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职业套装的销售员坐在软椅上,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余光一瞥,看见门口站着两名打扮非富即贵的年轻男人,一看家里就很有钱。
当即精神一振,琢磨着这个月的业绩稳了,连忙面带微笑地迎上去。
“您好,请问二位需要看什么?我们店的西装卖得挺好,都是原创设计。”
楚昀冲她笑道:“你先去忙吧,我们自己慢慢看。”
服务员略显失落:“那好吧,您请自便。有需要的话再叫我。”
楚昀佯装挑选衣服,自然而然踱步到那名中年男人附近,抬眼露出惊诧的表情,说道:“温先生,真巧。”
中年男人抬头,视线从他旁边的年轻女人身上挪开。打量了楚昀他们一眼,迟疑道:“你们是……?”
楚昀主动介绍他的身份:“我是梦诗的朋友兼同事。”他指了指荆迟,“警局顾问,荆教授。”
中年男人神情闪过一丝尴尬,大抵是想到昨晚的事情。他掩饰得很好,礼貌地同楚昀握手:“原来是梦梦的同事,幸会幸会。”
这人名叫温国峰,是温睿和温喻辞的亲生父亲。年近五十,温文儒雅,透着一股成熟男人独有的稳重和魅力。
楚昀能一眼认出他,倒不是温梦诗以前提过一嘴,而是源于温睿的死。
明知温国峰旁边站着的女人是谁,楚昀却揣着明白装糊涂,刻意问道:“这位……是温喻辞的母亲吗?”
温国峰和女人面露尴尬,互相对视一眼,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良久,温国峰才给了个模棱两可的说辞:“生意上的朋友。”
楚昀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温国峰望了眼玻璃窗外,对楚昀歉意地说道:“我们还有事,先走了。”
楚昀没让路的打算:“温先生,有空和我们聊聊吗?关于温喻辞的事儿。”
温国峰抬脚往外走,想绕过他们:“不好意思,我现在有急事。”
楚昀:“那温睿呢?”
温国峰脚步一顿,思考几秒后,拂开胳膊肘上搭着的那只手,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你先回去吧,我晚上再陪你。”
听到“温睿”二字,女人眼眶明显湿润,她抬手抹了抹眼皮,背过身去,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离开了服装店。
温国峰目送她离开,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转身看向楚昀:“明人不说暗话,你们想问什么,直接问吧。”能从白手起家做到今天这个地步,他的敏锐度不是虚的。
楚昀偷偷拽了拽荆迟的衣袖,却对温国峰说:“这里不方便,前面有单独的休息室,打扰温先生了。”
三人两队一前一后往休息室走,落了锁后,面对面坐着。身前泾渭分明的一条线,恍如派出所的审问室。
温国峰废话没多说,直接开门见山地承认:“刚才那个女人,你们应该猜到她的身份,想必不用我再重复一遍。”
楚昀“嗯”了一声,淡笑道:“是的,温睿的亲生母亲。”
温国峰沉吟一会儿,说:“我和温喻辞的妈妈感情早就消失了,这段婚姻,几乎算是名存实亡。她和我对彼此的生活都不管不问,保持着距离,不越界。”
楚昀倒了杯热水,递给荆迟:“如您所说,哪怕已经名存实亡了,但只要‘名’还在,你和她就是夫妻,有法律关系存在。您这样的行为,对温喻辞而言,是否不太好?如果不爱对方了,尽早解脱离婚不好吗?或者说,您和他的妈妈还觉得这事能瞒得住温喻辞?”
温国峰摇头:“没想过瞒他,没这个必要。他作为一个成年人,要是连这点事都接受不了……”
楚昀音调骤冷,毫不客气地打断他:“但他是你们的儿子,不能完全用理智来要求他吧?”
温国峰感知到楚昀对他的不满,噎了噎。他喝了口水,没想理这问题的打算。他只隐晦的提点一句:“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年轻人,管好自己的事情就不错了。”
温国峰这情况,算是婚内出轨,当然,他妻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你在外面养小三,那我就找个小白脸,谁都不碍着谁的桃花开。
只是可怜了夹在他们中间的孩子——温喻辞。
楚昀:“我听说,温喻辞小时候成绩挺差的,经常被老师请去办公室喝茶。”
提起成绩,温国峰的情绪有很明显的波动,他攥紧手里的纸杯,盯着桌面某一处地方,声音没一丝感情地说:“我给他报了那么多的兴趣班,画画、书法、钢琴、游泳……结果呢,没一个拿得出手的,白白浪费我的苦心!”
