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迟觉得他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这里不欢迎你，你可以滚蛋了。
然而楚昀盘腿坐下，双手托腮，笑眯眯地盯着他看：“我觉得可以。”
荆迟眼皮一跳，握着消毒液瓶子的手微微攥紧。他原本认为今天天气不错，但现在因为某个人的出现变得糟糕透了。
“滚，”他说，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楚昀叹口气，心想：这人真不近人情。
他以前惹过的桃花债不少，追着上门的女孩能组成个旗舰号。
这算是他第一次向别人提出请求留宿，却遭到了无情拒绝。虽然是出于忘带钥匙，而且对方也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但还是有点怅然。
临出门前，他回头问了一句：“诶，我说，你有女朋友吗？”
荆迟冷笑道：“跟你有关系？”
楚昀耸了耸肩：“现在么……是没关系，但不代表以后也没关系。”
荆迟忍无可忍，抬手将消毒液朝门口扔了过去，力度把握得刚合适，瞄准的位置同样很恰当，刚好砸在楚昀脚边。
楚昀猜到他想做什么，但从始至终没躲避。
荆迟：“滚。”
“得嘞！”
楚昀替他关上门，按电梯的时候默默计算着：今晚这人到底对他说了多少个“滚”字？
虽然两人接连几次都相处得不愉快，偏偏楚昀就喜欢看他这副气得跳脚，冰山脸崩塌的样子。
九点多开锁公司还没下班，楚昀挑了家离得最近的。师傅来得很快，一两分钟就搞定了。
楚昀打开电视，客厅里关着灯，他躺在沙发上想事情。
有关天台的事他已经微信告诉温梦诗，写字楼有门禁卡，他私自进不去，而温梦诗不一样，她毕竟是直接负责这起案件的人。
想着想着，不自觉的睡着了。
梦里，是一处路灯昏暗的窄巷子，附近是破败的居民楼，以及苍蝇丛生的垃圾场。
一个衣着寒酸的小男孩躲在墙角，瑟瑟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害怕的举起双手，护住脑袋，连连认错：“你……你别再打我了！我下次再也不敢逃跑了！”
“狗东西！养不熟的白眼狼！”
一个喝得醉醺醺的中年男人，下巴布满许久没打理的胡茬，神情暴怒。他咒骂一声后，抬脚用力踹向男孩。
男孩难抑疼痛，惨叫一声：“啊！！！”
“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好疼！”
男人单手揪起男孩的衣领，不顾这样的动作是否会勒得人呼吸不畅。他恶狠狠的辱骂：“我呸！小畜生！你跟你妈一样，都是狼心狗肺只关心自己的自私东西！你妈抛弃了我，抛弃了这个家，现在好了，连她生的儿子都嫌弃我！你们娘俩真是好样的！”
一听到男人提起他的妈妈，男孩便忍不住想起那天夜里他看到的场景。
整日疯疯癫癫的母亲突然清醒，却发现自己正在被一个陌生的男人凌辱，她苦苦挣扎许久，奋力反抗，却还是凄惨死亡。
谁也不知道，当时男孩躲藏在衣柜里，透过缝隙目睹了这一切。
但他不敢阻止，甚至连出声都不敢。
他害怕，万一被那个陌生男人发现，他是不是会落得和母亲一样的下场？
于是他使劲捂住自己的嘴，竭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想着等爸爸来了就好了，爸爸会帮忙，会替妈妈报仇。
他等啊等，总算等到那个男人心满意足的离开。可随后他却发现，那个行凶的男人和爸爸是认识的，甚至他刚刚所犯下的罪行，母亲的死，都是因为爸爸。
男孩眼里的英雄，和那个男人达成了交易，出卖了妈妈。
想到这里，被悬在半空中的他胡乱踢着双腿，大声吼叫道：“你胡说！才不是妈妈和我抛弃了你！是你……是你害了我们一家人！迟早有一天，我要报警抓你！”
看着那张和他只有四分像的脸庞，男人彻底被激怒。
他将男孩重重扔在地上，焦急的目光四下里像在寻找什么。末了，他终于看见了一块砖头，那是前面施工地丢掉不要的。
男人捡起砖头，朝男孩步步逼近。
“小畜生，既然你这么想跑，那我就送你去陪那个贱人！”
男孩难以置信的摇头，无助的身子不断往后面缩。
“我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家暴妈妈，还害死了她，现在连我也要杀吗？”
眼看着男人对他的话无动于衷，砖头快要落下，砸向他脑袋时，男孩绝望的闭上双眼，静静等死。
死了也好，再也不用忍受折磨。
反正这样艰难的生活，他已经受够了。
然而，意料之中的砖头并没有落下，男孩小心翼翼地抬头。
发现父亲倒在地上，从他的后脑勺缓缓溢出一大滩鲜血。
