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昀为掩饰尴尬,咳了两声,向白沐走过来。
他硬着头皮顶着白沐阴森的目光,一边严词厉色的让士兵们好好看着,不要放人进来,一边讨好的要拿过白沐手里的缰绳。
白沐冷哼一声,直接拉了小菜冲马厩去,一点面子不给慕昀。
慕昀告诉自己不要和白沐一般见识,然后紧赶慢赶的跟在了白沐后面。
慕昀自知理亏,之前白沐身世他确实查出来了,准确来说,是他将自己猜测的其实是要查的白沐的身世,给查出来了。
这事儿已经很久了,若不是他以为自己今生都不会再碰见白沐,而且白沐是这样的身份,他是绝对不会查白沐的身世,也纵死不会把信寄到那客栈掌柜那去。
不涉及利益,只是若是日后真要找什么错处,这事儿就会算是他帮的东澧国国师,谁知道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会给他们慕家扣什么样的帽子?
原本白沐什么都不知道,还准备老老实实回东澧了,说实话,慕昀挺庆幸的,结果没想到的是,半道上白沐又骑着马跑了。
当时白沐说的那句话让慕昀心都凉了半截儿,“烟城汇合”。怎么又要去烟城汇合呢?老老实实和他们在一起然后没有别的外出的机会直到到了东澧为止不好吗?现在好……藏不住了……
慕昀见白沐冷着脸,忙拉着她往前走几步,到了一处没人的偏僻角落。
白沐正眼都不瞧慕昀,脸色臭得很。
两人沉默半晌,慕昀率先试探性地打破僵局,迟疑道:“你……看着了?”
白沐想到孟谌楚,没好气道:“看着了!什么都看着了!”
慕昀再次试探:“额……你要不要先听我解释一下?”
白沐毫不留情的拒绝:“你滚吧,信里解释的清楚得很。”
慕昀:“不是,我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你听我……”
白沐挑眉头,露出十分冷酷的表情:“不是故意?!这么大的事儿你不是故意?!现如今好了,师父逼着我回去,我再也没机会考察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了。哦不对,说不定还有机会,等到我下次能离家出走的时候,再从东澧跨越几乎四分之一个大洲的距离来找找。”
慕昀面对说话变得如此讽刺的白沐简直束手无策,他知道白沐嘴毒,但没想到这么毒。
“不是……我……我真是有苦衷……你是东澧国国师的徒弟,而这件事我当时托了好几个户部的官员和史官帮我查这件事,我……”
“你什么你?你还有理了?我之前怎么说的?让你查阿凉,你可倒好,查我查了个底朝天,行,你查就查了,结果到这时候却为了什么撇清关系不告诉我,我不问你,慕昀,你问问自己的良心,哪有人是向你这么信守承诺的啊?”
慕昀哑口无言,他能理解白沐,这事确实是他的错,他没资格反驳。
白沐继续道:“现在好了,我亲人就在我面前,我却连话都不敢说,还落荒而逃的跑了回来,看到我像个胆小鬼似的,你高兴了?”
“你见到了?!可这人怎么会在烟城?”慕昀不解的问。
“你管呢?!”白沐几乎喊了出来,“大下午的我只是想吃点牛肉干啊!你非不肯让我安生是不是?!!”
这一句喊完,白沐登时就鼻子一酸,无措的哭了出来。
她素来坚强,但这时心里乱得一塌糊涂,终于只能依靠哭来宣泄情绪了。
看到白沐哭,慕昀顿时手忙脚乱的,又不希望有人路过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又十分希望有人能路过帮他出主意哄一哄白沐。
他是真没见过白沐哭鼻子的样子,也从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居然能哭这么久,若不是白翎儿出来叫他吃晚饭,他可能要站在马厩边等着白沐哭到天黑了。
白翎儿耳朵尖,听见有人在哭,且声音像白沐,立刻往马厩这边过来一探究竟,恰好就看见白沐蹲在地上哭,慕昀则蹲在一旁,满脸的生无可恋。
白翎儿很久很久没见白沐哭过了,上一次哭还是送白黎去北临和东澧边境的时候。
白翎儿忙走过去,慕昀一看到白翎儿如同看到救星,脸上阴霾一扫而空成了无比欣喜。
可没等慕昀张嘴通白翎儿说明情况,就见白翎儿跟着蹲下,边拍着白沐的背边柔声焦急地问道:“怎么了啊?怎么一回来就哭上了啊?”
