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凉跑了。”
头一句,白沐就这么幽幽地说道。
孟谌楚心下疑惑,刚想问这是什么意思时,猛然发觉,有可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姜秋在身边?”
白沐闷闷地“嗯”了一声,听得出来她很不开心。
“我都大张旗鼓寻了他们两个七日了,姜秋就是个没良心的,一声不吭就带着人跑了。”
孟谌楚能想象出白沐说这话气鼓鼓的模样,肯定不知道在心里埋怨了多少遍了,估计又默默在心里给姜秋记了好几笔。
“你既然是姜秋的契主,那姜秋和阿凉一定就还在你身边的,而且你们两个有感应,不至于七日了还找不到吧。”
坐在自己房间里抱着本书的白沐听到孟谌楚这么说,没立刻回答。
她为孟谌楚受了内伤这事儿,估计孟谌楚还不知道,这么看来孟谌楚这个师弟是个嘴严的,那她还是随便搪塞一下过去就好。
其实真实情况是,哪里是张韵嘴严?只是他一直没机会说罢了。
白沐捏着书页,咬了咬嘴唇开始胡扯道:“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我实在是感应不到姜秋,不知道是不是姜秋用了什么奇技淫巧的,或者,他给那个叫梦歌的魅用了鲛人油了,那个魅就悄悄给他支招,反正不可能是我自己学艺不精,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白沐这招此地无银三百两,成功将孟谌楚的注意力转移到她学艺不精和鲛人油上,孟谌楚没再纠结白沐怎么会感应不到姜秋了。
“姜秋为什么离开?”
孟谌楚踩在草地上,刚落了雨,湿漉漉的,沾了泥水在他白色的靴子上,他低着头走路,却浑然不觉似的,眼里含着温柔,慢慢地等待那边人的回复。
“他一句话没留,倒是阿凉,留了一张字条,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说是找你去了。”
孟谌楚蹙眉:“找我?”
白沐点了点头,后来一想发现孟谌楚也看不见,自己这样实在太傻,不由得晃了晃脑袋。
“估计是之前我在烟城用了太多灵力被姜秋察觉了吧,他现在能化成人形了。”
“他能化形?”
“额……你现在还在烟城吗?”
“他能化形。”
白沐舔了舔嘴唇,她天不怕地不怕的,莫名其妙对着孟谌楚这么不咸不淡两句话觉得慌,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我知道嘛,我……我以为他会老老实实的,谁知道他骗我呢?而且……而且不是你一直撺掇我听听大众的声音吗?都怪你!我就是听你的话,然后就给他换了个妖精身体,现在妖力大盛,带着我好几件首饰就跑出去了,都怪你都怪你!不接受反驳!”
见白沐胡搅蛮缠的样子多了,孟谌楚此刻一点没不耐烦,反而觉得有趣,她那句“我就是听你的话”听得他心都酥了,只想立刻见到她,把她抱在自己怀里。
自从他知道白沐就是阿弥后,他感觉自己心里这点想要和白沐亲近的念头就像春风吹过的野草一般,疯狂的生长,他也不再压抑,似乎因为白沐就是阿弥这个由头,他就能正大光明和她亲近似的。
“好了,都怪我。”他的声音不自觉的透着宠溺,眼中深秋略带凌冽的风都变得柔和温暖了,“他拿了你多少首饰?”
白沐却没听出孟谌楚在哄着她,长长叹口气,把手上书往身边一扔,仰躺在美人榻上,道:“翎儿说,随便哪一件卖了,也能在这王城里活个一年半载的了。”
“所以你打算和姜秋耗多少年?”
孟谌楚边问着,边信手拈过路旁及腰的灌木,枯了的叶子上都是水,衬得整片叶子透着水润,轻轻擦拭掉,就露出了叶面上干枯的纹路来。
“我不打算找了,阿凉说要去寻你,就让姜秋带着她去吧,本小姐决定直接去你那儿候着这个没良心的。”
孟谌楚捏着叶子的手一顿:“你要来?”
白沐理所当然:“嗯,不去怎么堵姜秋?你还在烟城吗?不会已经回了你的秦云山吧?”
孟谌楚按耐下心中激动,道:“不不不,我现在还在烟城,但马上要走了。”
“去哪儿?”白沐皱眉,重新拿起了那本书。
“衢州,在东澧,你听过吗?”
白沐摸了摸下巴,衢州?
“不知道诶,有点耳熟,应该听过吧……你去那儿做什么?那里也有妖出没?”
