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很快又来了。
一到五月,整个杉城就迅速升高成了足以换上短袖的温度,春天不久留,人们还没从初春料峭的冷风中缓过神来,眼前便已是郁郁葱葱。
这个学期格外短暂,一晃眼便过去了。梁越看着校历上的日子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确确实实,自己已经结束了最后一门考试,大一生活就这样过去了。
又或许是这学期的每一天都被填充得满满当当,才会觉得时光如此飞逝。在校报社,他也终于感受到戚恒口中所说的某一段“没人干活”的时期究竟是什么样的了——直到现在回想起来依旧觉得如同噩梦,校报社本经过前些日子的裁员,本就剩了没多少人,又是临近期末,几乎所有的稿子就集中落在了两三个做大事的人的肩上,其中之一便是梁越。他本不想这样,只是月初校报社的换届大会,大三的前辈们正式引退,后起之辈纷纷上任。方楠接替了戚恒的位置——梁越也没想到她上任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极力举荐自己接替她的位置,成为了下一任采访部的副部长。
梁越从小到大都没当过什么官,这一下突然被举荐了,责任之心油然而生,顿时觉得校报社的一切都变得与他有关起来,天塌下来得由他顶着,什么事情都最好亲力亲为,结果就是把自己忙个半死,每天都是诚惶诚恐,心惊胆战。
这下放假,不管学校有什么事情也都不会落到他的头上,梁越顿时觉得一片轻松。又到了放假回家的时间,出于情面和礼貌,加之时间紧迫,这回倒是他主动去问了何媛,得着手准备买车票了。
令他意外的是,何媛这回居然一口就拒绝了他,说自己昨天就已经跟同学一块儿离开杉城去旅行了,忘了跟梁越说,让他一人回去路上小心。
梁越愣了愣,只得自己买了车票回去。这回不管沈佳明怎么问他都没有透露自己的车票信息,漫长的两个月暑假,得在家里与他们同住这么长时间,能拖一点时间晚一点相见也是一点。
但该来的总会来,梁越要面对的家庭怎么也躲不过。回家这天正好是周末,他一回家刚把行李放下,连刻喘息的时间都不给,就被迫拖着疲惫的身子出门去奶奶家吃饭。他坐在副驾驶的后座暗自后悔,自己当初千挑万选,怎么就选了一个周末回家呢?
照例是满满一桌的菜,总共只有五个人而已,餐桌上的菜肴却能与满汉全席相媲美。明明是一张圆形餐桌,奶奶还一股脑的把所有菜都往梁越面前排成一长排,恨不得撬开他的嘴巴全都灌输到他的胃里。奶奶家的餐厅没有空调,只有一个老旧的风扇在头顶吱嘎作响。傍晚的暑气尚未消散,全都聚拢在这间小屋子里,梁越热得难受,本就没什么胃口,面前又是大鱼大肉,看一眼便食欲全无。
他只扒拉了两口米饭便放下筷子,奶奶见他准备离开餐桌,面色一变,心疼道:“怎么才吃这么点?瞧瞧,去外面读了一年书,人都瘦了。”
梁越摇了摇头,道:“我吃饱了。”
“让你少吃点零食就是不听,到了吃饭的时候就吃这么几口,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事。”梁薪突然开口,瞪了一眼梁越,语气不是很好。
梁越没有理他,轻蔑地把椅子一推往外走去。奶奶本想再劝他吃点儿,见梁越被骂还是心疼,毕竟是因为自己挑起了这个话题,只好改口去安抚梁薪:“你少说两句。不吃就不吃,这些菜就在这里我又不会倒掉,明天接着吃不就行了?吃饭吃饭!”
梁薪没有理会她,只顾低头吃饭。他年轻的时候当过兵,尽管退伍多年,但军人的影子深深烙在他的骨血里,即便是在几十年后的今天,他的生活作风依旧刻板端正而规矩严谨,吃饭便是其中一项。即使是十几人围一桌的年夜饭也不怎么说话,只顾低头快速吃完离开餐桌,除非是应酬或和以前的战友一起,否则没有什么人能让梁薪在餐桌上开口。
他很快吃完便离开餐桌,只留下奶奶和沈佳明两个人。梁薪前脚刚走出去,奶奶便不满道:“看见刚才这样也不知道说句话,越越都没吃什么东西,回家之后给他弄点好吃的!”
