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双矿业的大楼在市中心屹立，五十多层高的会议室里下级部门正襟危坐，长桌最中间的是李成双，双手抱拳认真聆听长桌对面深情并茂的发言，这个策划人站在投影仪面前滔滔不绝地展示着项目优点。
“李成双！”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光线昏暗的房间从门口渗入光芒，一个男人的轮廓出现在大家的视线之中。会议室内的灯被打开，策划人停止发言，在座的各位面面相觑。
“如果你保证能让效益最大化，晚点把方案送到我办公室去，今天就这样，散会。”李成双三言两语，会议室里的众人抱着各自的电脑、笔记本从门边的男人身旁窜过去。
邹业伟将门甩上，门外的员工叽叽喳喳走远。
“安全部门有什么紧急事情找我吗？”李成双身体放松往后躺在椅背上。
“你为什么乱动我的人？”邹业伟气急败坏地走到长桌对面。
李成双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眼神像一颗打进水面的石头，石头伴随着气泡往下沉，深不见底，“你的人？你说哪一位？”
邹业伟双手撑在桌面上，像草原上的猛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铺张开自己的前足，扬起一阵草灰，眼前的厮杀，千钧一发。
“矿上安全部门的检察员，他们都是丛之县和邹家镇上来的自己人，成双矿业刚起步的时候他们可没少支持过我们。”邹业伟克制住情绪。
“自己人？”李成双讪笑，“自己人会在井下随便留羊尾巴鸡爪子？邹部长，你别忘了公司里的规矩，这种问题一旦出现，是绝对不能拿大家的生命开玩笑的。”
“那你就是不给我邹业伟这个面子了。”
气氛一度押到冰点，李成双旋转着高背椅，“邹业伟，面子这个东西，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次了。”
邹业伟冷静下来，盯着眼前漫不经心的李成双，面无表情地问，“你什么意思？”
“现在的成双矿业不是以前的王得常矿业，不是随便一个乱排乱放的投诉就能弄关门的。”李成双得意地望着邹业伟。
“王得常。”邹业伟冷笑，“存在过的事情就是存在过，再怎么抹也抹不掉的。”
李成双从椅子里做起来，慢慢靠近桌面，“警察已经查到王鹏了，以前的事情被埋得太久太深，说得清的说不清的现在都说不清了，大不了我们鱼死网破。”
李成双继续压低声音，“只是我很好奇，你觉成双矿业倒台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吗？”
会议室墙上的电子钟在闪烁，门外一片安静，窗外的风景被百叶窗分割成一条条破碎的长线，过去的故事难以追溯，今天的故事没完没了，过去的日子就像煤炭在今天被挖出来，给现在的人点燃讲故事取暖用的一把火，经不起推敲的。
“李成双，如果你还有点人性……”邹业伟压低声音，“我爸的死，你找人干的吧？”
李成双哈哈大笑，一个人的死亡在和自己没关系的情况下就像一片树叶落在地上，无足轻重的 ，“你知道为什么我是李成双你是邹业伟吗？感情用事是最被人瞧不起的。”
“所以你没有。”
李成双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邹业伟两只手从桌面上挪开，桌面上留下两只掌印，起身快步朝门走去，“明天我要在矿上看到所有被换掉的员工，或者我马上打电话给警察……”
“不用。”李成双的语气像一堵山将一切全部碾碎，“你被开除了。”
邹业伟停在门边，回头看向李成双，眼神里夹着刀枪棍棒。
“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来上班了。”李成双说完拿出雪茄，自己点燃夹在指尖。
空气在灼烧，几缕烟灰飘散，邹业伟冷哼一声，关上门离开会议室。
公安局内，张憬然看着白板上的几张照片一动不动，顾权小心翼翼地走到张憬然身边。
“憬队。”
张憬然皱紧眉头，丝毫没有注意到顾权在说话。
“憬队。”
张憬然的眉头松动，身体被重新注入了灵魂。
“嗯？”张憬然回头看向顾权，“王佳丽打电话来了？”
顾权摇摇头，“王佳丽？你在等王佳丽的电话吗？”
张憬然从椅子上站起来，伸懒腰，颈椎发出咔咔的响声，“这个女人不简单。”
“李成双身边的女人嘛。”顾权感叹道，“那天晚上她那个委屈的样子，本来还期待能从她这里击破三个人的关系，没想到……”
“李成双身边的女人嘛。”张憬然回过头看向顾权。
“憬队！”一个警员气喘吁吁地赶到会议室，是刚从一楼跑上来的。张憬然探过头看向门外，女人站在门口说道，“憬队，邹业伟刚刚打电话到局里，说自己手里有李成双杀人的证据。”
张憬然和顾权对视一眼，“什么证据？”
李成朗刚上完早班出井，太阳西下，杨志强坐着猴车从井底下出来，拍了拍李成朗的肩膀。
“去洗洗，洗完我请你吃饭。”杨志强乐呵呵地笑。
