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微凉,浴池水亦逐渐凉了下来。
笙笙也不知晓在风中坐了多久,等她意识回归之时便感觉自己的双足冰凉。
笙笙叹了口气,一边收回了双脚踩在柔软的毯子上,一边想着方才齐仄盛怒的表情,以及沈清秋复杂的神情,不由得再度叹了口气,心想二人都该是对她很失望。
“教主,夜深了,婢子服侍您休息吧?”红袖端着热水进来,小心翼翼的同笙笙说话。
红衣姑娘将自己抱成一个球,抬起头看向了问话的红袖:“江公子现下歇下了么?”
“没有,此刻江公子宫殿内的烛火还亮着,并未歇下。”
笙笙“嗯”了一声,摇摇晃晃的从软垫上站了起来,随手朝她挥了挥手:“不必等我了,你先下去休息吧——也不必跟着我,去休息吧。”最后一句话是见红袖跟着她时说的。
外头还有些冷,笙笙沿着空无一人的长廊走向了江照衣的住所。
辞楚教中处处冰冷,不少住所都是漆黑一片,偶尔见几片烛火照满宫殿。
江照衣并未闭门,正披着外衫在案几前对月看书。
直接步入房内的笙笙望着青年的背影,发了片刻的呆,这才提步走了过去。她赤着双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便仿佛鬼一般,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也并未吓着江照衣。
垂眸看书的青年全然没有在意入内的笙笙。
几步走到了江照衣身侧,笙笙看了一眼他手中有些晦涩难懂的书籍,转头寻了个垫子过来,放在了同江照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抱膝坐下后又发了会儿呆:“江公子。”
青年沉稳翻页,仍旧视她为无物。
“我知晓你听得见我说话的,你只是不想搭理我罢了。”
笙笙双手抱着双膝,下巴搁在了自己的膝盖上,看着格外乖巧:“其实换做我是你,我也不愿意搭理我自己,毕竟谁愿意搭理一个将自己掳走又欺负的人呢……我的确是个坏人。”
“江公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出那些事情,但我知晓是我做得不对。”
“我觉得你不理我,我很是难过,所以我想放你走,只有这个不是骗你的,我的确是想让你平安离去的……尽管你还是不相信我,可我这一次真的没有骗你,你能相信我么。”
笙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搭在膝盖上的脑袋也越埋越下去,只露出一双大眼睛。
褪去高傲冷漠的外壳,笙笙的声音便透出了几分委屈,话尾到最后掺杂了几丝哽咽:“我不是想同你闹成这样的,我只是想同你好好说说话,可是、可是我好像做了好多的坏事。”
“我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对你,我也知道自己很坏很坏。”
笙笙吸了吸鼻子,没有发觉青年翻页的手顿了顿:“我会放你走的,就算你很生气,气到想要杀我,我也可以接受的,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迁怒我教中弟子?”
“他们没有你们正派说的那么坏的。”
空气之中有浅淡的香味,笙笙迷迷糊糊的抬了一下眼睛,又闭上了眼睛,感觉眼角有湿润的感觉:“我记得有个人跟我说过的,有人落草为寇,有人生来为王,出生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生于魔教不是他们的错,有人在正派却也满怀恶意……”
“有人在魔教却也心地善良……”
“坏事都是我做的,他们也有无辜之人……”
姑娘的嘟囔声逐渐的低落了下去,空气之中很快便重归于静。
书页翻过去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响起来了,翻书的主人缓缓将视线投向了不远处抱着自己膝盖,靠在墙壁上已经睡去了的姑娘,乌沉沉的眸色没有半点情绪。
江照衣虽然失去了武功,却能明显的感受到靠墙的姑娘的确是已经陷入熟睡之中。
她闭着眼眸,以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姿势靠在墙边入睡,眼角还挂着泪珠。
江照衣回首看了一眼房内正熏着的安神香:这是昨日笙笙吩咐说特意给他准备的,能够让他安稳入睡,然江照衣今夜无眠,这熏香反倒是阴差阳错让笙笙给自己用了。
思及方才笙笙的话语,江照衣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手中书卷。
他的眸色沉静,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起身将肩上的衣衫披到了笙笙身上。
微微有些发抖的姑娘不安的缩了缩自己的身子,往冰冷的墙面又靠了靠,伸手下意识的攥着江照衣披上来的衣裳,又挪了个较为安稳的姿势再度陷入安眠之中。
江照衣凝视着笙笙面容上的泪痕以及泛红的眼尾,面不改色。
笙笙做了个梦,梦中江照衣待她极好,从未凶过她一句,总是好声好气的安抚于她。
梦中光景太过于欢愉,导致笙笙醒时一时之间没能分清楚梦境与现实。
她从梦中醒来,感觉浑身腰酸背痛,不由得伸手揉着自己的手臂,睁眼迷迷糊糊望见了案几前平静看书的青年,迷茫的问了一句:“江公子早呀,今日我们吃什么?”
