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
周家的客厅渐渐恢复安静，只剩下吊灯洒下的清冷光芒。
见周雪窈和崔丽榕都回房了，桑亦晓从随身的包里拿出那份文件，稳步走向周振生。
“爸，这是之前说的那份合作合约，你看看，签个字吧。签完我就拿回去桑氏签字。”桑亦晓声音平静而沉稳。
周振生接过文件，慢条斯理地戴上眼镜，眼神快速扫过每一行字。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目光落在桑亦晓脸上，嘴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这里面还有些条款需要仔细核对，先放我这儿吧。”
桑亦晓微微点头，心里清楚周振生这是在故意拖延，但她也不着急。
“好，爸，那就麻烦你了。”
周振生站起身，拍了拍桑亦晓的肩膀，脸上露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晓晓啊，你别觉得爸爸偏心。我也是为了你和周家好。”
桑亦晓扯了扯唇，没有回答。
周振生：“你看，你要是结束了这段不幸福的婚姻，能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而周氏呢，也能因为雪窈和凌川结婚，获得更多的商业利益。”
桑亦晓看着周振生虚伪的笑容，内心涌起一阵厌恶。
他向来都是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却怎么也不可能掩饰他的偏心。
桑亦晓随口附和道：“是的，是双赢。”
周振生背着手，在客厅里缓缓踱步：“就像我跟你妈妈，当初结束了那段不幸福的婚姻，对我们俩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他的语气里带着回忆，桑亦晓却听出了其中的冷漠与自私。
她没有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周振生，眼神里透着一丝嘲讽。
当初要不是周振生出轨崔丽榕，事情根本就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周振生似乎也不在意桑亦晓的沉默，他突然话锋一转：“你进桑氏，你妈妈知道吗？桑氏当年不要她，怎么会接受你？他们不知道你是她的女儿？”
当年，桑若绮为了跟周振生在一起，跟桑家断绝关系这事，周振生一直引以为傲。
后来桑若绮创办了绮丽文化，在晋城一战成名。
从那之后，桑氏就重新认回了桑若绮，并由她接管了整个桑氏。
但桑氏对外并没有公布这个消息，除了助理和桑氏高层，外界几乎没人知道桑氏现在归妈妈管。
而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让周振生知道，否则不知道又会生出什么事端。
桑亦晓面色如常，声音平稳：“没人知道我跟我妈妈的关系。”
周振生听了，轻轻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难怪你只能当一个小小的业务员。爸爸都说让你回家来帮周家了，你就是不听，我至少可以给你安排个小管理层，也比你在桑氏受气强。”
桑亦晓听到这话，原本低垂的眼眸微微抬起。
“真的吗？”她抬头看着周振生，似乎真的很期待他的回答。
周振生以为桑亦晓会像往常一样，毫不犹豫地拒绝，却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他愣了一下，有点后悔说这些话了。
要是他让桑亦晓来周氏当了管理层，崔丽榕和周雪窈肯定得跟他闹了。
周振生赶紧改口：“是啊，只要你愿意来，我就去跟董事会商量！”
言下之意，必须得由董事会通过了，她才能进周氏。
桑亦晓笑了下：“好啊。”
只要他让她进周氏，她就能想办法跟妈妈里应外合了。
————
从楼上下来，桑亦晓脚步放得很轻。
一楼沙发上传来很细微的说话声，桑亦晓眼角的余光瞥见周雪窈正坐在沙发上，全神贯注地打着视频电话。
桑亦晓没有偷听的打算，可就在这时，周雪窈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中。
“泽泽，我待会儿去看你，爸爸在不在？让爸爸接电话好不好？”
周雪窈声音甜腻，姿态亲昵，让桑亦晓瞬间停下脚步，她的手不自觉地抓紧了楼梯扶手。
