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府的怨气比之前更加浓烈，这齐家百年富贵之谜，在浓浓的夜色里，也逐渐露出它的真面目。
漆黑的地洞，静谧到诡谲的四周，两个相同狐妖模样的女子身处其中。
齐应礼透过炫光镜面的洞口看着，分不清究竟哪个还是真正的雪娘，明明掉落的时候他看得很清楚是两个人，现在却无法辨识。
翩翩原本已经恢复了山神模样，但在掉落洞口的时候，她摇身一变，化成了雪娘的样子。
雪娘亲眼见她变幻，诧异道：“我倒是听闻过凤凰能随意幻化的说法，想不到果真如此，若非我本人，旁人恐怕无法辨识，几可乱真。”
雪娘并非恭维，其它生灵幻化多少都会有破绽，比如气息等，可翩翩的幻化无可分辨，否则之前也不会能代替她留在阵法内。
翩翩自己也想不到幻化这么顺利，不过她很清楚自己不是凤凰，“这估计，拜某人所赐吧。”恐怕是那个姓萧的打在她身上的术法还未失效，这才误打误撞让她幻化成功。
那姓萧的臭屁得很，又会这么高级的术法，越想越不对，回头得托人去天庭打听打听。
“先别说这个了，那齐应礼肯定是想对你做什么。听他嘴里喊着什么齐家百年富贵，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有这里是什么地方？”
雪娘的神色当即染上悲愤之色，“这里便是我狐族被剖心取珠的地方。”
似乎闻到了什么熟悉的气息，雪娘往地洞的深处走，翩翩跟上，没多久，两人就走到一处开阔的圆弧里，扑鼻的狐腥臭味扑鼻而来。翩翩下意识掩鼻看过去，竟然看到正当中两具被剥皮倒挂的狐狸尸体，那狐狸开膛破肚，脸上还残留着痛苦的神情。
白色的狐狸毛早就已经失去光泽，上头布满血痕，又像是什么符咒。
雪娘扑上去就想将两具狐狸尸体解下，但明显有陷阱，翩翩当即阻止她，手中打出仙法，可周围震荡，却不见那狐狸尸体有动静。翩翩忽然想到了她手里握有的本命元珠，当即试了下，果然，那狐狸毛上遍布的血痕消失，狐狸尸体也从被钩子上下来。
狐狸尸体落下后，随即烟消云散而去。
本就已经死去一两百年的狐狸尸体，若非人为的缘故，断不会残存至今。
雪娘跪在地上，声音凄厉，“传闻百岁狐妖的心脏可使人长寿，甚至不死，就因为这个原因，我狐族遭无数人捕杀。齐家祖上得人指点，知道真正起作用的是本命元珠，于是无所不用其极，骗我狐族长老，挨个剖心，直至取到本命元珠。他们很清楚，狐族每一代只有一颗本命元珠。为了能持续得到珠子，在我这一代，他们只让我活下来……”
雪娘说着，下意识地抚摸肚子里的孩子，“若是我有事，这孩子就会、就会……所以他绝对不能是狐狸，他必须是人。”
翩翩想不到齐家的秘密居然在这里，“那齐老太爷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一直以活死人的面目活着？那齐应礼嘴里说的，齐家的百年富贵是怎么回事？”
雪娘道：“我曾经也不明白，直到住进齐家才发现，齐家供奉邪神，替邪神增加人间的信仰之力，而邪神相应的逆天庇佑齐家富贵。这本命元珠的秘密，正是邪神最初给齐家作为信徒的馈赠。”
翩翩想起虞无咎说过的话，齐家逆天得财，已经出现扰乱天地秩序的现象，可见这邪神非同小可。
而作为人类，别说对方是邪神，就算是恶魔，只要能承诺长生不死，恐怕无不争相供奉。就像自己这小小九仙山山神，只是解决力所能及之事，都香火鼎盛至此。
翩翩气愤道：“实在是不可饶恕！随意残害生灵不说，还在别人的地盘上抢饭碗！”
翩翩决不允许自己辛辛苦苦还没升职，就被来路不明的邪神取代的事情出现！
“啊！”
雪娘忽然捂着肚子蹲下身。
翩翩发现雪娘居然露出了狐狸尾巴，眼看着已然维持不住人身，眨眼功夫，雪娘就化成了一只白狐，气息微弱，奄奄一息，任人宰割的模样。
“多半是齐应礼搞的鬼！你先躲起来！”翩翩将雪娘抱到旁边的角落藏好，又设了个障眼法，确保不会被齐应礼发现。
翩翩刚做完这一切，齐应礼便拿着一个奇怪的摇铃从外头走进来，且这次齐应礼看起来和之前不同，带着一身的杀气。
