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栽瘟神手里了。
呜呜。
翩翩低头，恭敬行礼，悄然后缩，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可惜，一双步子不紧不慢地停在她脚边，而后磁性肃冷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声线划过，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免礼。”
众人抬头，可翩翩不敢，她悄悄地移动脚步，可她动一步，财神爷也动一步。
翩翩一脸欲哭无泪，抬头看虞无咎。
虞无咎面无表情看着她，“方才不还大言不惭吗，现在怎么不说话了？小小山神，你好大的胆子。”
“没有没有，小仙的胆子也就鸽子那么大，很小的，最惊不得吓了。”翩翩连忙摆手，头皮发麻。
虞无咎看她大气不敢出的贪生怕死样子，嘴角微不可闻地动了动，而后抬头看向财神司的众人。翩翩见他要处理正事，连忙就想着开溜，可虞无咎像是多长了双眼一眼，淡淡一瞥，一个眼神就将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翩翩此刻终于明白，虞无咎那一身高深莫测的修为是怎么回事了，只恨她瞎了眼，没早看出这尊大罗金仙的卑鄙！
财神司众人见虞无咎没让翩翩离开，认定司主大人定是有什么大智慧考虑，便严肃开始汇报工作。
“我们按照司主要求前往人间各地调查与功德簿相违背的，逆天得财之人，发现这些人皆违背因果，但其中有些人已经遭到了报应，或家破人亡，或祸事不远，看起来不像是有人在幕后操作。”
“我等以为或许只是天道如此。毕竟人间定数变幻莫测，各司也都遇到过这种情况。”
“除此之外，此次人间之行，可见财神司香火处处鼎盛，已然胜过姻缘司。”
虞无咎听着，严肃的神情却并未见任何舒展。出动整个财神司都未能发现异样，可见这背后的功夫。而所谓遭到报应的逆天得财之人，不正如齐家人一般，倒像是利用完后的彻底抹杀，令财神司的人无法察觉痕迹，而即便是发现了，也会理解成是天道毫厘之差所为。
这幕后之人的行动究竟进行了多久，最终目的又是什么？
虞无咎的神情逐渐凌厉。
“司主……在九仙山是否有其它发现？”财神司司主亲自降临人间实属罕见，还特别指定九仙山。财神司众人对此疑惑不解，他们目前尚未发现九仙山有什么特别之处。
虞无咎目光扫了故作乖巧温顺的翩翩一眼，淡声道：“天道固然深不可测，但也不要小看人间之事。你们再去详查那些所谓遭到报应的人，其中或许另有变数。”
就像齐家人的消失，是不符合人间规律的，若是查起来，必定有迹可循。
“是。”财神司司众自来是唯虞无咎的命令是从，“还有，司主，财神司新晋人员的筛选已经接近尾声，按照惯例，等人员选定，还要您亲自训导，不知司主打算何时回财神司？”
“用不了多久。”
“那我等先行准备，安排通知入选人员，随时恭迎司主回去。”
翩翩一听这财神司的选拔已经接近尾声，顿时着急，但虞无咎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就让财神司的司众回去了。
等财神司的司众一消失，翩翩发现自己也能动了，当即快步走到虞无咎面前，“请问司主，这新晋人员有我吧？”
一定有，不然财神爷怎么还不走，一定是为了亲自通知她。如果他还有半点良心的话。
虞无咎嗤笑一声，“如何说？”