她望向客厅，只见周雪窈嘴角挂着温柔的笑，眼睛弯成月牙，那模样仿佛她才是霍峻泽的亲生母亲。
这个场景，不论看到多少次，都能戳中桑亦晓的心脏。
自己的亲生儿子喜欢另一个女人，她实在是有些失败。
霍峻泽小时候还是很依赖她的，可自从周雪窈出现，霍峻泽对她的态度一天比一天恶劣。
前两天霍峻泽对自己恶语相向的场景涌上心头，他哭着说“你是个坏妈妈”时的决绝，与此刻对着周雪窈亲昵撒娇的样子形成鲜明对比。
桑亦晓只觉一阵酸涩涌上鼻尖，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
她不再停留，转身快步走出周家大门。
走出周家大门，夜晚的凉风肆意吹过，撩动着桑亦晓的发丝。
她坐进车里，准备回家，手机铃声却突然回响在车内。
桑亦晓看了眼，竟然是霍峻泽的来电。
他刚刚不是还在跟周雪窈视频吗，怎么这会儿给她打电话？
桑亦晓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泽泽。”
“妈妈，我想吃你煮的咸蛋黄粥了。”霍峻泽稚嫩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带着几分撒娇。
桑亦晓微怔，沉默几秒后，冷声道：“让周雪窈给你做。”
霍峻泽撒娇道：“不要，妈妈！只有你煮的最好吃了！”
这时，电话那头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随后霍凌川接过电话，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许冷漠和不耐：“他不舒服，一整天没怎么吃东西了。”
“是啊，妈妈，我只想吃你煮的粥，其他的都吃不下！”
桑亦晓听了，心里有点软了。
每次霍峻泽生病，她都会给他煮粥，看着他一点点恢复精神。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的一种默契，一种习惯。
可一想到霍峻泽抱着周雪窈的样子，桑亦晓故作冷漠：“做法我会发给刘妈，让她做吧。我说过，我不管了。”
“妈妈！”霍峻泽的声音里立刻带上了哭腔：“妈妈，对不起嘛，你别生气了！泽泽真的很想你，你可不可以来看看泽泽呀？”
桑亦晓抿唇，没有说话。
电话那边传来脚步声，接着霍峻泽的声音就变小了些，似乎是霍凌川拿着电话离开了。
“桑亦晓。”霍凌川声音沉冷：“不要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影响到孩子，他如果继续吃不下东西，情况永远没法好转。”
“我可以送去。”桑亦晓话锋一转：“但我有个要求。”
要求？
霍凌川微微皱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什么要求？”
“你签了字，我就把粥送过去。”
桑亦晓的声音坚定，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她知道，在霍凌川面前，为自己争取权益的关键时刻是千载难逢的，她不可以放过这个机会。
对面沉默了半晌。
“你别太过分了，拿孩子当筹码，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我过分？”桑亦晓冷笑一声，心中的委屈和愤怒如潮水般翻涌：“这些年我为这个家付出了多少，你又关心过几分？我不过是希望不要再拖了，这就过分了？”
“但我至少不会用泽泽来逼你。”
桑亦晓眸底闪过失望：“我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人。”
两人在电话里僵持着，谁也不肯让步。
直到病床上的霍峻泽再也忍不住，哭出了声：“爸爸妈妈，你们别吵了，我好害怕……”
霍峻泽哭喊的声音有些大，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两人都愣住了。
循着哭声望过去，霍凌川看着霍峻泽可怜的样子，走到床边，抱起他，说道：“泽泽，别怕，爸爸在。”
霍凌川下颌紧绷，他讨厌这种被人威胁的感觉。
可怀里的霍峻泽可怜巴巴地贴在他颈边，霍凌川终于妥协：“行，我签，你赶紧把粥送过来。”
……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混着米粥香气。
桑亦晓拎着保温桶走进医院，脚步匆匆。
