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绾绾再次回到审讯室时,明显比上次显得更焦躁不安。
她十指紧紧攥着衣角,若有若无的目光似乎总徘徊在同一个地方。
她声音近乎蚊子呐呐般说:“你们把‘蛋黄’带过来了吗?”蛋黄是那只小狐狸的名字。
楚昀怀里抱着一团毛茸茸的东西走了过来,将狐狸放在黑桌上。
身处陌生的环境,蛋黄警惕地嗅了嗅,忽然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它疑惑地歪了歪头,猛然想起什么,朝对面那个女孩扑了过去,发出类似抽泣的呜咽声。
钟离绾绾被它拱得向上抬头,视线掠过高处,瞳孔骤然一缩,随即快速的移开目光。
她捏了捏蛋黄的脸颊,愁云惨淡的脸上总算露出点发自内心的高兴:“你想我了吗?这些天张姨有没有好好照顾你?我告诉过她,不能拿太多火腿肠给你吃……”
她絮絮叨叨地对蛋黄说着话,期间不乏比了几个手势。看样子,应该是以前训练蛋黄时留下的习惯,蛋黄围着她上窜下跳,很活泼。如果不是场地限制,它大有雀跃狂奔几圈的架势。
宠物不像人能控制情绪,激动就是激动,无法突然冷静下来。
蛋黄兴奋过度,蓦然咧嘴傻笑,朝某个地方气势汹汹地撞了过去。
“啊——蛋黄,你给我站住!”
不幸的是,主人着急的叫声并没拦住它的脚步。
与此同时,温梦诗惊呼一声:“别把监控摄像头给我撞坏了!”她急急忙忙找到伸缩梯子,三步并作一步爬上去查看。然而,已经使用了二十几年的东西,今天终于壮烈牺牲了。
“你个狐崽子,看老娘不扒了你的皮!”温梦诗愤怒地吼了一句,作势要爬上墙逮住蛋黄。
离她很近的楚昀伸手一拦,淡定如斯地说:“多少钱?我替它赔,好歹暂时担负起照顾它的责任。”
温梦诗转念一想,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正好摄像头已经用了这么多年,迟早有换新的那一天,这么想的话,不仅不亏,好像反而还占了某人的便宜。
她喜滋滋地搓了搓手,笑眯眯地伸了过去:“您刷卡还是现金?”
楚昀白她一眼:“放心,不会赊账的,先做正事。”他佯装搜寻蛋黄,再次仔细地扫了眼审讯室,目光一顿,拖了把椅子坐下来,然后眉头一皱,扭头对温梦诗说,“空调温度打得有点高了吧?也可能是我穿了两件外套,有点热。”
说着,他将罩在外面的大衣一脱,头也不回地往后一扔:“接住了。”
后面站着一动不动的荆迟。
于是乎,外套自然而然地挂在了某个往外微微凸起的地方。
目睹这一切的温梦诗:“……”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属实佩服。
楚昀理了理衬衫上的褶皱之处,看向温梦诗,挑了挑眉,那眼神里含着的意思,不言而喻。
温梦诗对他比了个ok的姿势,自觉地走到门口守着,挑起望风的重担。
楚昀长舒口气,拍了拍他的大腿,似笑非笑地盯着荆迟:“真不凑巧,今天这里只有两把椅子。一把被她坐了,一把被我坐了。所以荆教授,你要是站累了的话,我不介意牺牲自己的身体,勉强当一回你的私人专属坐椅。”
“作为报答,”荆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我今晚应该买个榴莲回家,让你膝盖放松放松。”
楚昀:“……算了,我觉得没这个必要。”
钟离绾绾惊疑未定地目光徘徊在他们之间,收到了某位笑得意味深长的一个眼神,她恍然大悟,回想起高中晚自习时偷偷带手机去教室,躲在书桌下看小说的美好时光,顿时会心一笑,她明白了。
没了二十四小时全方位的窥视,楚昀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将修长的双腿径直往桌上一搭,五指交合在一起,朝荆迟吹了声流氓口哨,遭到后者一记警告后,才略微收敛了一下他的超出指标的荷尔蒙。
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现在你可以放心了。据我所知,这间审讯室里有三个监控摄像头,其中一个没启用,剩下的两个,一个被你养的蛋黄撞坏了,另一个被我拿衣服遮住,画面是什么都看不到了。至于声音,你不用担心,有人会掐掉的。”
钟离绾绾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是说刚才那位温警官吗?”