现在不用每天下井督工了反而对下井有了乐趣和激情，这就是从杨组长到杨主任的区别。
“杨主任好走。”
从井里出来的矿工客套地跟杨志强打招呼。
杨志强提了提裤子，李成朗指着矿工大门问道，“警察怎么来了？”
杨志强抬起头顺着李成朗手指的方向，夕阳下，三个人的影子在矿场大地上拉的老长。领头的这个是邹业伟，身后跟着的是上次来矿场见过一次面的警察。杨志强没说话，但心里也问了一遍警察怎么来了，看三人这要去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朝副井口处走来。
“喂！老杨！”邹业伟双手在嘴边围起，大喊一嗓子，声音在空旷的矿场上穿行。邹业伟伸出手朝杨志强挥手。
杨志强也朝邹业伟摆了摆手，杨志强朝邹业伟走去，李成朗跟在身边。
“真是奇了怪了，他今天怎么又来了？”李成朗问道。
“谁？”杨志强脸上保持着客套的笑容，回过头来问李成朗。
“他是邹业伟吧？”
“是啊。”
“你没看昨天大群里的消息吗？都说李老板点名开除了这个人呢！”
李成朗的提醒让杨志强心里一紧，重新打量面前邹业伟的面孔时，双方几个人已经面对面站在了一起。
邹业伟客气地伸出手，“杨主任，我们正找你。”
杨志强同邹业伟握手，“邹部长，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何贵干？”
“这两位是市局来的警察同志，憬队和顾警官。”邹业伟伸手介绍身后的两位警察。
邹业伟脸上迎宾的笑容再次浮现，“憬队和顾警官，我们之前见过的。”
“杨主任，今天邹部长带我们来是牵涉到了案情，我们要到第五区去看看。”顾权看着邹业伟一本正经地说。
第五区沉睡在众人的记忆里，久久不见天日，今天突然被正大光明地挂在嘴边连李成朗听了都微微惊讶。
“哎呀，什么大案子啊？都查到咱们第五区里去了？”杨志强波澜不惊地看着面前的两位警察。
李成朗看着眼前的邹业伟，邹业伟的视线在地面上扫过，重新回到杨志强身上。
邹业伟脸上露出笑容，“杨主任，此事涉及案件内容，不方便多透露，你要做的就是给这二位警官准备两个安全头盔就行了。”
邹业伟刚要带着二位警察往副井口走，杨志强挡在三人面前，杨志强脸上的笑容收起。
“二位警官，办案可以，但是和成双矿业无关人员是没有权限进入井下的。”杨志强看向邹业伟，“我杨志强是成双矿业的现场主任，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官，但大到全矿场今天在哪下矿，小到矿工之间的口角纠纷，几乎每一件事我都是要干预的。”
杨志强重新走到邹业伟面前，“办案我不管，但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下第五区的，我要李老板亲口给我打电话，否则。”
杨志强话没说完，邹业伟将两位警察挡在身后，“杨志强，你这是阻拦办案，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放心，要是真的追究到我头上，我杨志强一人做事一人当，今天我没听到李老板亲口跟我说放行，你们谁都别想下去！”杨志强面色铁青，“阿朗，去把大伙们都叫来，我看今天谁能下去！”
“杨志强你不要知法犯法！”邹业伟大吼道。
一群矿工跟在李成朗身后，众人走到杨志强身边，成了一面人墙，将副井口拦住。
趁杨志强和邹业伟口舌争辩之际，张憬然拉着顾权走到一边。
“憬队，这个杨主任不让下井，这可怎么办？”顾权跟着张憬然脚步的节奏一步步往周边走。
“他们越是不让下井就说明这井下越有东西。”张憬然分析道。
“那邹业伟这算是真的和李成双一刀两断了？”顾权问道。
“邹业伟一个中专文凭的安全检查员，能做到成双集团的安全部部长，离不开李成双的支持。”张憬然皱着眉头说道。
不一会儿，矿场门口又挤进来一群手拿棍棒砖头的民工，一群人快步走到邹业伟身后，矿场上火药味十足。
“这是邹业伟叫来的人？”顾权问道。
邹业伟身后的人围成一堵人墙，邹业伟站在双方人群之间，来回走动，“这些人你们不陌生吧？哪一个不是在成双矿业工作多年的老矿工？当年矿场刚做起来的时候，是谁在同意书上签名按手印？李成双说不用就不用了！大家也都是有家庭的人啊，他李成双果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
人群被邹业伟一煽动，拿着手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呼天喊地，“白眼狼！白眼狼……”
“憬队，要不要通知特勤部队到场？”
“让特勤部队在矿场门外守着，等我通知。”
顾权点头，走到一边打电话。
“特勤部队最快半小时后抵达现场。”顾权紧张地说道，“他们会打起来吗？”
“就算把他们全抓了也得一个个审，现在也不能保证井下没有人，李成双这是在拖延时间。”张憬然看着眼前一个个激动的人头说道。
“李成双把邹业伟开除应该就是昨天的事情，两人只要确定关系破裂，邹业伟会把李成双杀人的事实全盘托出。”张憬然说道。
