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方才看见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般,程沅的身体更加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胆儿本就小得跟兔子似的,乍然直面鲜血淋漓的画面,还是在他爸的地下室里,冲击力可谓不消于油桶爆炸现场。
那几起名震湘南市的案子,他或多或少听楚昀提起过,这让他很难不产生一个猜测,正常人住的房子里怎么可能会有这些古怪而诡异的东西。
他握住楚昀的手,像是要得到赞同,好说服自己般,激动地吼道:“阿昀,你告诉我,我爸只是心系民生,虽然退休了对派出所接到的案件依然在关注,而不是因为其他原因对吗?!啊?你回答我!”
后者沉默地看着他,没说话。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掉,他的心逐渐下沉。
程沅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他难以置信地摇头:“不会的!这怎么可能……我爸他是管我很严,但思想觉悟上决没有半点偏差,他杀人?我不信……假的,一定都是假的,是他的竞争对手要陷害他!他都退休了,这些糟老头子还不肯放过他吗?!”
他给楚昀的感觉,就像是一只性情温和的小白兔,无论你怎么逗他玩、捉弄他,他都不会生气。所以此时此刻的咆哮和愤怒,让人看着格外揪心。
楚昀握住他的肩:“圆圆,你冷静一点……也可能是我们都猜错了。”
程沅目光空洞,他忆起小时候的经历,将脸埋在膝窝里,闷声说:“你知道我妈是怎么死的吗,难产血崩而亡。父母都想知道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尤其是我爸那种家庭,我妈不幸难产,医生问他如果出意外保大还是保小,他怎么能选择保我,而放弃他的妻子呢?既然留下我,又为什么对我漠不关心呢?”
周遭的一切都变成了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喃喃自语道:“我已经二十几岁了,还是弄不明白他们上一辈的人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我太傻太天真了……”
楚昀抬手,顿了顿,还是没像从前一样轻柔地抚摸他的头,只是温声安慰,哪怕很说的话很苍白无力:“不怪你,和你没有关系。”
隐约有啜泣声从耳边传来,楚昀没再多言,安静地陪着他。
良久,旁边忽然没了声音,程沅像下定决心般抬头,右手犹豫地放在衣兜里,掏了掏,从里面摸出他的手机,给楚昀发了一段长视频。
程沅按住他的手,摇头说:“先别看,留着,以后会有合适的机会。”
楚昀心里“咯噔”一跳,直觉和那间地下室有关:“里面是什么内容?”
程沅嘴角微微一动,他几近凄凉的笑道:“能将我爸绳之以法,让他无法抵赖罪行的东西。”他抽了几张纸,擦了擦哭得通红的眼,去卫生间洗了个脸,冰凉的冷水刺激到感官时,有种别样的畅快和舒适感。
总算清醒几分后,他走回客厅,对楚昀告别:“我……先回家了,免得我爸发现不对劲。你和荆先生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应对吧。”
他挥了挥手,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及至门口玄关处时,也不怎的绊到了一双拖鞋,扶住门框才堪堪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形。
他深呼吸几下,努力想摆出一副笑脸,就像平时那样,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楚昀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你没事吧?要不我送你回家?”
程沅背对着他,缓缓摇头:“没事,这种程度的打击都受不了的话,等以后我爸被抓进监狱,我无亲无故的,到时候又该怎么办?”他挥了挥手,“就这样吧,别送了,我也想自己一个人静静,再见。”
目送着他离开,大门“咚”的一声被人关上,楚昀怔了怔,无声叹了口气。
一回头,却发现某个男人也不知什么时候,跟幽灵般鬼魅地出现在他身后,不说话,就是直直地盯着他。
楚昀和他大眼瞪小眼许久,见后者始终一副淡定如斯的模样,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去卫生间洗漱。
“荆迟啊,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累了,洗完澡就想睡觉。”
……
转眼又过了两天,楚昀和荆迟哪怕知道了真凶的身份,却依然想不出合适的揭露方法。
这种感觉很难受,无法将坏人绳之以法。难道要看着他心安理得的度过晚年生活?