翩翩求职精神立刻上线，自信陈述道：“那还用说，论出身，我自破壳起就是这九仙山山神，身世清白，出身高贵；论业绩，我勤勤恳恳三百年，无一错漏，功德足以登天；论品行，那你更是去打听打听，谁不说九仙山山神最为灵验，有求必应，简直就是山神界榜样。凭我的条件，不说在一众小仙里出类拔萃，也称得上比下有余吧。”
这番话有理有据，情理结合，任谁都是挑不出错的。
“论出身？”虞无咎意味深长道，“你如此胆小如鼠，还敢自称凤凰？”
翩翩顿时心虚不说话。
“论业绩？呵。”虞无咎手中突然出现翩翩递交给财神司的自述报告，上头清清楚楚记载着她这三百年来为人间做的事，桩桩件件，看起来十足称职，翩翩眼见他翻开，却有不好的预感。
只听虞无咎继续道：“你认定财神司的人只会看表面文章，不会仔细察查，但你遇到了本司主。据你这几日的表现，你所谓的业绩恐怕多数是为满足私欲的交易，根本称不上称职。更不用说品性，你好逸恶劳、贪图享乐、颇有私心，若是进了财神司，岂不是变本加厉。”
翩翩深吸口气，“司主的意思，是不让我进财神司？”
“还是那句话，你凭什么？”
翩翩气结，一甩大波浪长发，气愤道：“这里是我的山神庙，你虽然是财神司司主，但也不是我的顶头上司，你在这里大放厥词又凭什么？！不让我进，那是你的损失！你凭什么对我评头论足，别忘了，要不是你隐瞒身份，怎么会有这么多事！你这是钓鱼执法，故意挖坑让我跳，不公平！亏我还真心待你！算我瞎了眼！”
虞无咎早见识过翩翩的暴脾气，却想不到事到如今，她还敢如此强词夺理，“我说的是事实。财神司向来刚正不阿，绝不会偏袒任何人，倒是你，敢保证所做之事没有任何偏私吗？”
翩翩气到脑袋疼，咬牙道：“走着瞧！我不会就这么放弃的！”
虞无咎不觉得她还能怎么挣扎。
翩翩看他那样子，猜到了他的想法，头傲然一抬，冷冷道：“本仙还有仙务要处理，财神大人请出去。”
虞无咎转身离开。
明烛在外头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等人一走，他才进来，“不是一直想进财神司吗，你这么做，可是会把人彻底得罪的。”
翩翩当然也知道这个，可看着虞无咎，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嘛！
明烛道：“既然进财神司的事已经无望，不如你就安心在这里当山神。本地百姓信奉你，安心再过几百年，以你的功德也能飞升入天庭。”
翩翩一想到如果进不去财神司，还要再多熬几百年，顿时后悔了，刚才或许应该跪地求饶？
明烛眸中闪过一抹异样，掩着问：“难道在这里当山神就让你那么不开心吗？”
翩翩此时还在烦恼财神司的事，无心跟明烛讨论这个，她抓着自己的头发，直到把一头顺滑的大波浪抓得蓬乱都没有决定。没多久，幻境里的事情有了结果，而虞无咎像是知道一般，出现在了山神庙门口，同时来的还有沈金桥。
看到沈金桥，翩翩也不傻，知道他的身份同样是假的，也没打招呼。
沈金桥自顾笑眯眯道：“仙子莫要见怪，请容我重新介绍，我乃姻缘司司主沈金桥，而他，财神司司主虞无咎。大家不要拘谨，一切如常便好。”
翩翩当初听沈金桥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耳熟，只怪她一厢情愿地以为此地不会有大罗神仙出现，没有多想，才会自找麻烦。
翩翩撇嘴道：“不敢，小仙高攀不起。”
说完，翩翩自顾大步往前走，一副丝毫不把大罗金仙放在眼里的样子。
沈金桥用扇子敲了敲虞无咎，“你得罪她了？”
“没有。只是不让她进财神司。”
“难怪。”
——
幻境里。
齐府的清晨生机勃勃，下人正忙碌地准备着主人家用的膳食，花园里小少爷开怀玩耍，边上坐着一脸慈爱笑容的齐夫人。如今的齐家，自齐老太爷去世后，便是齐老爷齐应礼当家，但老爷生性懦弱，在夫人面前大气不敢出，所以任谁都知道当家的是夫人。
