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昀啧啧两声,心说:真是冤家路窄。
之前听程沅说灵妙寺的方丈大师算卦不错,哪天有空得去卜一卦,看看最近是否撞了邪,才霉运缠身,诸事不顺。
那人被惊扰,双眸微眯,眼含不满,抬头看了过来。
“有事?”
嗓音低沉,语气偏冷。
楚昀正想着怎么解决开场白,注意到门口有台饮水机,便顺手拿了两个纸杯,按下开关,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哦……是这样的,我是周医生的远房侄子。他可能喝了隔夜的茉莉花茶,肠胃不太舒服,去了洗手间,让我先来招待下你。”
他边说边走近,将杯子递了过去:“要喝热水吗?”
那人既没接过,也没开口拒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楚昀。
那人指尖摩挲了一下一旁的黑色公文包,作势欲起身:“既然这样,案例我已经放到桌上,先告辞了。”
“等等!”
楚昀收回手,将滚烫的纸杯放到茶几上。翘起二郎腿,挑眉笑道:“周医生说有份心理报告需要你转交给别人,报告具体在哪儿他没同我说,得等他从洗手间出来才知道。这位先生,你……不着急吧?”
那人动作顿了顿,攥着黑包的手骨节微微发白,似乎在竭力忍耐着什么。
良久,他才重新走回沙发坐下,只是离楚昀的距离十分远。
楚昀吹了口热气,水雾氤氲中,他的面容显得模糊不清。
“最近附近治安不太好啊,我前几天看新闻说兰庭雅苑小区便利店遭遇抢劫,犯罪分子已经被警方逮捕了……”
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哽在了喉咙里。
那天他和这人打过交道,猜测这人可能患有重度洁癖。然而此时他眼睁睁的看着一只灰黑色飞蛾,缓缓从沙发缝隙里钻出来,扑棱着翅膀朝那人的手背飞去。
条件反射般扯了一张抽纸,朝前面伸出手的那一瞬间,楚昀脑海里闪过很多种想法……
-咨询室里没消毒吗?看来卫生打扫得不怎么干净。
-他仗义出手,提前阻止了一场灾难的发生,那人和他的误会应该能稍稍缓解些吧?
-听说家里有飞蛾,预示着感情方面会出现问题,真的假的?
然而,几乎是在他倾身往前一探的同时,那人动作迅速地将脖子上系着的领带拽下来,将楚昀的双手合在一堆,牢牢攥在他掌心里。看他那架势,似乎是想把楚昀绑起来。
楚昀意识到这点后,开始奋力挣脱。
沙发材质本就柔软,他一扭动便从靠背上滑了下来,没了手做支撑,他倒下去的那块地方因承受不住重量而凹陷进去。
接着情况便朝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
楚昀拿脚勾住茶几下方,意图借力反弹坐起来。然而那人因抓着他的手,于是在他倒下去的时候也跟着压了下来,重量叠加在了楚昀身上。
一个往上要起来,一个往下要摔倒,眼看着即将要撞上,两人都意识到如果真撞上后会发生什么结果。
那人虽然飞快地偏头避过,却还是不可避免地被楚昀温软的嘴唇擦过了右侧脸颊。
一时间,两人都浑身僵硬,一脸难以置信。
放在浪漫偶像言情剧里,这是男女主暧昧的初遇。
放在两个比钢铁还直的男人身上,就是令人恶俗得起鸡皮疙瘩的事故。
一旦回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难受得要命。
楚昀咽了咽口水,想打破这尴尬的局面,他艰难地开口:“你……”
就在这时,咨询室的大门又被人轻轻推开了。一位穿着咖啡色亚麻衬衫和宽松棉麻长裤,手里捧着保温杯的中年男人目光错愕的站在门边。
他动作极缓地揉了揉眼,怀疑自己看错了。
眼前的画面是他始料未及的。
周怀民想着楚昀和那人都是年轻小伙,彼此间可能话题更多,更聊得来,兴许还能成为朋友。
但他一时半会儿有点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说聊得愉快吧,两人的表情看起来既尴尬又羞愤;说不愉快吧,姿势又特别令人想入非非,看这样子完全超越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沉默了许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楚昀无声叹口气,笑得很勉强:“周医生,我觉得你可能误会了点什么。”
周怀民犹豫了几秒,握住门把手:“要我出去,然后顺带帮你们关上门吗?”
