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阵惊雷，“轰”的一声，粉嫩的花一朵紧挨着一朵，风雨打过时他们相互依偎着。雨打偏窗，不一会儿就又是一阵淅淅沥沥的声响。
“我们王家世代经商，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可现如今死的死伤的伤，就连我那可怜的夫人也变得成日里疯疯癫癫的。”孟子义脸上尽显痛苦之意，扶额靠在桌上：“造孽啊！造孽啊----！”
羽长忆冷冷开口问道：“你可有见过那女鬼长得副什么模样？”
“没，没有，我那里见过那骇人的东西！”孟子义反驳说。
楚染一双丹凤眼不屑地扫了眼他，羽长忆虽然面上没说什么，但眼光里也透着“狐疑”二字。
楚染上一世做了那么久的灭世之主，这一点小把戏自然逃不过他的眼睛，人有七情六欲，有欲望就有破绽，此为软肋。
若一个可以将自己的情感掩藏的一丝不露，那他的欲望一定非同寻常，越坚定代表诱惑越大。
反之，若是一个人很容易露馅，那么他所能得到的报酬可能并非是个定数，而且所要付出的代价不一定是他所能承受的，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现在虽然真相还是一团迷雾，但直觉告诉他，事情绝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鬼喜阴，等到了晚上才最大可能出没，午膳就不用等我了，到时候晚饭送我房里来就行，我需要足够的休息。”羽长忆指挥着孟子义说道。
她又补了一句：“对了，你的生辰八字也一并让人写给我。”话毕就一个人转身出去了，借着光隐约看见她身上闪出一道红光，整个人就消失在了大雨之中。
“有趣。”楚染心道。
楚染和沈叶兮早膳本就吃的迟，这会儿也不饿，而且像他们修仙之人就算不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叶兮转过来看着他，似乎在询问他的意思，两人一贯默契十足，楚染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楚染站起身来：“师尊那我们也去休息吧。”
沈叶兮也站了起来，点了点头：“好。”
“那孟公子午膳也不用管我们，晚膳送到房里来就行，一切等到晚上再议，我师尊奔波劳碌多天需要好生歇息歇息。”楚染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只是淡淡说完就跟着门口小厮休息去了。
王家现在形势还不分明，沈叶兮让人给他和楚染安排在了一见房里，也方便互相有个照应。
楚染跟在沈叶兮屁股后面进的门，看他一坐下，就立马沏好了茶双手奉上。
双手去试探着放在沈叶兮肩膀上，沈叶兮身子僵了一下立马又恢复如常。
茶汤有些烫，他垂眸轻轻吹了口气，长长的睫毛染上了些许上升的雾气：“知道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楚染手上动作不仅没停，还换上了一股更加狗腿的笑容：“师尊瞧您说的，难道没有事我就不能孝敬孝敬您吗！”
沈叶兮神色一滞，闷声道：“我不要你孝敬我。”
楚染整个人一下子好像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内心深处被唤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两只手不受控制的垂了下去，脸上的笑也僵在那里。
他声音忽然提高：“师，师尊！你别不要我！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的！我能做好的！我会听你的话的！你别不要我！”
楚染声音有些失控，身上止不住的发抖，垂下的手死死攥着沈叶兮的衣服。
沈叶兮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一时慌了阵脚，抬手用袖子去擦他额间的汗，眼中是掩不住的担忧和自责。
指尖不似之前温热，而是有些泛凉：“是为师不好，是为师不好，小染别怕，不走，不赶你走，你要永远陪在我身边！”
楚染呜咽地缓缓蹲下身子，靠在沈叶兮的身上，耳边就是触手可及的左心房，一阵阵有力的跳动好像在告诉他什么是真实的感觉。
沈叶兮微微叹了口气：“傻瓜。”
楚染一直被沈叶兮揽在怀里，渐渐地哭泣声小了下去，呼吸也越来越平稳。沈叶兮低头看他，精致的睡颜就在手边触手可及，灯光的辉映下，鼻尖和下巴的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楚染睡着之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他又回到了小时候的事情，梦里无病、无灾、无杀戮；有花、有酒、最重要的是还有一个好看仙女姐姐。
楚染还没到千阁山那会儿，大伙儿都叫他婊/子养的，她娘曾是花楼里名冠一时的花魁。
通俗点来讲就是个万人上的破鞋，女人这种东西啊，尤其是她们这种女人，说是卖自己，还不如说是卖时间。
五年十年的这么转啊，楚染依稀还记得早年他娘还是个美人儿的时候，他们房里的门槛都是要经常修修补补的，再后来，来的人也少了，楚染就爱一个人坐在门槛上发呆，想想等晚上梦里能多来几个人，他们也就不用饿肚子了。
那时的他只活在人们创造的壳子里，可悲却不自知，我们通常将那个壳子唤作“贫瘠”。