说起来，齐应礼给人的感觉和第一次在山神庙祈愿时判若两人，当时的齐应礼虽然焦急无助但还算是和善，甚至有些懦弱，即便是后来他被雪娘发现下毒，又杀了翠霞，也是胆怯恐惧居多，但如今却是带着十足的戾气，眼神只有凶狠，不见半点人性。
就算是伪装，之前也未免过于真实。
作为一方守护神，翩翩有记录所辖之地，人间善恶功德并如实汇报天庭的职责。
齐应礼的所作所为，她会如实记录，必要的时候也不会犹豫出手。
齐应礼摇一次铃，洞中的阵法就发动攻击一次。
那阵法带着久远的古朴气息。
见翩翩似乎不受影响，齐应礼将手中的摇铃摇动得越发的迅速，洞中阵法一次次发起攻击，但都被翩翩的仙法挡开。齐应礼看着翩翩使出的是仙法，却没有流露出半点疑惑，反而加大攻击，势不冲破仙法不罢休。
“齐应礼，你本性不坏，及时回头还来得及。否则，休怪本仙代天行事！”
翩翩用仙法在齐应礼的脚边画出一条线，想警告齐应礼，但齐应礼却不退反进，而意想不到的是，他一届肉体凡胎，居然隐隐要冲破仙法。
“你是妖，我要剖你的心，换我齐家百年富贵！快交出本命元珠！”
齐应礼认定了翩翩不会出狠手，在仙法的间隙，一下子扑了上来，翩翩当即毫不客气地掐了一个仙法，将齐应礼打开，但就在这时，本来虚弱的狐妖却突然被阵法吸引。
“救命！”
“狐妖！”
雪娘顿时被吸在墙上动弹不得，而且那墙上似乎有什么阵法能吸收狐妖的精气。
雪娘衰弱道：“是齐家用血脉做的阵法，唯有……唯有杀了齐家的人才能解镇……救我……救我……”
齐应礼神情麻木地看着痛苦的雪娘。
翩翩对这些阵法一窍不通，杀齐应礼对她来说不难，但是生死自有定数，就算她是山神，也不能轻易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换个角度来说，这违反天规，后果不说，也会成为她履历上的污点，尤其是现在这种关键的时候。
——
虞无咎来到齐府，很快就找到了翩翩被困的地方，他本想救翩翩出来，但在看到洞穴里发生的事后，当即隐身踏入洞穴之内。
从他的角度来看，翩翩完全是中了狐妖的幻术。
那齐应礼根本是受狐妖操控，而这狐妖的目的看来很简单，就是设计让翩翩杀齐应礼。
至于目的，虞无咎回想狐妖前后所做的事，大致有所猜测。
虞无咎看着翩翩对杀齐应礼犹豫不决的样子，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也罢，就让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在野小山神知道知道教训，免得她满嘴胡言乱语，甚至还妄图教他做神仙。
简直不知所谓、一派天真。
虞无咎双手环胸，站在角落冷眼旁观，只等做最终的判决。
眼看翩翩掐起仙法，就要对疯狂摇铃的齐应礼出手，就在出手的瞬间……翩翩手一偏，竟然打在了狐妖身上！
那狐妖眼看攻击过来，在仙法触碰功夫，飞快地从墙上逃脱，想要飞出升天，但是随即翩翩甩出一条的鞭子，一个流畅如破竹的卷动，将狐妖重重地摔在地上。
与此同时。
翩翩催动仙法，耀眼的光芒迸发，整个洞穴为之一震，阵法轰然被冲破！
狐妖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暗无天日的洞穴重新回到地面，早已是天光乍现，晨曦照耀。
雪娘捂着伤口，不敢置信地看翩翩。
而齐应礼则像是从茫然无措中醒来，对眼前的场景一脸惊愕。只见一个美丽不可方物的神女腾在半空，神情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明气度，她目光淡漠地看着衰弱的雪娘，有些令人敬畏的审判味道。
真正的神明！
是真正的神明！
齐应礼不自觉跪在地上，心中所有的黑暗自动折服，“神、神明大人降临人间，信徒虔诚拜上。”
齐应礼对大部分的事情都不记得了，记忆直到杀了翠霞，其不说其它，单单这一点，就足够他接受惩治。
雪娘看他如此，知道自己的幻术已经完全被破，可她想不明白，“你、你……为什么？我狐族的幻术和魅术无人能及，只凭你小小山神，如何能、能识破？”