白沐听见白翎儿声音,立刻抱住白翎儿把脑袋靠过去,白翎儿则毫无怨言的任由白沐把头埋在自己怀里。
慕昀想再次开口,结果又见白翎儿直接把白沐打横抱起来,然后就往马厩外面走,白沐缩在她怀里哭得正伤心。
慕昀目瞪口呆,他没想到白翎儿竟然力气如此大,能不费吹灰之力的直接抱起白沐。
他不禁心中感叹,翎儿不仅好看温柔,还与其他女子如此不同,如此单纯不做作,怎么办?他好喜欢哦……
小菜眼见着这么场大戏,完全无动于衷,见翎儿抱走了白沐,它也就悠悠然的自己回了马厩,还贴心的带上了马厩门门栓。现在这人类啊,一个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
到了人多的地方,白沐不哭了,只是装晕,还好她本来就哭得头晕脸红的,装晕不是很难。
白翎儿抱她回房间,一路上许多人问,但都被白翎儿无视掉了,她少有的冷着脸,气场全开,还挺能唬住人的。只是不知道的还以为白沐死了,白翎儿抱着个尸体哀悼呢……
白翎儿想把白沐抱回自己的房间,结果半道上遇到了白黎。
白黎看了眼翎儿怀里装晕的白沐,眉头微蹙,好一会儿道:“把这丫头给我抱着吧,你去准备阿凉姑娘的晚膳,顺便带一份给沐儿。”
待在白府这么多年,翎儿立马了解了白黎所说顺序其实是先给白沐备饭,再给阿凉备饭,其他人,不用知会也不用理会。
翎儿:“是。”说着,把白沐送到了白黎怀里。
白沐闻到白黎身上的味道,忽觉自己孤苦伶仃异常委屈,好不容易停下来的啜泣又开始了,这回是把整张脸都埋在白黎的怀里。
怀里人半点声响也没有,但白黎知道,自己的衣服肯定湿了大块。
白沐看起来坚强,但一旦遇上她真正在乎的事情,就脆弱敏感得要命。不过能让这丫头真正在乎的事也并没有多少,所以没几个人知道白沐心底的脆弱,除了他,和白翎儿。
白黎清楚的知道,十年前的事情,对白沐造成了很大的伤害,否则也不会见不得血,还必须每天定时吃饭。所以她凡事都跟着自己学,再也不肯让自己落入之前那样的境地。
白黎抱着白沐进了房间,他把白沐放在床边,想要看看白沐,结果白沐紧紧抓着他的衣服埋着自己的脸,不肯让白黎看见她狼狈的样子。
白黎微微叹口气,轻轻将人拢进自己怀里,他拍着白沐的背,声音温润如水几乎要流入人心底,道:“好了,别难受。”
白沐闷在他怀里不住的摇头,然后抬起袖子擦了把自己的脸,估计鼻涕蹭白黎衣服上面了。
向来有洁癖的白黎此刻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衣服,他只觉得心疼。
向来对任何事都云淡风轻的白黎此刻少有的眉头微蹙,柔声问白沐道:“你这又是怎么了?”
听到白黎几乎无奈的语气,白沐终于仰起脸来,她是杏眼,结果现在肿得像杏仁,整张脸都是湿的,哭得脸蛋通红,可怜兮兮的样子,白黎的心一下就软得一塌糊涂。
白沐拖着哭腔,向白黎哭诉道:“师父,这回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白黎捧住白沐的脸,指腹轻柔擦着她脸上的泪,温言细语地像哄着一个孩子一样哄道:“好了,哭累了先歇一歇,想想这是不是能告诉师父事情呢?”