她的急切大概是想要早点把离婚协议书签了，早点跟霍凌川把婚离了。也或许，是担心霍峻泽的身体，过敏时身体虚，要是不赶紧吃点东西，很难好起来。
到了医院病房，推门而入。霍凌川正坐在床边，看到她进来，微微皱了皱眉头。
“粥带来了？”霍凌川开口问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
桑亦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伸手打开保温桶。
保温桶盖掀开的刹那，粥的热气在监护仪屏幕凝出水雾，将“霍峻泽“三个字洇出模糊的湿痕。
“把签了字的协议给我。”瓷勺撞出清响，桑亦晓一边搅和着粥，一边道。
霍凌川不紧不慢地从一旁的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递向桑亦晓。
“给你，我已经签好字了。”
桑亦晓伸手接过，展开一看，瞬间愣住了，文件上赫然写着“离职申请”几个大字。
是她当初给他的离职申请。
“我明明说过，让你签字的是离婚协议书。”桑亦晓抬起头，目光紧紧盯着霍凌川。
“你只说签字。”他舀起粥吹散热气：“又没说签哪份。”
桑亦晓的指甲掐进保温桶提手，硅胶密封圈渗出汤汁：“霍总倒是会偷换概念。”
“妈妈！”睡着的霍峻泽被他们的对话吵醒，他从被窝拱出来，留置针在手背晃出银光：“哇，好香呀！是妈妈做的味道！！”
“嗯，起来喝粥了泽泽。”霍凌川扶起霍峻泽。
见她不说话，霍凌川伸手就要拿她手里的离职申请。
“你干什么？”桑亦晓眼疾手快收了回来。
“看你不想要，不要我就拿走了。”
“……”桑亦晓神色一凛：“谁说我不要？”
桑亦晓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一把抢过离职申请，收下了。
能签一个是一个。
现在也算是能从霍氏集团离职，做自己的事业了。
至于离婚协议……
桑亦晓攥着离职协议的手指节发白，她咬着牙，心中暗暗发誓，绝不会让霍凌川这么轻易地糊弄过去。
霍凌川看着她的样子，勾了勾唇，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开始喂霍峻泽喝粥。
咸蛋黄粥独有的香气弥漫开来，在病房里悠悠萦绕。
霍峻泽原本还蔫蔫地靠在床头，小鼻子一吸，瞬间精神起来，眼睛瞪得溜圆，满是兴奋。
“好好喝呀妈妈！就是这个味道！”
他兴奋地叫嚷着，小身子也跟着扭动，苍白的脸颊上泛起一抹红晕：“我最爱妈妈了！”
稚嫩又欢快的声音，在这略显压抑的病房里格外清脆。
而桑亦晓，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说这句话了。
不知为何，桑亦晓鼻尖一酸，眼眶不自觉地微微泛红。
心中的坚冰，悄然融化了一角。
霍峻泽毕竟才三岁多，对世界的认知尚浅，价值观也远未成型。
平日里出于对他健康的考量，桑亦晓时常对他有所约束，而周雪窈却总是毫无原则地满足他的一切要求。
如此一来，霍峻泽偏爱周雪窈一些，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他还不知道周雪窈是意图破坏他们这个家庭的坏人，他只知道是对他很好的阿姨。
……
吃完粥，霍峻泽的眼皮开始打架，治疗过敏的药物副作用就是嗜睡。
他小声嘟囔着：“妈妈，我困了。”
桑亦晓将点滴流速调慢半格，轻轻拍着他的背：“睡吧，妈妈在这儿。”
霍峻泽似乎很有安全感，闭着眼睛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恰在此时，霍凌川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去一趟。”他看向桑亦晓：“你照顾一下泽泽。”
桑亦晓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她并不清楚找霍凌川的人是谁，或许真的是公司里的人，又或许……是周雪窈。
但桑亦晓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不在场，就算是他又一次因为周雪窈的一个电话而离开，她也没有任何感觉了。
反正他们之间的婚姻关系也快要终结了。
桑亦晓看着霍峻泽熟睡的脸，微微点头，轻声说道：“你先去吧，这里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