雪娘说这话的时候咬牙切齿，透着十足的不甘心，她前后呕心沥血布局，居然在最后关头毁之一旦！
这个问题别说雪娘，虞无咎同样诧异，他眉头微蹙地看着腾升在半空，竟然有一瞬间生出神格的翩翩……莫非这个在野小山神平时是扮猪吃老虎，实则心机十足？
虞无咎双眸微敛，目光锐利地盯着翩翩。
翩翩扫了周遭变幻的环境一眼，淡漠的神情露出些许嘲讽，嗤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只怪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精心伪装，博取同情，想借刀杀人，可惜实在是太巧了，每次我跟你在一起，都会落入陷阱……啧，本山神可不是同情心泛滥之辈，自问向来十分小心，又怎么会屡次三番不小心中计？这其中必有蹊跷。”
听到这句，虞无咎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能把贪生怕死说得如此清新脱俗的。
雪娘显然也是愕然，旋即恢复神色道：“这只是你的猜测，别忘了，中计的不止是你。有我，还有我……腹中的孩子。”
说到孩子，雪娘眸中闪过一抹愧疚，为了完成计划，她一开始就不惜利用无辜的孩子。
翩翩叹了口气，“我本也不那么确定，直到在洞穴中，你跟我说邪神。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说的，你说不知道是谁教你保胎之法，还有不知道是谁要抓我……你说这些本是为了博取信任，但同时也出卖了你自己，你自始至终知道幕后操纵的人是谁。”
雪娘面露呆滞，她确实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竟没意识到自己露出这些破绽。
“不，确切说，不是你露出破绽，是你根本不可能成功。我那根发簪，是被你拿走的吧？很惊讶吗？本仙的仙法被谁所用，断不至于分辨不出来，后来我给你仙令牌，你吸收自如已是问题。那阵法，也沾染了本仙的仙气，你以为本仙的力量，是你能随意借用的吗？”
雪娘终于彻底变了脸色，她因为怀有身孕妖力不足，又为了能彻底取得翩翩，尤其是虞无咎的信任，所以交出本命元珠，以至于妖力衰落加速，本打算借助仙法一举多得，却处处出丑。
雪娘一脸惨淡地坐在地上，声泪俱下，她虚弱地扶着肚中的孩子，泣声道：“山神大人，我本是狐妖，不该怀有身孕，可是已经有了，我怎么能不为他打算？他若是再成狐妖，变会如我一般，因为本命元珠遭人不断追杀，试问，为人母的哪个能忍心，我全是无奈之举，只求山神大人成全……”
雪娘不愧是狐妖本色，哭起来梨花带雨，虚弱惹人怜爱，莫说是男人，女人看了也于心不忍。
齐应礼听闻雪娘有了自己的孩子，当即连滚带爬到雪娘身边，“我齐家有后了？雪娘，这是真的吗？！”
“跟你无关！”
翩翩摇头，“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老实。”
雪娘泪断，看着翩翩，“山神大人何出此言？”
“你很聪明，可惜跟本仙比，还差得远。”
虞无咎听到这里，已经知道翩翩完全不会受狐妖所骗，他本想就此离去，但想到翩翩的仙法，又恐有什么闪失，决定还是留下来善后。眼见翩翩还在半空中，一副得道大神的样子，嘴角微微抽了抽，朝前迈出一步，献出了真身。
翩翩此刻正觉得自己聪明、威风，难得能体会一把大罗金仙的感觉，却忽然见虞无咎凭空出现。
而且、而且他居然飞到半空中，一把将自己拉到地上！
“你做什么？”她正是最威风的关键时刻！
虞无咎冷冷道：“还想显摆到什么时候，赶紧解决。”
“你别说话。”
虞无咎瞥了她要重新飞到半空的动作一眼，淡淡道：“财神司来消息了。”
“你别骗我，什么时候？”
“信不信由你。”
翩翩看虞无咎神情不像有假，当即差点原地跳起来，当即也没了耐心再跟雪娘逼逼。
她迅速对雪娘结束陈词道：“你这只百年狐妖，都成精了，还跟我装什么装！你为了孩子不假，但真正目的是想借我们的手杀齐家的人，报狐族的仇！你知道沾染生死会有因果，所以借刀杀人，你自己和孩子是没事了，可我要中计的话，我就惨了。还有你想抓我，是想彻底变成人吧？别想了，实话告诉你，我根本不是凤凰！你抓我没用！”