江照衣翻了一页书籍,转头看了一眼笙笙,并未答话。
青年眸色幽淡而又清冷。
笙笙顿时被江照衣这一眼看的清醒了过来,眼中的茫茫然散去,抓着衣衫往后挪了挪步伐,低声同他道歉:“……我昨晚不小心睡着了,早饭我、我自己吃,江公子你要好好吃饭。”
“等你伤养好了,我就放你走,绝不骗你。”
笙笙同江照衣保证之时,沈清秋已经坐在了辞楚教百里外的一处客栈之中。
此处人来人往,沈清秋压低帽檐坐在一隅之中缓慢品茶。
少倾,客栈外有人匆匆而来,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番客栈内景象,便径直朝着沈清秋这一处走了过来,沉声道:“可否与姑娘同坐一桌——在下听闻此处有美酒佳酿。”
“美酒佳酿,要邀故人同饮,方有滋味。”沈清秋放下手中茶杯,伸出手掌,“请。”
那人顿时松了口气,立刻坐了下来,看向沈清秋时面上带着几分探究:“老夫已经看完了姑娘的信,也知晓了姑娘的意思,只是——老夫尚需确定,我儿果然是在辞楚教中?”
来人眉眼沉稳,同江照衣有三分相似,正是落英山庄庄主江海。
“江少侠被掳走时只穿了件单衣,身上并无旁物,但是只有这一样,想必庄主一定认得出来,”沈清秋从怀中摸出一方手帕递给江海,语气带着几分愧疚,“只怪清秋无能——”
江海接过手帕,将其打开后便瞧见了一条熟悉的发带,带着干涸的血迹。
江海眸色顿时一冷,语气却十分平静:“这的确是我儿之物。”
其实发带是笙笙命人将江照衣的衣衫丢弃时,沈清秋偷偷留下来的,彼时她也说不清自己是为何将发带留了下来,但是却不想在此刻派上了用场,但血迹是她昨夜偷偷染上去的。
见江海如此,沈清秋顿了顿,继续愧疚道:“江庄主,是清秋唐突,才……冒然同您联系,只因江少侠是正人君子,并不愿意让清秋以身犯险背叛辞楚教,是以才拖至今日。”
“即便到了今日,江少侠也并未愿意让清秋同你传信,是清秋不愿意再为魔教教主作恶,亦不愿意见江少侠继续受此折辱,这才违背了江少侠的意愿擅自同您联信。”
闻言,江海沉默片刻,缓声道:“老夫方才并不信任沈姑娘。”
“但……依照姑娘这番话,这的确是照衣能够做出来的事情,老夫并不怪沈姑娘,反倒是很感激沈姑娘,愿意叛出魔教,告诉老夫关于照衣如今的状况模样。”
“江庄主,江少侠之前被她多番折辱,险些丢了性命,如今正在养伤之中,只怕养好伤后,教主又不知晓要如何折磨于他……江少侠的奇经八脉被教主封住,清秋惭愧,寻不到解穴的法子,只盼庄主能够早些出手,将江少侠解救出她的魔爪。”
沈清秋几乎言辞恳切:“江少侠之前受过重伤,未曾调养好,若不能得到及时医治,只怕……清秋只怕会影响到江少侠日后的武学造诣。”
她说的犹豫,听得江海也是心中一沉。
自从江照衣莫名其妙失踪之后,江海便发动了门派中几位长老的嫡传弟子到处寻找江照衣的行踪,亦吩咐众人保守好消息,且莫走漏了消息,从而打草惊蛇。
但是江照衣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半点消息,半点踪迹都寻不到。
江海也怀疑过辞楚教,但是辞楚教偏生就表现得很是正常,即便他们抓获过魔教弟子,无论怎么审问都问不出来关于江照衣的消息,仿佛真的同他们没有关系一样。
如今他得知江照衣的确身陷魔教,且受尽折磨,不由得心中烦躁。
江海不能全然信任沈清秋,却又不敢做赌,只是沉吟片刻:“劳烦姑娘,能够带一封信给照衣?姑娘不必现身,只在暗处给照衣即可,他便不会多怀疑什么。”
“劳烦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