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古人云:“好奇害死猫,果然不假。”
倘若上天给我一次后悔的机会,我断然会在半个时辰前选择跑路。
可眼下这场景,却是跑不了了。
阴暗潮湿的地下,空气不畅,鼠虫四窜。严刑拷打后犯人身体的腐臭以及鲜血的腥臭,充斥着我的鼻腔。
一步,两步……本该狂跳的心出乎意料地归于平静。
两人步伐很轻,速度却很快。我紧紧盯着子升的靴履,直到停下脚步。
我深吸一口气,僵着脖子上前。
熟悉,又陌生。
是我从未见过的父亲的模样。
月余的牢狱生活足够让一个正在壮年的将军,变成一个落魄的老人。
“蔓,蔓蔓。”老人抬起头,浑浊的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
子升很知趣,早就不见了身影。
我的脑子好似被千根针扎入,痛得开不了口。
“蔓蔓,爹爹对不住你……”
接下来的话,无非就是一些一时为权势所惑,不惜献出亲生女儿当棋子云云。
听得我实在有些厌烦。
将门虎女,理应冷心冷情。这都是您教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直愣愣跪倒在地。目光并不作停留,默不作声地磕了三个响头。
起身,扬长而去。
其中的寓意已是不言而明。
徒留下身后诏狱中长长的喟叹声……
后面的事情像是断了片。
我不知是什么时候回到了宫中,也不知是怎样回到了宫中。
躺在冷宫的床上,这里不知不觉成了我独自舔舐伤口的安全屋。
久违地,我盯着床边的帷幔发着呆。
黑影闪过,身边的丫鬟退了个七七八八。
我叹了口气,该来的总会来。
起身,行礼,行云流水。
“罪臣之女见过,陛下。”
眼前之人一身黑色劲装,正如我第一次见他的模样。眼中倒没多少惊讶之色,只是轻笑。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猫捉老鼠的游戏罢了。
子升,寓意向上而飞,可不正对应着曾经的五皇子,而今的皇帝陛下,我的“夫君”,李旭飞!
况且,皇宫宫禁森严,诏狱更是如此,能悄然来去自如的,岂会是三皇子之人。
我心中冷笑,不过又是试探罢了。
面上却扯出一丝笑容,口道陛下龙章凤姿,宫中无人不识云云。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宽大的袖笼下,我绞着衣摆,低着头,笑得谄媚。
下巴处一丝凉意,禁锢的动作轻柔力气却不小,迫使我抬头,与他直视。
深色的瞳孔如同黑夜般,宁静而神秘。如今这目光的主人正上下扫视着我,似乎在考量着我刚刚所说话的真假。
一时间我竟有些紧张。
“咳咳。”
喉间一阵痒,总算打断了这场无声的审视。
大手松开了,我亦是悄摸松了口气。
“照顾好,皇后。”
脚步匆匆,这次,他总算从正门离去。
07
这几日冷宫中的小丫鬟分外地黏人,像跟屁虫似的跟在我身后,生怕我有个好歹。
到底还是年纪小。我瞧着她们的愁容,忍不住“噗嗤”一笑。
所谓新皇上台,讲究的就是仁政。
出嫁从夫,既然已经完婚,想必我这“皇后”性命定是无忧。
冷宫“皇后”与冷宫“废后”,对我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左右这宫中好景有,好菜有,乐得当我的米虫。
等来等去,废后的诏令迟迟未到,一则我没料到的消息悄然而至。
“贬为庶人?”正在抚琴的手闻言一顿,激起了刺耳的响声。
小丫鬟点头:“新皇下令,老爷他们都被放出诏狱了。”
这倒是奇了,我说不出心中是何滋味。
谋反何等大罪,岂会轻易放过。只怕又是一场试探。
再没了抚琴的心思,我挥挥手让丫鬟退下。
三皇子与父亲如今都出了诏狱,不知还会掀起什么风浪。
而我,又是否会被卷入其中呢?
久违地,我又捧起了我的良药,却再不敢飞身上瓦,只好坐于亭中。
一醉方解千愁……
恍惚间,似有人上前,我强行撑开眼皮,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身体发烫,自然地向往那份凉意。
似有僵硬,又似有喟叹声传来。
第二日,待我睁开眼皮,前所未有的沉重。
“小,小…”挣扎了半天发不出个完整音节。
好在多年的相处与丫鬟有了默契,小红乖巧上前。
“小姐,你感染了风寒。”
风寒嘛,我回过神。也是,诏狱阴冷难耐,加上多饮了些烈酒,如今的身子受不住。
冷宫没有太医这种稀罕物事,夜晚,我久违地发起热来。
迷迷糊糊间,过去的种种不断浮现,令我分不清现实与虚幻。
“为何造反?”
“为何拿我作饵?”
大汗淋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早已不愿深究。
好在到底是多年习武的底子,当清晨的阳光照进我这幽闭的冷宫之时,我睁开了双眼。
衣袍不知何时已被丫鬟们换了一身,身旁有着数盆清水。我心中有数,这风寒已是好了大半。
冷冷清清的宫外传来了嘈杂之声,我抬眼望去。
看来随着风寒而去的,或许还有我这“皇后”的称号。
我好整以暇,收拾妥当,缓步到了殿中。
果真是前来宣旨的公公,满脸皆是不合时宜的笑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这?这是何意?
我一时晃神,直到公公话音落地都未曾动作。
这旨意分明是让我即日起搬至坤德殿。坤德殿,皇后的寝宫,岂是我现在的身份能入住的?
小丫鬟们一片雀跃,我机械般地接过圣旨,眼瞅着一行人离去,一时没了头绪。
他李旭飞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向来是行动派。
既然想破脑袋都想不通,那就上门去问。
这天夜里,宫墙之上久违地略过黑影。
这两个月,皇上的大殿我从未来过。但想找到却并不是难事。
小时候父亲奉先帝旨,曾多次带我进宫。去的,正是这大殿。
熟悉的路线,早已物是人非。我顾不上唏嘘,朝着眼前最恢宏的建筑掠去。
糟糕,看来来得不是好时候,殿中有数人正在议事!
已经到了屋顶上,此时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胆大包天如我也不敢造次,脚步放得更轻。
找到一平稳处落定下来,屏住了呼吸。
这可不是我想听墙角啊。谁知道皇上你那么勤奋,大晚上还在议事。
我百无聊赖地看向空中那轮皎洁的月光,只待殿中人散去。
咦?
“皇后……”
“蒋家……不可……”
似乎与我有关?
耳力不凡,我捕捉到了一些音节,来了兴致。
集中精力,侧耳听去。
怪了,久久未有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只传来低沉的男声:“退下吧。”
我无奈地按了按眉心,怕是被发现了。
果真,众人退去后,只听到熟悉的声音再次传来。
“下来吧。”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硬着头皮,我跳下屋,扯出笑容:“晚,晚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