这位齐夫人，正是雪娘，如今她已经脱去狐妖之躯，化为人身，可以像人间寻常女子一样安稳度日、相夫教子。
唯有藏在密格里的本命元珠提醒着她关于狐妖的过去。
齐应礼毕恭毕敬地端上一杯茶，“夫人。”
雪娘接过，一脸的不屑，若说当初她确实爱过齐应礼，否则也不会待在齐府多年，还怀有身孕，但看清楚这男人的本性后，她便决定展开对齐家的报复，总算一切顺利。
如今齐府的财富尽归她所有，齐应礼只配给她端茶倒水的份，往后这所有的一切，也会是她儿子的。
本该是狐妖之躯的儿子，以后成了齐家的主人，这才是更彻彻底底的对齐家灭她狐族的报复。
“夫人，近日天气干燥，这茶有滋润之用，你多喝点。”
雪娘冷声道：“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我饶你一命，就要你生不如死，你不止要亲手杀死你爱的女人，还要看着偌大的齐家归我所有，永远只能像条狗一样在我脚下生活。哼。”
雪娘用力一脚将齐应礼踢开，齐应礼踉跄险些摔倒，此时下人正好端着膳食过来，见状，纷纷低头只当没看到。
雪娘不紧不慢喝了口茶，问：“你真的想赎罪？”
齐应礼连忙点头，深情道：“夫人，过去是我鬼迷心窍，对不起你和孩子，给我机会好好补偿你们，我真的知道错了。”
雪娘看了齐应礼一眼，将桌上的茶盖打开，从怀中拿出一个药瓶，倒了些药粉进茶中，晃了晃，直到药粉消失，而后端到齐应礼面前。
齐应礼脸色煞白。
雪娘悠悠含笑，“喝了它，我答应你，立刻给你解药。等你起死回生，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往后你就是这齐府堂堂正正的老爷，我也好安心当我的夫人。”
齐应礼一动不动。
“不敢？是怕死，还是归根结底，你根本不知悔改？”雪娘的语气讥讽至极，齐应礼越是害怕，她就越是痛快。
齐应礼想起翠霞的死，想起许多事，最终他受不了压力，一把将那杯茶推倒在地上。
“夫人饶命！”
“哈哈哈哈哈！”齐应礼的懦弱无用可耻，让雪娘痛快大笑，所有的下人都用同情的目光看齐应礼，却也鄙夷他的地位，而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齐应礼的眸中闪过幽幽的寒意，是杀人的冰冷。
夜里齐应礼突然带着一伙人冲进雪娘的房中，这些人看起来不过是寻常百姓，各家里的丈夫，但却是这城里德高望重的宗亲，他们目光凶恶，忌惮地看着雪娘。
齐应礼指着雪娘，大放厥词道：“她是狐妖！会吃人的狐妖！男人和小孩都吃！”
雪娘抓着被子，她如今已经知道人间的规则，镇定道：“诸位乡亲，我夫君胡言乱语，你们莫要相信。我雪娘循规蹈矩，相夫教子，又怎么会是那伤天害理的狐妖呢。”
宗亲们也觉得无凭无据不好胡乱抓人。
齐应礼却突然朝密格冲过去，雪娘想阻止但已经来不及，眼见他拿出里头的锦盒，打开后，取出一颗血红的珠子。
“这颗珠子就是证明，她真的是狐妖！这是狐狸的妖丹，不信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们看！”
雪娘隐隐有些预感，但想到齐应礼一届凡夫根本不可能催动妖丹，只要她不认，如今她是实打实的人类之躯，任凭谁来都无法说她是妖。
就在这时，齐小少爷突然被人从门外拽了进来。
“娘！”
“孩子！”
齐应礼却面露凶狠，一把将儿子抓到自己手中，硬要将那颗本命元珠塞入稚儿口中！雪娘顿时浑身颤抖，如果吃了本命元珠，儿子就会变成狐狸妖身，继承狐族被屠杀的命运。
