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昀以极其自来熟的口吻,向荆迟打了个招呼:“外面下雨了,回来的路上没淋着吧?”
荆迟没搭理他,径直走到门前,将钥匙插进孔里,轻微一转动,只听见“咔嚓”一声。
门开了。
楚昀握住门把手,提起手里的购物袋晃了晃,笑眯眯的道:“你不问问我来找你干什么?”
被人拦着,荆迟不方便进去。直到这时,他才分了个眼神给楚昀,从嘴里淡淡的吐出两个字:“让开。”
“得嘞!”楚昀收回手,又懒洋洋的靠回去。
荆迟拉开门,将钥匙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正准备关上门时,门却在还剩一道缝隙时卡住了,然后纹丝不动。
他顺着门框朝下望去,一只穿着拖鞋的脚直直地卡在缝隙里。
脚的主人一脸无辜的盯着他,见状,一向情绪没什么大起伏的荆迟,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一句:恬不知耻。
见楚昀一再纠缠,他的神色瞬间冷了下去:“拿开。”
楚昀生动形象的演绎了“不要脸”三个字怎么写,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你让我进去不就能关门了吗?”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被无赖一直纠缠多半要屈从,然而对面那人显然不像个正常人。
荆迟忽视掉楚昀那张脸,直接拉住把手用力一拉,拖鞋被挤得严重变形,发出“咯吱咯吱”的塑料声响。
楚昀虽然疼得厉害,却还是没将脚缩回去,一副我就这样了,你能奈我如何的模样。
楚昀:“我知道你这人有洁癖,不喜欢别人到家里做客。但我好歹是你邻居吧,再说之前和你发生了点误会,所以特地来跟你正式道个歉。我听周医生说你晚上经常吃方便面或者面包,这样下去身体哪里承受得住?”
听到“周医生”三个字,荆迟的神情稍微有些松动。
但他和楚昀想的完全是两回事。
其实荆迟从小到大的确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他能听到人们心底罪恶的声音,并使其愧疚感加倍升级。为此,他的生活受到了一定困扰。
然而,当三人单独坐在咨询室里,楚昀对他道歉时,耳边除了楚昀真心实意的自责外,再没有其它奇奇怪怪的声音。
楚昀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再接再厉道:“你放心,我接受全身消毒和戴鞋套,也备好了一次性碗筷,所以你根本不用担心这个问题。如果还嫌弃,那我就穿上一次性雨衣,遮得严严实实,怎么样?你就当看在周医生关心你的份上,让我进去吧。他也是一番好心,让我平时帮忙照顾下你。”
荆迟沉默的站着,好一会儿没说话。
过了许久,他内心像经过天人交战一样,终于松开了拉住门把的手。
与此同时,楚昀动作迅速的侧身一绕,轻而易举的钻了进来。
还没来得及放下手里的袋子,他便被扑面而来的酒精消毒液喷了个全身。味道浓郁而刺鼻,期间他还听到塑料封膜被撕破的声音,显然是手里的喷完了,荆迟又开了一瓶新的。
楚昀严重怀疑如果这个时候他在开车,路上遇见查酒驾的交警,即使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他没喝酒,真的没喝。
只是用酒精消毒液洗了个澡而已。
让他进门后,荆迟没再管他,说了句“厨房在左边”,便撂下公文包往卧室走。
楚昀刚将袋子里的食材一一拿出来,摆放在灶台上,就听见里面有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估计是荆迟在洗澡。
他没多想,看着柜子里的锅碗瓢盆,皱着眉头开始犯难。纠结了一两分钟后,实在无从下手,于是他选择打开万能度娘,搜索菜谱。
作为一个称职的做饭杀手,他的一日三餐比荆迟好不到哪儿去。早上要么煮面要么熬粥,这算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厨艺了。至于中午和晚上,多半是点外卖。
除了煮火锅的菜,他还买了一斤小龙虾,认真按照网上说的做法先清洗干净。
但他可能天生跟做饭无缘,或者说在这方面缺了一根筋。
等到荆迟十分钟后洗完澡,换好家居服,边拿干毛巾擦头发边走出来时,随着他离厨房越来越近,耳边叮叮当当金属碰撞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做饭又不是开演唱会,弄首交响乐干什么?
当他走到厨房门口,和一脸茫然无措的楚昀对视时,瞳孔中赫然倒映出了一地的狼藉。
眉毛顿时不自觉地皱起。
眼前的场景,堪比叙利亚战争发生时的混乱。
先不说地上骨碌碌滚着的大白菜,张牙舞爪挥着钳子、长相丑陋异常还到处乱爬的东西是什么玩意儿?