一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男孩，手里握着块沾了血的东西，愣愣的站在他身前。
不远处，路过的行人看见这副场景，慌慌张张的拨打120：“喂？救护车吗？这里有人快死了！”
蹲着的男孩回过神来，对他的救命恩人飞速的说了声“谢谢”，便捡起地上的书包，一溜烟儿钻进下水道里，动作看起来十分驾轻就熟。
与此同时，敲晕中年男人的那个男孩，则在反应过来后看了眼路人，迅速翻墙逃走。
等救护车和警察赶来时，当事人之二早就跑得无影无踪。
-
楚昀蓦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淋漓。
太真实了，一切都仿佛刚刚才发生过。自从去看心理医生后，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突然又梦到了。
他赤脚走到阳台，拉开窗帘，外面漆黑一片，已经凌晨三点了。
次日。
荆迟穿好皮鞋，拿起公文包，推开门时发现门外有什么东西挡住了。
他走出去一看，是个不锈钢的保温杯，里面不知道装着什么东西。
放在以往，他的第一反应是送东西的人搞错对象了，应该是对面住户的人才对。
可是昨晚楼上那人来家里吃饭时，先是夸赞了一通荆迟的厨艺，然后见荆迟不搭理，便没话找话说，提起他自己除了煮粥，别的什么都不会的事。
荆迟虽然不想听这些絮絮叨叨的废话，但那人说个不停，即使他自发屏蔽，也总会有一两个字眼钻进耳朵里。
保温桶盖子上有张便利贴：记得吃早饭，对胃好。
字迹很陌生，不熟悉。
但荆迟知道这是谁写的。
他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皮蛋瘦肉粥香气扑鼻。
几乎是一瞬间，他嫌恶的皱了皱，偏过头去，离粥远了点。
他讨厌皮蛋，觉得腥味太浓。
站在电梯里，荆迟原本徘徊在-1楼的手，直到门关上才按在了12楼上。
“叮铃----”
电梯到了，荆迟犹豫了一下，其实他本来想当作没看见，就让保温桶在他家门口放着，等楚昀自己察觉到不对时，自然会下来拿。
或者嫌碍事，直接扔垃圾桶里。践踏别人对他的好意，这种事他经常干。
楚昀来问时，他就轻飘飘的说丢了，再顺带警告那人：没事别来骚扰他。
说实在的，他对楚昀始终停留在第一印象：神经病。
有病，这人的确有病！
三番两次来找他，两人根本就不熟，现在不熟，以后也不会熟起来。
敲了半天的门，也没人来开。这时，有个早起晨练的老头回家了，脖子上搭着根汗巾，边拿钥匙开门，边说道：“小伙子，你找对门那人啊？他老早就出去了，大概六七点的样子，家里就他一个人住。唉，别敲啦，现在没人。”
没办法，荆迟只能将保温桶放在门口，转身下了楼。
楚昀自从半夜三点醒了后，就不太能睡得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那个女人凄惨哀嚎的声音，一会儿是男人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一会儿是那个小孩惊慌失措的眼神。
他的牙齿一向不怎么健康，每晚睡前必刷牙，不然早上起来牙疼。
昨天迷迷糊糊睡着了，这回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果不其然，第二天吃早饭时牙疼得厉害。
他想起那天公园遛狗遇见的女孩，白薇薇。又联想到跳楼自杀的人，从钱包里抽出那张名片，若有所思道：“湘南白氏口腔诊所……”
诊所离楚昀的家不算远，开车快的话近二十分钟。
他到的时候由于时间尚早，白薇薇才刚来，正在换工作服，店里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顾客。
楚昀扫视了一圈，里面布置得干净整洁，看起来很舒服。
白薇薇起先看见楚昀时，十分惊讶，甚至于右手带倒了洗手台旁的瓶瓶罐罐。里面装着的牙齿骨碌碌滚出来。她收拾好一地残局后，便戴上手套，开始工作。
“没什么大碍，不用太担心。这几天少吃点辛辣刺激的食物，睡前一定要牢记刷牙……”
看完牙后，白薇薇按了按洗手液，同他聊天。
从她的话里，楚昀知道她有个未婚夫，马上要结婚了，前不久她还去最近很有名的“钟爱一生婚纱店”逛了逛。
马上结婚、穿婚纱、女孩、容貌身形姣好……
几个词汇突兀的窜进楚昀的脑海里，他立即想到了跳楼自杀的女孩。
现在看来，白薇薇就像是她的翻版，两人正按照相似程度令人心惊的轨迹行走。
楚昀避开白薇薇，给温梦诗打了个电话。
听筒那头传来音线偏粗，大大咧咧的回答：“嗯对，死者生前去过婚纱店。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