沈佳明不想让事情变得更糟,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也匆匆吃完碗里的饭离开了餐桌。
时隔半年回家的第一餐饭,意料之中地不欢而散。
梁越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看着朋友圈里大家放假之后生龙活虎的闹腾日子,变得更加郁闷。临走前奶奶还非要拿出大袋小袋的零食和水果让梁越带上,明明两家住的只隔了一条马路,又是一星期见一次面,这下搞得梁越要出多久远门似的。沈佳明有点为难,劝说道:“算了妈,这些东西你留着自己吃吧,他要吃什么自己回去买。”
“不行!这东西又不是给你的,我是给越越买的。”奶奶的态度很坚决,沈佳明拗不过她,一边楼下梁薪的车喇叭此起彼伏地催促,只好让梁越拿上:“你自己去拿吧。”
总共有四个袋子,梁越无奈地拿起两个,另外两个自然得由沈佳明提着。里面都是实心的水果,个头不大重量却不小,尽管只拎了这么小小的一段路,梁越也立马觉得手酸。
他把自己的袋子放到后备箱,转身去接沈佳明的,手还没伸到她身边,她却提前松了手,两个袋子一下掉到了地上,满满两袋橙子和苹果全都摔落到地上,朝四面八方滚散开去。
梁薪透过后视镜看到了后备箱处发生的意外,摇下车窗骂道:“净会找事!捡快点!知道我在这儿等了你们多久吗?”
沈佳明慌忙蹲下身去捡,梁越狠狠地朝梁薪骂了一句脏话,只是车窗已经被关上了,他应该没有听见。随后他蹲下身去帮沈佳明。傍晚的暑气逼近人的心肺,只一会儿梁越便大汗淋漓,偶尔路过了一个人帮他们把远处的橙子捡了回来,梁越感激地从袋子里拿出两个来作为回赠。
沈佳明的动作很缓慢,梁越眼尖,发现了不对劲,以前她一向都是手脚麻利干活利索的,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手脚僵硬。梁越一把抓住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你的手怎么了?”
沈佳明被这突如其来的抓捏掐得生疼,“嘶”了一声,没有回话,只是把最后的一个苹果装进袋子,绑住袋口放进后备箱里,一声不吭地上了车。
她越是不说,梁越便越是不安。沈佳明一向都是健健康康的,他才离开了一年不到,为什么突然变成了这副样子?他越想越觉得恐惧,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问道:“你的手到底怎么了?”
“没事……刚才抽筋了。”沈佳明显然不想提起这个话题,随便找了个理由便搪塞了过去。
“不可能。我刚回家你给我拎箱子的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你的手是不是出问题了?”梁越突然想起刚到家时候的画面来,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没有……”沈佳明话还没说完,梁薪便不耐烦地打断了:“什么有问题没问题的,年纪到了不都这样?你管这么多干嘛?”
梁越在后座差点没忍住,不满地往椅背踹了一脚,沈佳明感受到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最终还是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声不响。
在地下车库停了车,梁薪头也不回地便往前去了,只剩下梁越和沈佳明面对着四个大袋子。梁越几乎在心里肯定了沈佳明的双手出了问题,一手两个袋子便扛走了。塑料袋子很快就在他的手掌上勒出深深的细痕,立马变得通红一片。
一直提到家里,梁越的指尖已经因为供血不足变得冰凉,艰难地活动了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他趁着梁薪去午睡的功夫,把沈佳明拉进书房质问:“你跟我有什么好隐瞒的?你的手到底怎么了?”
“真没事!”沈佳明见梁越冷眼看着她,有些无奈,最终还是松口,“莫名其妙地就开始疼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当它是间歇性的抽筋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清明那会儿吧。”
“都两三个月了?谁抽筋能抽两三个月?”梁越有些崩溃,“去医院看了没有?”
“去看过了。医生也说不出来什么问题。”沈佳明赶紧安抚道。
“你去的什么医院?”
“就……社区里那个……”
“我就知道!”梁越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们那社区里的几个医生只能看看发烧感冒,你还能让他们看出什么来?妈,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
沈佳明有点烦了:“真没事,你别管了。”
“你……”梁越还想说些什么,沈佳明却快步走出了书房去阳台收衣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