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9年 清宣统元年 冬
年节将至,济宁城比往常更为热闹,长街上到处都是贩卖年货的商贩,也有不少走街串巷挑着担子专卖吃喝的小贩。
其中有一种叫甏肉干饭的吃食尤其受人喜爱,烹制甏肉的过程极其讲究,需选七瘦三肥鲜嫩薄膘的五花肉,仔细切成厚度适中的肉片,再放入盛满了秘制卤料汤的甏里,小火慢煨,直至肉片红亮入味才算做好,一开甏满街飘香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小秧子一如往常晃着那个掉了碴儿的破碗在街上溜达着,忽然间,一声伴随着浓郁的肉香的吆喝传到了他的身边。
“甏肉干饭嘞!热乎!”
小秧子被这股香气吸引,当即摇着破碗追了过去。
小巷之内,卖甏肉的崔大刚做成一单买卖,他颠了颠手里的十个大子,挑着担子刚要离开,却见一个衣着破烂的小孩儿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身后,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炭火上的大甏。
“小孩,赶紧回家去,别挡路!”
崔大挑起担子,有意避开这小孩,可对方却粘了过来,晃着手里的破碗,说起了吉祥话。
“破碗一晃响叮当,老板您发财福兴旺,您财厚,手心手背都是钱,盼您心善透一透,不能赏我一个钱,好歹饶我半口肉……”
崔大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遇到讨饭的叫花子了,他觉着晦气,挑着担子就要走。
“我这是留着卖钱的,哪是你能吃的东西?赶紧滚,别逼我揍你!”
小秧子好几天没闻到肉味了,不舍得走,崔大觉着烦,一把将他推到一旁:“臭要饭的,滚!”
小秧子被一把推倒,吃了一嘴的土,爬起来冲着崔大就骂了一句:“不给就不给,打你爹干啥!”
“嘿,你再说一遍!”
“你妈脸大腚朝天,生了个崽子不认爹!”
“你这臭小子,你再骂一句?!”崔大来了脾气,抄起一块石头就冲了过来,小秧子看他要动真格的了拔腿就跑,嘴里不住地嚷嚷着:“来人啊,快看啊,儿子打老子了!”
崔大惦记着担子只敢追出去几步,站在原地愤愤骂道:“小混蛋,再让我遇上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小秧子嘻嘻哈哈跑出去老远,见崔大没有追来,这才停下了步子,得意的哼了一声:“不就是个卖甏肉饭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等我以后出人头地了,非得每天来上一碗不可!”
正得意之时,一股鱼香味顺着风飘到了小秧子的鼻子里,他顺着气味一路找过去终于找到了在这股香味的源头,他站定抬头一看,竟来到了季家饭庄门口。
这季家饭庄是城内有名的饭馆,周遭好多达官显贵都会来此吃喝,这家的主厨刘月平可不是一般人物,祖上几代都是宫廷御厨,若非五年前的那场灾祸,逼得他请辞归乡投奔旧友,济宁城的大伙儿还吃不到这正宗的宫廷味道。
小秧子探头看向屋内,桌上果然放着一盘热气腾腾的烧鱼,鱼香气顺着大门飘了出来,馋的他口水直流。
他站在原地,贪婪的闻着烧鱼的香味不愿离去。
然而小秧子并不知道,他这一停,便结下了一段不解之缘……
季家饭庄屋内,刘福旦垂手站在刘月平身侧,今天是他跟师父相约试菜的日子,他心里很忐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师父的一举一动。
刘月平夹起一块鱼肉送到嘴里,嚼了能有七八下才放下筷子,淡淡的嗯了一声:“不错,火候适中,鱼皮也没有破损,整体的味道也算规矩,要是……”
还不等刘月平指出问题,门口的小秧子不自觉的脱口而出;“要是炒香的时候再加点豆酱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师徒二人齐齐看向门外,小秧子自知多言转身想要走,却被刘月平叫住。
“小孩儿,你怎么知道少了豆酱的?”
“我之前闻到过您家做的干烧鱼,味道比这个厚实点,想着可能是炒香时候放了点豆酱,所以才不一样的。”
听他这么说,刘月平的眼睛亮了起来:“你鼻子还挺灵的,站在那都能闻出来?”
“平时是不能的,但今天饿的久了,就能了。”小秧子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眼下寒冬腊月,他脚上还踩着一双破了洞的单鞋,一双脚冻得发紫,刘月平看着心疼,朝着小秧子招呼道:“既然饿了就进来吃口饭暖和暖和吧,福旦,你去多拿两个馍馍过来。”
刘福旦应了一声,转身去了后厨,小秧子站在原地不敢进门,看他没动,刘月平抬手又招呼了一声:“还杵着干啥,快点进来,我还有话想问你呢!快来!”
见对方热情相邀,小秧子也不再推辞,满心欢喜的就要进门吃鱼,还不等他迈步,一只大手忽然伸了过来将他重重推开。
“臭要饭的,别挡路!”
小秧子摔了个屁墩儿,抬头刚想要骂,却见来人穿着一身官衣,当即吓得两腿发软,踉跄跑开。
为首的差役不满地瞪了他一眼,随即迈步走进门去,对着屋内众人问道:“谁是刘月平?”
刘月平站起身来,回应道:“我就是,官爷有什么事?”
“你可认识一个叫宋六的?”
刘月平点点头:“认识,不就是城西杂货铺的那个伙计吗,我们昨天还一起喝酒了呢,官爷问他做什么?”
“他中毒死了,我们家老爷怀疑你与此事有关,跟我们走一趟吧。”
刘月平一听这话顿时慌了神,赶忙辩解:“官爷,冤枉啊,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们昨天分开的时候他还好好的。”
“你跟我说不着,有话跟我们老爷说去吧,带走!”
话音刚落,几个手下上前抓住刘月平连拉带拽的往外拖,眼看着就要到门口了,刘福旦一个箭步从后厨冲了出来,死死扯住刘月平的衣服。
“我师父犯了什么罪,你们凭啥抓他!”
差役头子有些恼火:“我用不着跟你汇报,赶紧撒手!”
“我不,今天不说个明白,就别想把人带走!”刘福旦加重手上的力道,没有要放手的意思。
差役头子也懒得跟他周旋,直接招呼手下,几个人将刘福旦按在地上就是一顿暴打。
吵嚷声吸引了许多路人围观,小秧子给这场面吓得够呛,赶紧躲在了一旁的巷子里,探着头远远地看着这一切。
大概打了有一会儿,直到刘福旦没有了力气,几个差役方才停手,对众人道:“以后谁再敢妨碍大人办案,这就是下场,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