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贪恋你父母的关爱，”楚昀未加思索，直接深切地剖析出他的心理，“成绩好，乐观开朗，积极向上，这才是你父母希望拥有的‘孩子’。”
“没错。”温喻辞苦笑着点头，语气辛酸地说：“甚至于……我计划让他成为主人格，但他太聪明了，没瞒多久就被他发现。”
楚昀“嗯”了一声，修长的双腿换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交叠在一起，他若有所思地问：“然后呢？”
温喻辞眼神一黯，将脸颊埋进掌心里，脑袋触碰到双膝，轻声说：“就在昨天，我和他达成了一致。我离开，他活着。我想，这可能是大家最希望看见的结局。我其实没什么想法，毕竟世上已经没有可以让我留恋的东西了。”
楚昀：“我没有立场劝你，但还是想说一句，哪怕温喻辛再完美，都不属于你父母。你与其在意别人的想法，倒不如先想想如何做最真实的自己。这些话都是陈词滥调，没什么新鲜的，但要在现实生活里做到，其实很困难。你会变成现在这样，很大程度上是你父母一手早就的。他们该做的事是弥补和赎罪，而非找个没有瑕疵的替代品来自欺欺人。”
“还好现代科技没发展到那种地步，不然，人类社会几千年来最传统的东西就会被毁了。”
听了他的话，温喻辞一时半会儿没说话。俩人就这么互相沉默着，彼此心里都揣着事。
“我……”温喻辞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表情真挚地盯着楚昀：“谢谢你，再麻烦你顺道替我给我姑姑还有那位荆先生道声谢。时间差不多了，我该走了。”
他脚下跟灌了铅似的，每提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气势。
楚昀盯着他的背影，莫名生出点惆怅感来。他揉了揉因短暂思考而发疼的脑袋，总觉得眼前像蒙了一层迷雾，拨不清，吹不散，将他彻底困在了里面，怎么都走不出去。
走神间，有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他回头一看，是一盏明灯在白雾中缓缓亮起，透着些许朦胧的微光。
他凑近一看，哦，原来是荆迟。
荆迟：“有些事想不明白，就别想了。什么时候去医院复诊？我看你最近经常头疼。”
楚昀不甚在意地摇头：“可能是受到刺激，记忆在慢慢恢复。疼是疼了点，但我能想起的事情的确越来越多。没事，忍忍就过去了。”
……
治疗过程进展得很顺利，温喻辞的主次人格都很配合，楚昀提前跟那边打了个招呼，想着等结束后和他聊一聊。
同样的地方，面对面坐着，只是多了个“第三者”而已。
楚昀打量了几眼温喻辞，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怪异感，他试探性地开口问道：“温喻……辛？”
“是我。”‘温喻辞’微微颔首，他最近配了一副度数不高的金丝细框眼镜，整个人看起来有股浓浓的书生气。
他说：“他到最后一刻，仍是没有改变主意。你们放心，我向他承诺过，会替他好好照顾他的父母和亲人。所有他未完成的事，我都会替他完成，毕竟是他赋予了我生命。本质上来说，我就是他。”
“哦……这样啊。”楚昀拉长语调，发现自己面对这位“三好学生”时，丝毫没有想继续交谈下去的欲望。见惯了满口脏话的温喻辞，乍然面对这样一张和煦温柔的脸，反而不怎么习惯。他很想反驳，俩人还是不一样的。
温喻辛将水杯往前一递，温声说：“还有什么需要交代的话吗？”
“对了，”楚昀忽然想起一件事，“之前答应过你，给你带那本珍藏版漫画。但很不凑巧的是，被我家里养的傻狗给一分为二了，死状尤为惨烈。以后有机会我再给你搜罗搜罗。”
温喻辛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眼镜，轻轻点头：“好，麻烦你了。”
楚昀：“就这样吧，我们先走了。”
回去的路上，楚昀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话：“说实在的，他挺可惜。”
荆迟：“怎么说？”
“你想啊，”楚昀指尖无规律地敲打方向盘，边观察附近路况，边说：“抽烟喝酒打架其实也没什么，谁还没个叛逆期？动真格的事他一个都没做，只是在父母眼里，‘坏孩子’的标签已经是板上钉钉了，所以一旦出了违法犯罪的事，所有人都将责任归咎到他身上，根本没有谁会去思考真凶。”
“可事实上呢，外恶内善，外善内恶，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我只是有点好奇，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要不是怕打草惊蛇，我真恨不得……”