雪娘被戳中心思，当即脸上青白交错。不错，从她知道怀有身孕的那一刻开始，她对齐家的报复就变了，齐家的人要死，但绝不能出自她的手，这样才能躲避因果报应。再者她确实想彻底成为人，将孩子抚养长大，摆脱狐妖自出生就被人追杀剖心的命运。
可若是翩翩不是凤凰，那打从一开始，岂不是邪神就在骗她？
不会，这是她跟邪神的交易，她抓翩翩这只凤凰山神给他，而他保她在人间的一切，包括接手齐家的一切。
雪娘盯着翩翩道：“你休想骗我。”
翩翩冷笑，“随你信或不信。”她说完，随即一个甩袖，齐应礼和雪娘消失在当场。
翩翩转头对虞无咎找补道：“我刚才说我不是凤凰，其实是骗她的，你千万不要当真。”她还得暂时假装凤凰山神，起码在进入财神司之前绝对不能露馅。
翩翩自认为小心思藏得好，悄悄地看了眼虞无咎，却见虞无咎神色毫无变化，叫人琢磨不清楚他到底信几分。
不过翩翩转念一想，管他呢，反正以后他是小山神，她是财神，他靠她罩着，就得听她话！
“哼。”虞无咎忽然冷冷一声。
“咳咳。”翩翩正色道：“财神司到底什么消息，你快点说啊。”
“回去再说。”
翩翩不满发牢骚，“传个话你还要仪式感，在这里说和回去说有什么不同。”
嘴上是这么说，但她脚还是跟着虞无咎离开。
而她身后的齐府，依旧奢华静静地屹立在密州城，只是齐府的主人却都已经不见了，这里三百年的纠葛，也在晨曦出现的那一刻从人间消失。唯一剩下的，就是在山神的角落，对齐应礼和狐妖未完成的最终审判。
幻境里，雪娘和齐应礼被丢在其中，这里会依照他们内心的欲望进行呈现，直到结果出现的那一刻。
幻境是翩翩利用幻化的狐妖之体设的，正是所谓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也让狐妖知道这迷惑人的幻境究竟有多残酷。虞无咎对翩翩会这么做有些意外。
翩翩睨了他一眼，“觉得我太残忍？”
虞无咎淡淡道：“此处是仙子的辖地，旁人无权评说。情财之争，看来不久就会见分晓。”
翩翩手勾着自己的波浪长发的发尾，嘴角微弯，笑容却不及眼底，“人间的事我比你清楚。你认定的是善恶分明，可人间从不如此，善恶难分才是人间事。等着吧，结果未必会如你所料。”
虞无咎不置可否，他没说的是，对于翩翩的处理，他难得有赞许之处。
翩翩一回到山神庙，就迫不及待拉着虞无咎问财神司消息，但还没开口，就见山神庙一片闪瞎人的金光闪闪。
好家伙，这些会发光的人都哪里来的，一个个长得人模人样，一脸严肃，像是在准备迎接什么大罗神仙一样。
翩翩忍不住拉了拉虞无咎，“你快帮我看看，他们身上的兵器配饰是不是都是黄金的？我这山神庙是不是要发达了！”
虞无咎将自己的袖子拉回来，鄙夷道：“是又如何？”
“什么叫是又如何？！你知道什么叫发达了吗，不对！这排场，一定是财神司的人，他们一定是来迎接我了！我要成为财神了？！你快，让我掐一下，我不是在做梦吧。”
“你倒是真敢做梦。”
翩翩当即大言不惭道：“哪，别怪我没教你，这也算是我最后能教你的。财神司那是天庭最有钱的司门，你这小道士，千万别被那钱财乃身外之物洗脑，我告诉你，人间有句话叫钱可通神，你在人间走，没钱那是绝对不行的！在天界也一样，不过天界的事我以后再慢慢教你。”
“不必了。”
“你何必跟我客气。”
“不是客气。”
翩翩正要一把拍在虞无咎肩膀上，就见虞无咎迈开步子朝那些金光闪闪的人走去，翩翩怎么能让虞无咎抢了先，当即也迈开大步，她眼见着那些人朝她敬畏躬身，朝她行礼……
这些人还怪客气的，不过发个入职通知书，这么有礼貌。
“诸位仙家不必……”
“拜见司主！财神司仙众恭迎司主！”所有人整齐划一，声音响彻小小山神庙。
翩翩笑容呆滞在当场，一脸僵硬地转头，目光正好对上虞无咎，他脸上一抹淡淡的，真的只有淡淡的嘲讽，更多是令人不可直视的睥睨众生的威严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