看着手机里保存的那个视频,楚昀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给程沅打个电话说一声。谁知道,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始终没人接听。如果换在平常,可能是对方暂时有事,手机没放在身边。但特殊时期特殊情况,楚昀敏锐地嗅到异样,他同荆迟对视一眼,开车去了程沅家。
输了密码长驱直入,出乎意料的是,家里空无一人。
楚昀摸了下灯上积攒的一层薄灰,去卫生间观察了一圈,发现漱口杯并未有水渍。也就是说,至少程沅昨夜没回家睡觉。
他点开通讯录,找到程沅经常联系的那位钟点工阿姨,拨通电话,询问了一番后,对荆迟说:“圆圆这两天都没叫过她上门打扫清洁。我有股不祥的预感……去问问安保人员或者别墅区的垃圾管理员。”
得到的答案朝不好的方向发展。
回家后,楚昀第一时间播放了那段视频,里面镜头有点晃,而且角度清奇,一会儿是正面高清拍摄,一会儿是对着天晃过来晃过去。
接着画面黑了几秒,随即恢复正常。程沅现在所处的地点,应该就是那间地下室。
他提到的照片、钢笔、珍珠发夹、蝎子尸体……等等,都出现在视频里。
以他的视角,来了一场惊心动魄的观光。再然后是程德元居住的那栋小别墅的路径,从地下室到大门口,最终停留在一条陌生的大马路上,就此结束。
楚昀:“这算是一份挺充足的证据。难得啊,平时看他挺不喑世事的,居然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候录个像,连具体地址都拍摄进去了。”
荆迟斜他一眼,说:“正常人恐怕都会这么做。”
楚昀白他一眼:“正常人不应该吓得屁滚尿流吗?哪还有心思保留证据,你以为人人都跟我们一样?看他这情况,应该是被程德元囚禁了,报警吧,该抓捕他了,放着他一直逍遥法外也不是个事儿,万一哪天他察觉到自己暴露了,想办法逃到国外去,岂不是给咱们的同事增加难度?”
有句古话说得好:虎毒不食子,程德元再怎么丧心病狂,都不会对亲生儿子下手,毕竟那是他们程家唯一的血脉。要真动手解决掉了,程家的香火就彻底断在他这里了。
人哪,总是把罪犯想得很温情。
警局的人找到程德元时,他正坐在一辆低调的私人轿车里,开车的司机是个中年男人,但岁数比他小点儿,是他的心腹兼办公上的助手。
温梦诗质问道:“程先生,大半夜的您想去哪儿?您儿子都失踪了,您不急着找他,还想去国外旅游吗?”
他助手亮出一个文件夹,递给温梦诗看,并彬彬有礼地说道:“温警官,你可以去官网上看看,程先生要出国的消息是人尽皆知的,没有刻意瞒着谁。至于小少爷失踪的事,先生自然很担忧,但大家都是成年人,要分得清轻重缓急。程先生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尽快完成手头上的未交接完的工作,之后再竭尽全力去打听小少爷的下落。不然,留下这一摊子烂事,难道等着你们来替我们收拾吗?”
温梦诗:“你还有理了?行,我说不过你,但目前证据确凿,不论如何,程先生,你今天都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程德元朝她微微笑道,并不着急:“既然如此,小张,开车回去吧。”
审讯室。
程德元的姿态不像个嫌疑人,反而更有前来派出所视察工作的领导风范。他上下打量几眼里面的陈设,揉了揉眉心,体贴地说道:“看来对公职人员的补贴还不够,我回去后跟小张说说这事,让他上点心。”
楚昀手指叩了叩桌面,也没开口,直接把那段视频放给他看。
后者表情只露出了一丝惊讶,随即恢复镇定,并未有什么激动的反应。
程德元试探性地问道:“这是……密室逃脱?年轻人,你给我看这个干什么?”
和千年的老狐狸对阵,自然得保持和他一样的风度,至少气势上不能输。楚昀不咸不淡地说:“程叔叔,您说呢?作为这间地下室的主人,你不该比我们更清楚吗?”
程德元皱了皱眉:“原来这是一间地下室,里面出了命案?”他像是联想到程沅的失踪,“和程沅有关?”
楚昀来之前觉得这事该循序渐进,不能急于得到结果,但他还是没忍住,懒得再和对方兜圈子,直接了当地说:“这段视频,是你儿子进去拍的。再有他的指认,程先生,你认为你还逃得了吗?一味地装疯卖傻是行不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