“那李成双会不会早就把尸体转移了，他可是个老狐精了。”顾权的语气里充满担忧。
张憬然抿了抿干燥的嘴唇，“通知特勤部队进来控制现场，将所有人带出矿场。”
辛苦了一天的李成朗看着眼前闹哄哄的人群脑仁疼，一阵尿意引得自己从人群中钻出来。矿场内有一块儿杂草丛生的荒地，还未被开发利用起来，李成朗解开裤拉链开始尿尿。一身轻松地系紧裤腰带转身抬头，两个警察站在自己面前。
“警官，你们别为难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找别人吧……”李成朗的表情如泣如诉。
“嘘！小点声！”顾权对李成朗做了个禁声的手势，“你要是再大喊大叫，回头你就是涉嫌阻拦违法办案。”
“要是杨主任和李老板知道了，肯定会开除我的！”李成朗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刚到这里不久，压根不知道第五区在哪……”
张憬然拿出手机，“李成朗……”张憬然看着手机资料上的消息，“你和李成双什么关系？”
“没什么……”
顾权把李成朗拽到眼前，“想好了说话哦！”
“他……他是我表哥。”李成朗怯怯地说。
张憬然的眼神从顾权脸上滑过，重新回到李成朗身上，“走吧，带路。”
夜色降临，矿场内灯火如昼，人群被特勤部队一点点带离，门口围着马蜂一般的新闻记者，手里举着长枪长炮，快门的咔擦飞速响成一片。李成朗半推半就来到副井口，张憬然拿起手机，各大平台都在播放成双矿场疑似藏尸的新闻。张憬然皱紧眉头，啧了一声。
“怎么了憬队？”顾权问道。
“我们可能中套了。”张憬然将手机放下。
沿江风光带江景房内，王佳丽步履匆匆地朝门口走去。
“太太去哪啊？饭刚做好。”潘姨走到大厅询问道。
“矿上出事了，我出去一趟。”王佳丽的回答干净利落。
“什么急事？吃完饭再去嘛。”潘姨喃喃道。
王佳丽没有回答，穿着高跟鞋径直走出大门，看下电梯，电梯口处的数字标识显示电梯正在一层层往上升。王佳丽看了眼手表，转眼看向窗外，江边夜景依旧。叮一声，电梯门打开，王佳丽刚要往电梯里走，一个西装革履的白发男人拄着拐杖站在电梯门处，身边挤满了保安。
“这么晚了，去哪？”李成双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画了全妆的女人。
“矿上出事了你没看新闻吗？”王佳丽着急地说道。
李成双不紧不慢地从电梯里走出来，潘姨将大门打开，“不急，先吃饭。”李成双慢悠悠走进家门内，身后的保安面无表情站在电梯两边。
王佳丽回头瞪向李成双。
“太太，先吃饭吧。”潘姨和蔼的笑容像是雕在脸上，弧度、深浅一成不变。
电视机里播放着成双矿场发生聚众斗殴的新闻，藏尸、发现尸体等词语都像贴标签一样往不停地往成双集团上靠。饭桌上摆着乳鸽、带鱼、杏仁南瓜挞、和牛挞、松露野菌子、八宝冬瓜盅、上汤焗龙虾。李成双拿着筷子自顾自吃饭，毫不在意电视机里的新闻。
“潘姨啊，我的八宝粥呢？我要喝八宝粥的呀。”李成双问道。
“来啦来啦！”潘姨端着八宝粥从厨房里走出来，“早就做好了的呀，我怕早早端出来凉掉了的不好吃的呀！”
李成双接过八宝粥喝了两口，“他吃饭了？”
“哦，放心，吃过了的。”潘姨笑着说。
李成双点点头，潘姨看向王佳丽，“太太，怎么不动筷子？不合胃口吗？要不我让厨房再给你做点别的？”
“不用，我没胃口。”王佳丽话语中的冷漠凝结成冰。
潘姨识趣地离开餐桌，李成双一勺一勺地喝着粥，眼神丝毫没有落在王佳丽身上。
“矿上出事你不着急吗？”王佳丽问道。
“你去了能解决问题吗？”李成双端起碗，喝掉最后一口八宝粥，“这个粥很正，和香港的本帮粥一个味道。”
“李先生心真大，明天全世界都知道矿场里藏尸的事情了。”王佳丽端着一张冷艳的脸，目光如剑，直指李成双。
“藏没藏尸，那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李成双说道，“这里本来就是个鬼矿，多一具尸体少一具尸体，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吗？”
“你要是不把邹业伟辞退，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了。”王佳丽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瞪着李成双。
李成双抬头看了眼王佳丽，摇摇头，“今天不发生明天也会发生。”
“谁说……”王佳丽站起来激动地冲李成双大吼。
“我说的。”李成双慢慢放下碗筷，看向王佳丽，“这么多年了，只要你还在这个家里呆着，就一定会发生。”
王佳丽愣在原地，李成双转身，背着手朝远处走去。
“你担心的不是矿场，是邹业伟。”李成双一字一句，慢慢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