好狠毒的威胁。
雪娘徒然流下血泪，看着一众对她戒备十足的人类，自嘲又悲怆道：“不错，我的确是狐妖，我是害人的狐妖，我伤天害理，我是狐妖……”
齐应礼放开儿子，激动地指着雪娘道：“你们都听到了，她承认自己是狐妖了！来人，快把她抓起来，杀狐妖！”
“杀狐妖！”
在外头等着的人声势浩荡地也闯了进来，他们将雪娘抓起来，而后绑在木桩上，熊熊的烈火就在旁边，众人义愤填膺，势要铲除害人的狐妖。
齐应礼躲在人群背后，他依旧不敢看雪娘，雪娘那含恨的血眼，让他触目惊心。他低头，看着手中的本命元珠，却生出其它的盘算。
他已经知道齐家百年富贵的秘密了，把元珠给邪神就可以得到庇佑，齐家将再延续百年富贵不倒。但如果想生生不息，就要养一只狐狸让他产下后代，不断拥有新的本命元珠……届时，他就能像先辈一样，得邪神庇佑，永做人间一等富贵人。
齐应礼将目光贪婪地放到了角落里受惊吓的齐小少爷身上……
“不要！”在熊熊烈火中，雪娘发出痛苦的惨叫，但无人知道她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丧心病狂的虎毒食子，随着烈火焚烧，雪娘毛骨悚然的笑声又紧跟着响起，这次为的是齐应礼必定会遭的天谴。
幻境的画面到这里消失，翩翩掐掉幻术。
雪娘和齐应礼也同时从幻象里出来，想到刚刚经历的一切，两人都是一脸空洞的煞白，雪娘抚摸着腹中的孩子，低着头，眼角一行血泪无声流下。
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切，即便是早已熟悉人间之事的翩翩，也觉得十分的不适。
虞无咎沉默不语。
沈金桥将扇子展开，浅笑道：“想不到这狐妖是为情亡，而这齐应礼终究是为财死。情财之争，究竟谁胜谁负呢，又或者，没有赢家？”
虞无咎面无表情道：“别忘了我们赌的是齐应礼。这人间确实复杂，妖害人，妖成人，人杀妖。就算是血肉至亲，对人而言，也比不过富贵诱惑。”
翩翩咬唇，“只是齐应礼如此，还有许多人，可以为了情不要这人间富贵的。”
虞无咎略微嘲讽，觉得翩翩尤其不适合说这个话，毕竟她可是认定财可通神的。
翩翩脸微红，忿忿道：“人无完人！正因为如此才有香火鼎盛的人间！你没看见，不代表没有，只是你见识少罢了！”
沈金桥挑眉，想不到虞无咎还会有被人说见识少的一天，且不说坐镇财神司的三百年，单单是成财神之前的人间历练便是不胜枚举。
沈金桥想开口说两句，但翩翩已经去处理雪娘和齐应礼了，她要及时记录上呈。眨眼间，写有两人功德的命牌便出现在了翩翩手中，沈金桥却将其中雪娘的直接拿走。
“哎！”
沈金桥道：“这只狐妖有部分功德在姻缘司，我带她回去，你如实上报便是。”
翩翩也就不多说什么了，不过她还是第一次听说姻缘司还要单独盘算功德，那工作可真的是不少。
虞无咎挑眉看了沈金桥一眼，知道他实则是为了带雪娘回去问话。这三百年，沈金桥始终未曾放弃找寻。
齐府的事了，翩翩知道虞无咎和沈金桥就要回天庭了，要是就让他们这么走了，那她进财神司的事才真的彻底无望。
翩翩悄悄拉了拉沈金桥的袖子，沈金桥朝她挤了挤眼睛，而后转头对虞无咎道：“财神爷，咱们叨唠人家山神大人这么久，礼尚往来，怎么也该坐坐再走吧。反正天庭早回晚回，都是打发下面的人做事，也让他们歇会儿。”
虞无咎道：“你倒是会做人。”
“我做人确实做得不错，不过还比不过你。”
翩翩不知道两人打什么哑谜，但见虞无咎确实往山神庙的方向走，心思顿时又活络起来，这将是她距离财神司最近的一次，可得好好把握住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