楚昀拿着牙刷,看见荆迟的脸色愈发难看,默默的抓起一只即将爬上荆迟脚背的漏网之鱼,尴尬的解释道:“那什么,我本来拿了个盆在洗龙虾,结果不小心被夹到手,就打翻了盆子,里面的龙虾越狱了。你先别生气,我马上处理好……”
荆迟:“滚。”
楚昀:“什么?”
楚昀弯腰逮虾的动作顿了顿,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荆迟这人虽然冷冰冰,但至少不会骂脏话,这种粗鲁而直白的词不像是他会说出口的。
荆迟的耐心已经到达极点,他觉得今天将楚昀放进来纯粹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于是他又重复了一遍:“滚出去。”
“哦……”楚昀终于听清楚了,他慢吞吞的捡起地上剩下的两只小龙虾,放回盆里,洗干净手,准备离开。
他以为荆迟话里的意思是让他彻底滚出家里,然而刚走到客厅,他抬头一瞥,看见荆迟挽起袖口,戴上一双橡胶手套,正有条不紊的刷虾。
楚昀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刚刚荆迟说的“滚”,不会只是让他滚出厨房,而不是家里吧?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他试探性的开口:“电视遥控器在哪儿?”
荆迟系上围裙,他觉得楚昀不仅麻烦,还眼瞎。
“茶几上,你没长眼?”
楚昀噎了一下,打开电视,挑了个沙发角落坐下。
他接连换了几个台,都是些偶像青春剧,老掉牙的套路和剧情,没意思。
听到厨房传来“笃笃笃”的剁肉声,他好奇的走过去,靠在门边惊讶的说:“原来你会做饭啊,那你在家怎么净吃些垃圾食品?”
荆迟睨了他一眼,冷笑一声,神情平静的回答:“麻烦,脏。”
又补充一句:“和你一样。”
楚昀:“……”
哟,这位大爷还挺记仇。
两人完全是鲜明的对比,楚昀连洗个虾都能将厨房搞得一团糟,反观荆迟,切片调配料下锅,全程动作熟练麻利,举手投足间显然是大厨的气质。
楚昀注意到弄的是鸳鸯锅,疑惑道:“你不喜欢吃辣?”
荆迟背对着他,正用极其嫌恶的表情剥蒜和生姜:“原因之一。”
楚昀觉得,他不该多嘴问接下来这一句:“还有别的原因?”
荆迟转过身,淡定的看着楚昀:“洁癖。”
言下之意,我嫌弃你。
一顿饭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的时间,楚昀帮着荆迟将锅端到饭桌上,本想替他倒杯果汁,想了想还是算了吧。
正巧电视在播晚间新闻,他夹了一筷子肥牛,顺嘴提了一句:“之前写字楼那儿有人跳楼自杀,我有个朋友在公安局工作,她跟我说她怀疑那人不是自杀。”
荆迟本来一副两耳不闻楚昀话的表情,在听到“不是自杀”四个字后,蓦然感了兴趣,朝楚昀望来:“怎么说?”
楚昀便将那天温梦诗的推测大致说了一遍。
荆迟放下筷子,擦了擦嘴,问道:“警方有特意查看过天台的位置吗?”
楚昀:“为什么这么问?”
荆迟:“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死者家住哪里?”
楚昀记不太清楚,翻开微信聊天记录看了看,说道:“东南路平安小区。”
荆迟:“据我所知,你提到的那栋写字楼是附近楼层最高的地方,站在天台上可以俯瞰盛淮大道上所有的建筑物。而平安小区距离写字楼差不多近一个小时的车程,如果死者是特意挑选的这个地点,然后在天台上站了半个小时。”
他看向楚昀,一字一句缓缓说道:“那么你觉得这个地方……可不可疑?”
这些天楚昀在帮着温梦诗分析案件,思路很乱,明明觉得哪里怪怪的,不合逻辑,但却理不出个头绪来。
经荆迟这么一提,顿时恍然大悟。
他赞叹道:“不愧是云侦科技大学的侦查学教授!你有这破案思维,为什么不去公安局工作?”
谁知道,荆迟突然沉了脸色,语气不善的盯着他,道:“多管闲事。”
楚昀想起周医生说的有关荆迟家庭背景的事,没再多问。
洗完碗已经接近九点了,楚昀摸了下裤兜,发现他忘带钥匙了,而且家门口没有备用钥匙。
他犹豫了几秒,看向一旁正用酒精给沙发消毒的人,十分难为情的开口:“那个……我出门走的急,忘记拿钥匙了,能……在你家住一晚吗?”
话音刚落,楚昀明显感觉到四周的气压都低了许多。
荆迟望了眼敞开的大门,一脸不耐烦:“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