楚昀点头:“是的。”
钟离绾绾仍是有些害怕,怯怯地搂紧怀里的蛋黄,犹豫了几分钟,才缓缓说:“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们。”
楚昀试探性地问她:“我记得你以前提到过……父神?”
后者的反应全然在两人意料之中,没有一丝惊讶,像是早就猜到他们的问题。
钟离绾绾回忆起那个沙哑沧桑的声音,轻声说:“我是很恨钟离裕,但从未想过走上杀人这条道路。每到我妈忌日的那天,我会去离老宅很远的一个教堂里坐坐,聆听天主的祷告。”
“有一天,我碰到了一个穿黑色斗篷的男人,他站着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对我说——能拯救我的人,只有我自己。”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明知道不该那样做,但却跟着了迷一样,将他说的那些话都听进了心里去。他告诉我,如果律法不能让坏人受到应有的惩罚,那么我将有权利亲手去惩罚他们。”
“我回到家里后,脑子里无时无刻都在重复着他的话。看到哥哥忍气吞声,被林姨打骂侮辱、挑刺找茬,我实在太难受和不忿了,所以……策划了那个畜牲的死。现在想起来,他的出现像是早有预谋,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遭受着什么样痛苦,该说什么话才能一击致命。”
“至于林姨,钟离裕的死刺激了我,我不得不承认,这种做法虽然是在犯罪,我却很开心。”
“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哪怕没有‘父神’的劝说,我最终可能也会踏上这条道路。一个人在压抑的环境里待久了,总会爆发的,只是早晚的问题而已。也许某一天我在厨房里做饭,做着做着,突然就提着把菜刀冲进那个畜牲的房间,直接捅死他!”
说到“捅死”两个字时,她的脸上的确有一闪而过的快意。
仿佛看见了钟离裕变成案板上的烂鱼,任她宰割。被她一刀又一刀地划开皮肉,享受凌迟处死般的折磨。
楚昀叹了口气:“你有看见他的大致长相吗?”
钟离绾绾从强烈的恨意中回神,摇了摇头:“没有。他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到。但他应该是个中年男人,气度很沉稳,和我说话时我能敏锐的感觉到,他很放松,就像普通长辈对待我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态度。奇怪的是,他在尊重我的同时,又有点不屑和嘲讽,很矛盾。”
“他的鞋码大概是……”她比划了几下,“42。身高比你矮点,嗯……一米八左右。但他体重和你差距很大,目测一百五十斤吧。其余的,我就不知道了。”
“对了,还有一件事。”她绞尽脑汁想了想,余光瞥到一旁无聊得转圈追着自己尾巴玩儿的傻狐狸,说:“如果你们有暂定的嫌疑人,要想验证的话,可以用它来试试,但我不敢保证结果一定是对的。”
楚昀:“怎么说?”
钟离绾绾:“那人似乎有虐待动物的倾向,因为我有次带着蛋黄去野餐,碰巧遇见了他。当时出了点突发状况,我必须要离开十分钟,所以托他帮忙照看下。回来的时候就立马发觉不对劲了,蛋黄性子很活泼,挺闹腾的,它不怕生,有点自来熟。”
“我看见它安静乖巧地趴在地上,离那个男人距离不远,但也不算近。总之,就是你养的宠物情绪不对,你是能感受得到。”
“我把蛋黄抱了过去,挨着他坐下,结果它使劲儿挣扎,一副想逃离开的样子,可能是有了应激反应。”
“所以……我希望这点能帮到你们。”最后这句话,她说的表情尤为诚恳。
楚昀道了声谢:“你今天透露的这些消息,对我们筛查人选有很大的帮助。还有要说的吗?没有的话,就让梦诗送你回去休息吧。”
钟离绾绾点头又摇头,她犹豫不决道:“我哥他……精神状况还好吗?”
楚昀微微笑道:“比你上次看他的情形要乐观点,听护工说,他经常叫你的名字,他很想念他的妹妹。”
钟离绾绾眼角一酸,她将头埋在蛋黄脑袋旁,轻轻“嗯”了一声。
……
楚昀揉了揉眉心,太阳穴隐隐作痛:“这位‘父神’挑选他们的共同点到底在哪里?”
荆迟沉声说道:“她刚才的说辞里,比起劝说,我认为怂恿更恰当。他所选择的目标,都是遭受不公对待且无法获得救赎的人,这些人被法律约束,即使有杀人的想法,却从未想过落实。但只需要一根火柴,就能轻易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