊之下挣脱出来，翻身起床伸了个懒腰，“不会很久的。你要是不愿意在家呆着，就去四处逛逛，反正姚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以你的认路能力，肯定不会走丢的。”
姚寻在被窝里懒懒地蠕动了一下，裹紧了被子，他认真思考了一阵，妥协道：“那好吧。”
说是高中同学聚会，其实也只有四个人，梁越和侯子天，何媛和孙诺辰。偌大的一个高中，四十几个人朝夕相处的三年，抵不过四处分散和新的生活，一路到了现在，梁越的高中同学列表里依旧还在联系的就只剩下了这另外三位。
昨天晚上临时决定，匆匆定下了在侯子天家一聚。侯子天现在回一趟姚城可不容易，呆不了几天很快又要离开。新春佳节无论是酒店还是商场，哪怕是小区门口依旧还在营业的大排档，预约的档期也都满满当当，根本空不出多余的时间来给他们的临时决定，所以也只好把地点选在了侯子天万年不住人的家里。秉承着任何场合早到十分钟的原则，梁越很早就出门了，从梁越家到侯子天家的方向和通往高速正好是一条路，这个时间点整条路都被堵得严严实实，丝毫无法挪动。梁越越来越频繁地去看时间——自己想过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还特地提早了半个小时出门，但没想到新春出游的人会这么多，让他有些无措。
不过好在将要面对的都是自己熟悉的人，哪怕迟到一个小时大家也不会介意，只是自己心里过不去罢了。梁越有些烦躁地打开窗户，他能看到旁边的车子里出游的一家三口，那对母女正在后座摊开了桌板玩游戏和吃零食，一边和前排的父亲说笑，看起来温馨而和谐。
梁越突然想到自己在姚城呆过的二十年，如此漫长的一段时间里，他们一家三口好像从来没有一起自驾出去玩过。梁越还记得小学的时候每个假期结束，语文老师都会让他们写一篇假期总结的作文，贴在班级背后的墙面上，而自己每一天几乎都是在家里无所事事地度过，唯一能做的事情也只有看书。第一个假期的作文，他如实描写了自己的假期生活，却被贴在了墙角最不起眼的位置。那个年纪的孩子们喜欢在课间跑到教室后面凑在一起看大家的假期生活，多数人在假期里玩得风生水起，与小伙伴们聊着期间经历的事情，只有梁越插不上话，孤独地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
从那以后，梁越便开始了他的作文编造之路，完全靠着想象中假期的样子，把它呈现在作文里，生动有趣活灵活现，每次都能得到语文老师的表扬，把他的作文纸贴在教室后墙的最中间，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到。每当大家看着他的作文、听着他分享自己的假期而露出羡慕的眼神的时候，梁越总是坦然接受这一切，并且愈加从容不迫地编造着更多的谎言。现在回想起这一切，梁越不寒而栗。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收回思绪，自己可能这辈子都没有这样全家出游的机会了。
前排的司机听到他的叹气，还以为是这个乘客在为堵车烦恼，于是安慰道：“没事小伙子，这些车都是去高速的，只要出了这段路就不会堵车了。”
梁越愣了愣，随后觉得这个司机的脾气温和，可能是对这种堵车的场景见惯不怪了，所以才沉得住气。
他其实并不着急，耐心地等待着车一点一点的挪出这个堵车的路段，一下变得畅通无阻起来。等前面的最后一辆车一离开他们驶向前往高速的路段，这位温和的司机就立刻把油门踩到底，发出了声声赛车似的轰鸣，把车开得飞快，梁越惊魂未定地伸出手扶住了门上的把手，深呼吸一口极力让自己保持平静，才在心中建立不久的对司机温和的印象轰然倒塌。
司机诚不欺他，梁越下车的时候正好比约定的时间早出十分钟。他抬头看了眼面前的小区，不知是太久不见还是真真切切风吹日晒的打磨，这里的房子跟自己上一次来的时候相比老旧了许多。梁越向保安报了侯子天的名字，成功刷卡进去，轻车熟路地走到侯子天家的那一栋楼。他并不想在这里有多的逗留，甚至莫名其妙地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低着头匆匆走进电梯，一路上到八层，站在电梯门口看着电梯门重新关闭，顶端的数字显示它重新回到了一层，梁越才松了一口气。
梁越的颈椎越来越不好了，只稍微仰了这么一会儿脖子，一低头就感觉头晕目眩。他听到身边传来门打开的声音，把头转过去，就看到侯子天从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对方开门之后突然发现自家的电梯间里还有另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从慵懒变成了惊恐，险些不受控制地把手上的一袋垃圾甩到梁越脸上。
随后便露出惊喜的表情来，他一把丢下垃圾，朝着梁越就扑过来，把他抱起来转了好几圈才肯放下。
梁越双脚再次落地之后便觉得有些眩晕，这么长时间不见，这人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说，男朋友是怎么回事？”本以为侯子天还要与他寒暄几句，没想到开门见山便聊起了八卦，这么多天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念念不忘。
“你轻点！”梁越突然降低了声音，紧张地往房间里指了指，用眼神示意侯子天。
“还没来，放心，只有我一个人。”侯子天帮他扫除了一切障碍，只为了迫不及待地听到八卦。
梁越刚想开口说点什么，面前的电梯突然传来了运作的声响，头顶的数字也开始变换，他赶紧拉着侯子天走进屋子，做贼似的轻轻关上门。
这个屋子长久不住人，却还是很干净，也没有封闭很久才会闷出的霉味。梁越环顾了一圈，跟自己上次来的时候相比干净了不知多少，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侯子天：“这么干净，你打扫的？”
“怎么可能？”侯子天把自己的问题放了放，选择先回答梁越。他在沙发上躺下，白了一眼梁越，仿佛他刚才问了一个及其愚蠢的问题，“过年前我就找我们家以前的保洁阿姨过来打扫了。你对我的认知未免也太不清晰了。”
也是。梁越点点头，这才是符合常理的事情。他在沙发的另一头上躺下，开始关心起他的境况来：“你最近怎么样？”
“我？”侯子天在某些时候，记忆就是一条鱼，他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话题被成功岔开，反而还把脑袋从手机屏幕前抬起来，看了身边的梁越一眼，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就那样呗，吃饭睡觉打游戏，偶尔还去上上课。”
然后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刚才的话题来：“别打岔，快继续说你的事情！”
“今天不太合适。”梁越随口答了一句，他总感觉这种事情要在某一个比较正式的场合说才合适，而此刻这种一边还等待着别人到来的草率时刻，就有些说不出口。他低头思索着，门口便传来了敲门声。
“我去吧。”梁越自告奋勇地站起来，回避侯子天的问题。
梁越拉下门把手往外推，随口道：“你们来……”
后半句话堵在嘴里，硬生生地给憋了回去。他见到门口的人，有些慌忙地把手撤了回来，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理了理衣服的下摆。
“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