新门槛成了旧门槛，旧门槛成了他的屁股凳，最后的最后连屁股凳也没了。
一个闷热的黄梅天下午，他娘和一个老嫖客因为两钱银子吵了起来，老嫖客一怒之下将她推倒，头直直向门槛上撞去。
他娘说，她累了要睡会儿，叫楚染要好好活下去。
他当然会好好活下去，但是如果未来的日子里娘亲能一直在就更好不过了。
一天、两天、三天……
等到第三天他娘也没有醒，可身上却越来越臭，花楼里的人把她娘抬到了一个坑里埋了起来。他不明白，人家都把她扔坑里了，他娘为什么还不醒。
那年他刚满五岁，楚染在他娘的坑旁边也刨了了个坑出来，呆呆地坐在里面，他想或许是他娘在和他玩游戏，他们之前也常玩木头人的游戏，每次一有客人来找她娘，她便会让楚染站在外面，有时半个时辰有时一个时辰，等到进去的男人满脸靡烂再走出来的时候，楚染就知道他娘又输了。
可这一次没有人再会轻声唤他进屋去了。
后来的后来，他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做永远不会醒是，楚染想着他娘临终嘱托，至少要能好好活下去。
至于到底什么是好好活下去，六岁的楚染觉得，有馒头啃、有雨水喝，那就很好，如果再有好心人赏些银子给他，那更是再好不过的了！
楚染最爱干的事情就是躲在药材坊的墙角数钱，药材坊夏天凉爽，里面的大夫心善，从来不会看他穿的破破烂烂就赶他走，等到了冬天药材坊煮药的话他就可以缩在火炉边。
若是这天有人给了他两文钱，那是最好的，那他就可以买两块最爱的糯米糕了，一块自己留着慢慢舔，一块拿去给阿娘，楚染想着她在地下埋着一定没什么好吃的。
可若是只拿到了一文钱，楚染也还是去买一块糯米糕，只是这次就要掰成两半了，他想：“大的给阿娘，小的给阿染。”没有为什么，他就是想把大的留给阿娘。
时光纵马轻歌，转瞬即逝间，他路过每个人的身边，等见到了你，眼里便再容不下别的什么了。
这天不知为何，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泼大雨，竟然给人一种。“哟！这天怕不是给谁捅漏了吧！”这样的错觉。
没办法楚染现在还买不起伞，药坊今天也没开门，他只好缩在自己的破庙里，渐渐入了秋，天气也凉了起来。他不知从哪拖来一堆臭稻草，勉强当作被子就这样把自己埋了进去。
这样子一通他是不冷了，可心里有担忧了起来：“阿娘一个人在地下会不会冷啊！”
楚染三下五除二扒开了稻草，又钻了出来，他从漏风的门向外望去，又回头看了看那堆稻草，狠狠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终于还是决定要去看看阿娘。
楚染闭上眼睛，抬手挡在头顶，撒腿就往外冲！
“嘭”的一声！
还没等他冲到雨里，就被一堵“墙”给弹了回来，楚染一屁股直接摔在了地上，他疼的直掉眼泪。
“你没，你没事吧，小孩？”
楚染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好听的声音过，屁股摔成四瓣的事情顿时抛到了脑后。他瞪着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墙”。
楚染还是第一次见到仙女，他紧张的看着面前的神仙姐姐，都快不会说话了：“没，没事，我没事！”说完一股脑爬了起来，甚至脸眼神都没移开过。
一时间两人都站在那里干瞪眼谁也没说话，楚染感觉到神仙姐姐在看他，突然想到自己现在穿的破破烂烂的一定难看死了，一下子红了脸，变成了个大烧鹅，他不好意思地垂下脑袋，手里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实则手心里都是汗。
“我看这儿有个庙就来避雨，这是你家吗，小孩？”
楚染打心眼里爱听他说话，但又有些怯懦，涨红着脸道：“我，我一直住这儿，你尽管避雨吧，没，没事的。”可能是怕他嫌弃，楚染又小声说道：“不脏，不脏的这里。”
神仙姐姐看着他愣了一下，随即蹲下身来，与他平视：“下这么大雨，你是要去哪啊？”
“去找我阿娘，我怕她，我怕她会冷。”楚染磕巴道。
神仙姐姐又问：“那你娘在哪？”
楚染神色黯淡下来：“在地下，埋着呢。”
听完他这话，神仙姐姐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朝着他扬起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摸上他还插着稻草的脑袋：“乖，你娘是大人了，她不冷，等雨停了再去找她好不好？”
楚染看着他的眼睛，里面似乎有着万丈星辰能将人吸进去，思考一会儿，许是认为神仙姐姐肯定不会骗他，于是乖巧开口道：“好。”
他轻轻拉上了神仙姐姐的手，他觉得那可能是他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同时也是最正确的事情了。不料既没有想像中的被猛地甩开，也没有挨上一巴掌。
神仙姐姐似乎有片刻的不适应，僵硬的不知道该干什么，但下一秒就立刻回握了回来，这一下就好像打开了楚染的开关，他的眼睛猛地张地老大，仿佛在冒星星。
暖暖的！
“神仙姐姐我的名字是，楚染。”他字字分明的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转而有一脸期待地看着眼前的人：“姐姐 ，你叫什么名字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