楚昀打量着他,缓缓说:“现在很多传统家庭都信奉棍棒底下出人才,小孩子心性未定,应该都挺贪玩的。他成绩不太好的话,您会怎么做呢,也请他吃一顿竹笋炒肉?”
温国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点燃吸了一口,答道:“我对他的教育方式比较文明,打小孩这种事,没有发生过。”
楚昀捕捉到“这种”两个字,似笑非笑地盯着温国峰:“那就是说,有别的惩罚方式?”
温国峰愣了愣,表情闪过一丝犹豫。
烟雾缭绕中,荆迟别过头去,皱了皱眉,满脸写着“嫌弃”。
在温国峰点烟的时候,楚昀就打开了窗户。见状,他骨节叩了叩桌面,瞥了眼不远处的标语牌眼神示意道:“温先生,上面写着禁止室内抽烟。”
温国峰望了眼荆迟,怔了怔,将烟头摁进烟灰缸里,说道:“抱歉,想到了一些往事,就没忍住习惯。”
楚昀:“温喻辞和温睿,以前有发生过争执吗?”
温国峰:“他们两兄弟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也可能偶尔会在学校碰见,但基本都不交流。小睿回家后会跟他妈说白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他是个很乖巧听话的孩子,学习成绩也很好。”
聊起温喻辞的时候,温国峰没什么话可讲,尽量选择简短的语句带过,而且多是含贬义性质的。
反观聊起温睿时,他却有点滔滔不绝的意味儿,张口闭口就是夸温睿成绩好,让他很省心,符合他心目中“儿子”的标准。
楚昀听了几句便沉默下去,他无声看着那个熄灭的烟头,觉得温喻辞的童年,他父母带给他的回忆,多半是不幸福的。
他突然有些泄气,冲温国峰说道:“今天打扰您了,您有事先去忙吧。”
谈话结束得很突然,当然,楚昀这句话很合他的心意。他巴不得早点离开,氛围太压抑了,让他感到很紧张,生怕自己会说出不该说的。
他匆匆收拾了东西,尽量步伐沉稳地走出休息室。
他离开后,楚昀顿时侧身一倒,躺在了荆迟的腿上。
楚昀能感觉到,脑袋下枕着的那具身体,在触碰到他时瞬间僵硬。他不用睁眼,就能刻画出荆迟现在的表情,一定是极力忍耐中透着丝不自在,克制住想拿烟灰缸按在他脸上的冲动。
想到这里,他轻声笑了笑,大脑里紧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懈了点。
然而,紧接着看到的那条消息,顿时让他刚松的弦又恢复原状,甚至绷得更紧了点。
消息来自于程沅——
“现在有空吗?我爸想去你家见你。”
因为俩人姿势太亲密的原因,荆迟同样看到了那条消息。
他脸色不自知的沉了沉,动了动腿,语气异常冷漠地说:“滚起来。”
楚昀赖着没动,放下手机,和荆迟自下而上的对视。目光幽深,没只字片语,但眼神里却包含着很复杂的感情。
相对无言许久,荆迟才说:“给你一个小时的时间解决。”
楚昀:“你去哪儿?”
荆迟睨了眼休息室的环境,意思很明显,他就在这里待着,直到家里的会客结束。
楚昀笑了笑,说:“我舍得把你赶出家?”话毕,他给程沅打了个电话,意思是家里现在不太方便,就约在小区里的咖啡厅见面,不然的话,他也没办法。
手机那头安静了很久,才跳出来程沅的新回复,很简短的一个字:“好。”
楚昀直觉,程沅那小子应该不高兴了。但……不需要他在意。
仔细想想,这是他和程沅父亲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见面。以前得知他父亲的消息,要么是通过程沅,要么是看电视新闻。
他爸叫程德元,52岁,妻子在生程沅时难产而死,之后没再另娶。
楚昀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严厉”和“刻板”两个词上面。毕竟老亲身经历程沅“挨家法”一事儿,听多了就对这位长辈感到敬畏和害怕。
程德元是潼南市市长,同时是公安局局长,位高权重。
楚昀这种小老百姓,平常肯定见不到这类大人物,今天算托程沅的福,有幸和市长见一面,单独聊聊天。虽然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概率,聊到最后会聊出不合来,毕竟他看楚昀应该挺不顺眼。
没个正经工作,整日在家混吃等死的人,给长辈的印象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不讨长辈喜欢,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