白沐瘪着嘴摇头,内疚道:“对不起师父,沐儿不能说的……”说着眼泪就又要下来了,活像个七岁的孩子,就像白黎当年刚刚捡到白沐一样。
白黎微笑,摸着白沐的头:“没事,师父知道沐儿心里自己有主意。”
白沐点头,沮丧着的小脸好不容易有个笑容,道:“师父最好了。”
门外一直等着的白翎儿听到白沐终于放下心防,于是敲门道:“大人,饭菜来了。”
白黎:“进来。”
白沐忧愁着张小脸,看着翎儿进来,忙过去要帮翎儿端着,愧疚道:“翎儿我又闹脾气了,重不?”
白翎儿伸出指尖拭去白沐眼角的泪,笑着道:“我们沐儿轻着呢!好了我来端吧,你等着吃就行。”
白黎也笑着走过来,拍着白沐的肩膀,道:“快吃吧,肚子不难受吗?我还有事要去看看上官狄,你老实吃着不许乱跑,等我回来。”
白沐也只有这个时候乖巧得像个孩子,点头道:“好。”
白黎出门,然后贴心替白沐带上了门。
白黎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到白沐对白翎儿都是三缄其口一句话都不肯透露,不由得紧皱了眉头,确定白沐在乖乖的吃饭后,他就下楼出了客栈,向马厩走去。
马厩里只有马,没有人,更没有上官狄,白黎之前所说不过是托词,他只不过是来问问与白沐同去的小菜知道些什么。
白黎立与马厩前,看着马厩里被角落母马频繁抛媚眼而不堪其扰的小菜,道:“白沐怎么了?”声音冷然,全没了平时的温润和和颜悦色。
小菜淡淡然的瞥了他一眼,马嘴“秃噜噜”一声,然后就不理会白黎了。
白黎面色如冰,在人眼看不见的地方,自他脚下升起一团白色的雾气,席卷着包裹住了他,然后又迅速蔓延,又包围住了整个马厩。
除了小菜,马厩里所有的马匹都惊慌失措的嘶鸣,但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情况十分诡异,然而它们如此混乱也没多久,就腿一软,倒了下去。
从始至终,只有小菜和白黎沉默对望。
白黎冷声道:“现在,你可以说了。”
小菜又“秃噜噜”一声,似乎并不是很愿意配合白黎。
白黎冷笑道:“无论多少年你都改不掉你这脾气,若你真将自己当作马,受辱得反而是你自己,我并不会受你影响。”
小菜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于是只能强行挽尊道:“好了,谁说我是故意气你了?”
白黎无奈,他也没说过这话……
他懒得和这蠢马计较,厉声问道:“白沐究竟怎么了?”
小菜吊儿郎当道:“我也不太清楚,她去见了那个人,然后又跟着那人去了一个什么地方买牛肉干,再然后回来时就心情很不好,牵着我就跑了。”
白黎蹙眉:“你只知道这么多?”
小菜仗着自己是马脸,白黎看不出自己的表情,“万分诚恳”地肯定道:“当然啦,我只是马,她怎么会去哪都带着我?!可笑啊你这人……”
白黎怀疑的看着小菜,过会儿趁着小菜松懈的时候大手一挥,小菜“啊——”的一声就在一片烟雾蒙蒙中,变出了人形。
是个白衣白发的翩翩少年,长发未束,随风飘散,多了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小菜浑身上下都是白色的,除了尾袍的一抹黑和红色的瞳孔,就连眉毛和睫毛也是白色的,像个圣不容人触碰的圣物。
小菜冲白黎叫道:“干什么啊?!人类样子可丑啦……真是……的……”
小菜后面的话说得声音小极了,因为他看见白黎蹙眉看着他,说实话,他确实打不过白黎,而且白黎看着自己的样子给他的威压太大,对白黎低头甚至几乎是本能的事。
白黎紧盯着小菜的双眼,一字一句道:“我再问最后一遍,白沐怎么了?”
小菜心里发慌得紧,立刻把他知道的和盘托出,甚至还罗列出自己以为的一二三点出来。
见小菜滔滔不绝得有点受不住话头,已经懂得缘由并且猜出个大致的始末的白黎,冲小菜不耐烦的摆摆手。
“你知道自己不是人,也应该清楚你也不是马,作为驳,别再给你父亲丢人。”
白黎冷冷地丢下这句,头也不回的就走了,围绕着这处的白色雾气又忽的一下皆都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