楚昀:“谢谢,不用。”
我谢你个大头鬼。
最终,周怀民还是关上了门,并谨慎的反锁。
三人面面相觑的坐着。
那只灰黑飞蛾因受惊仓皇而逃,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楚昀大致解释了一下刚才咨询室里发生的事,再三保证他动手的目的是出于对那人洁癖的关心,而非临时起意的“动手动脚”。
末了,他顺势提起下暴雨那天错认抢劫犯的事,十分诚恳地对那人道了个歉。
那人态度显得很冷淡,既没原谅楚昀,亦没出声指责或是辱骂,只是用不咸不淡的目光瞥了楚昀一眼。随后对周怀民说,快要到上班时间,再不去学校该算他缺勤了,便离开了心理诊所。
周怀民显得兴致勃勃:“所以你们在这之前已经见过一面了?真是不打不相识啊!”
“嗯,”楚昀点头,“当时我猜测他可能是和我一个小区的住户,只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住哪层楼,所以一直没机会道歉。”
周怀民敲了敲脑袋,说了句“你等等啊”,便起身朝一旁放置档案袋的柜子走去。他翻翻拣拣一阵子后,终于找出来一个文件夹。看着并不厚,两三张纸的样子,将它递给了楚昀。
“你先看看,这是小荆的详细信息。嗯……也算详细吧。毕竟他这人不爱社交,平常除了工作都不会轻易出门,能知道这么多已经很不错了。”
楚昀接过文件夹,翻开第一页,姓名栏上写着:荆迟。
他笑了笑,很少见的姓呢。
接着往下看,除却最基本的信息,譬如身高年龄体重、家庭住址之类的,关于他的个人喜好、父母背景等等都是一片空白。
楚昀猜得不错,两人果然是邻居,都住在B区12栋。只不过他在12楼,荆迟住6楼。
一旁周怀民看他大致看完了,便絮絮叨叨的说了起来:“小荆去云侦科技大学应聘侦查学教授时,亲属栏上填的是无,他说他是个孤儿。但我好歹是一个心理医生,基本能力还是在线的。在我提起父母的时候,他的表情虽然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但我还是看出了一丝恨意。”
楚昀疑惑道:“恨?”
周怀民:“一般来说,他有亲人却不愿意承认,很可能是他的亲人对他造成了无法原谅的伤害,诸如虐待、厌恶甚至是抛弃等情况。”
“我和小荆认识了快大半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我也是将他当成半个儿子看的。有次我下班回家时发现车坏了,就在路边打车,结果遇见了小荆,就让他顺路捎我一程。后来无意中看到他放在后面座位上的几箱方便面和素食面包,我才知道他晚上就吃这些东西。于是我临时改了主意,打算去他家给他做顿饭。一打开他家冰箱,里面除了青菜就是挂面。”
周怀民抬了抬眼镜框,叹口气,接着说:“时间太晚,超市里的菜和肉都不怎么新鲜了,我就只有给他下了碗面。”
“你别看小荆平时看起来冷冰冰的,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其实按照心理学上来讲,这种人应该很缺爱。你和他住同一栋楼,离得近,要是有空的话帮我多照顾下他。这样,看诊的费用我给你打五折,怎么样?”
……
回家的路上,楚昀想起周医生说的那番话,掉了个方向,往附近的大型超市走。
中途程沅给他发了条消息:复诊结果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楚昀发了条语音过去:“情况比之前好多了,看来养卡卡还是有用的。对了,你爸那边还好吧?”
聊天界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然而楚昀却久等不到回复。
程沅也许在忙,楚昀没多想,按下手机锁屏键,打算待会儿回去再仔细问问他。
楚昀不知道那人爱吃什么,只能挑些煮火锅最常见的菜,什么毛肚、鸭肠之类的。他想得挺不错,火锅嘛,最容易拉近两个人的关系。即使面对面坐着不说话,听着锅里沸腾的声音,闻着空气中飘浮的香气,气氛虽说谈不上温馨,也不至于特别尴尬。
等楚昀结完账,提着两个装得满满当当的购物袋从超市门口出来时,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下雨了。
雨势又大又急,天空看起来灰蒙蒙一片,阴云密布。实在不像个好天气。
下午的时候,楚昀托周医生向孙教授打听了一下荆迟下班的大概时间,估算着路程。
当荆迟从电梯里出来,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一抬头便看见了提前等在门口,以极其吊儿郎当的姿势靠在门边的楚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