他抬手重重地捶了一下方向盘，不小心按到喇叭，发出尖锐刺耳的响声。
荆迟睨了他一眼，半是安慰半是开解地说：“既然有些事没有办法阻止，那就别再继续纠结，只能说他……命不好吧。”
楚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也许吧……”握着方向盘往右一打，这时，突然从旁边窜出一辆白色小车，直直朝他们的方向冲来，楚昀躲避不及，眼看就要撞上，他竭尽可能地猛绕方向盘，力图和那辆莫名其妙钻出来的车擦开。
但那白车司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两辆车车身险之又险的擦肩而过，它又拐了个弯，意图弄出追尾的戏码。
“呯——”
“轰咚！”
前车盖撞上树干，颤颤巍巍地摇晃震动了几下，终于壮烈牺牲。
“喂？救护车吗，有人出车祸了！地址是……情况紧急，麻烦你们快点赶来！”
“我没看错吧，俩小伙子？年纪轻轻的，可别出事啊！”
……
一群人风风火火地赶过来，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一路上鸣笛响彻道路。
几天后，楚昀睁开眼，闻着熟悉的消毒水味道，看见护士和医生忙里忙外，他默默叹了口气，为他的脑袋感到不易，长在他身上多灾多难的，简直快要成为这家医院的VIP用户了。
那戴口罩的小姑娘挺眼熟，上次住院时他还跟人家搭讪过。
后来有回荆迟给他褒的鸡汤没放盐，他一口喝下去白无味，瞬间就懂其中的意思，收敛住他无处安放的荷尔蒙了。
“他呢？”
温梦诗瞪他一眼，表情已然从惊喜转变为埋怨：“人荆教授身体恢复能力比你好几倍，前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只是胳膊还有点疼。”
楚昀长舒口气，又问道：“肇事司机呢？”
温梦诗知道他心里的想法，说：“查了，是个刚拿到驾照不满三天的新手，车后面贴的那张实习标志大得简直闪瞎我的眼。在你们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我仔细地问过话了，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司机说这是他第一次开上大马路，本来车多人也多就紧张，后面还有个没素质的奔驰车主一直按喇叭催促他快点开，他一慌神儿，就一脚踩着油门了。我教训了他几句，让他换个合适的实习标志，面积要符合规定，然后就没再多问。”
楚昀挑了挑眉，讶然道：“所以这就只是一起普通的道路交通事故？”
温梦诗点头：“没错。我看你和荆教授一天到晚疑神疑鬼的，要不趁着这个机会，向上面申请批你们几天假，别再掺合那些命案，好好休整一段时间？”
楚昀刚想拒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也行。”他拉了拉滑落至胸口的被子，翻了个身，闭上眼，“我先睡会儿，醒来应该就没事了，走的时候记得把门给我带上。”
温梦诗送他几记白眼，出去的时候脚步却放得很轻，以至于楚昀连门什么时候关上的都没听见。
这一觉，他睡得太久了。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然有些昏暗。情况稳定后，温梦诗给他转了间单人病房，有扇宽敞明亮的落地窗。此时，荆迟正坐在软椅上，静静看着外面的夕阳，背影有几分孤寂。
楚昀刚掀开被子，打算轻手轻脚地走到他身后，吓他一个措手不及。
不曾想，双脚还未踩进拖鞋里，窗边的男人便蓦然回头，和他四目相对。
楚昀讪讪一笑，做贼心虚地解释：“有点口渴，杯子里的水冷了。”
荆迟直直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饶是楚昀这种脸皮厚的人都有些招架不住了，他才收回目光，起身往外走：“等着，我重新给你倒。”
楚昀端着水杯，干咳几声，说：“你……还好吗？”
荆迟：“我看起来像不好的样子？”
楚昀：“哦……”
气氛逐渐尴尬，楚昀缩回病床上，觉得这被子怎么盖都扎肉，硌得慌。他不舒服地挪了几下位置，窸窸窣窣的动静闹了半晌，最终屈服，选择转移阵地去沙发上坐着。只是这样一来，和荆迟的距离便更近了点儿。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打破沉默，病房门缓缓被人从外面推开，温梦诗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进来。
她“啊”了一声，大声说道：“我还以为你没醒，生怕吵到你。咦，荆教授什么时候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