“也算吧。”
孟谌楚一时不知道怎么和白沐说清楚。
“那就悄悄给姜秋留一个不甚明显的信息,将他引去衢州去。我的婚约也早就取消了,如今也没什么事要做,到时自会去找你。”
孟谌楚听到这,眼睛一弯,又笑了出来了:“好,我等你。”
白沐大咧咧地听不出孟谌楚话里的情深义重,笑呵呵地说那就再见,下次聊,一副和孟谌楚哥俩好的样子。
孟谌楚刚想再同白沐说两句话,就感觉他们之间的那根线又断了。
望着周遭雨后初晴的景象,孟谌楚忽然觉得有些落寞来,失去了那个声音,眼前的生活仿佛一滩平静的湖水,古井无波,独独那个俏丽的身影,落在在湖水面上,就算没了风,也能掀起泛着波光的涟漪。
东澧王城某偏僻处的院落里,姜秋正在费心费力哄着阿凉。
之前几日还有谎话撑着,但这已经是第八日了,阿凉确实是单纯天真不知事,可不是蠢货,如今纵是再迟钝也反应过来姜秋不是单纯要带她去找孟谌楚了。
街道上那些人找了他们好多天,阿凉早就想回去了,可姜秋偏不肯,不知是在等待什么。
阿凉不喜欢骗人,也不喜欢让人担心,这几天一直吵着要回去,可都被姜秋拦下来了。
她拗不过姜秋,就整日整日的不说话,苦着张小脸,委屈得不得了。
姜秋从来见不得阿凉委屈的,每天好吃好玩的往家里带,可阿凉就是不开心,怎么哄都不成,愁得姜秋差点都打算不和白沐闹回去算了。
梦歌就在一旁冷眼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第八日,阿凉没再不吃东西了。
想必是终于受不住冰糖葫芦的诱惑,趁着姜秋不在,试探性的咬了两口。等姜秋再回来时,阿凉还是那副委屈不理人的样子,只是嘴角多了一些可疑的碎屑和糖渍。
姜秋这么几天来终于会心的笑了一次,走过去坐在阿凉的身边。
他将新鲜的冰皮绿豆糕往阿凉面前一推,诱惑道:“这个是琦膳斋的新品,可好吃了,你尝尝。”
阿凉摇头,可摇头完了却没出息的用眼睛的余光瞥了眼那盘糕点,透明的冰皮包着翠绿的豆糕,上面还压着花,这么好看看起来也超级好吃啊……阿凉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姜秋笑,同阿凉打着商量道:“要不我背过身去捂住耳朵,这样我看不见也听不见,不知道你吃没吃的。”
阿凉又咽了口口水,冲姜秋摆摆手。
姜秋笑得露了两个梨涡,捂着耳朵转过身去。
他听得见阿凉在他身后吃得欢快的声音,还傻乐出了声,样子一定很可爱。
只是都怪他一意孤行,否则阿凉也不会同他置气了。
想到这里,姜秋叹口气,看见不远处房间门口站着的梦歌,他猛地起身打算去问问梦歌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阿凉见姜秋忽然起身,手上一抖将糕点掉在了桌子上,慌慌张张的捂住自己的嘴努力不让姜秋发现自己偷吃。
于是姜秋就看见阿凉捂着嘴巴打着嗝的场景,不禁失笑,摸了摸阿凉的头,道:“还好你不是在偷吃,不然我都要误会了。”
阿凉猛点头,她深深觉得自己伪装得十分到位。
姜秋笑得开怀,叮嘱阿凉乖乖的,转头就向梦歌走过去了。
阿凉眼见着姜秋同梦歌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进了房间,而梦歌笑了笑,也跟着进了房间,还关上了门。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梦歌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好像还同她笑了笑。
说实在话,虽然阿凉称不算女人,但不知为什么,她有种强烈的直觉,她总觉得梦歌在看着她,那种目光轻飘飘的落在她身上,却仿佛要将她里里外外打量得清清楚楚。这种感觉在她和姜秋在一起的时候尤为强烈,阿凉纳闷极了,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姜秋进了房间,随意的往榻上一坐,整个人都变得慵懒,脸上对着阿凉的笑意早就消失不见了。
他见梦歌关门,眉头微蹙,但也没说什么,却问道:“你说,你有办法让我得到自由,可现在已经第八天了,你说的办法究竟要等到什么时候?”
梦歌水袖微拂,面上带笑着坐在桌边,她的纤纤素手撑着脑袋,发丝轻垂,一句话都没说,一个动作都没做,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的魅意。
“你急了?”梦歌轻声道。
梦歌这幅样子对姜秋来说却没有任何诱惑力,他甚至没把梦歌当女人看,只当她是个同自己有些渊源的魅罢了。
所以他说话只能多少算作客气,若是寻常一些妖物,他断不会这般好脸色的。
“自然,这是你承诺的,若非你说你可以做到,我才不会将事做这么绝,白沐那丫头定是骂了我好多天的没良心了。”
姜秋微愠。
他曾没忍住燃过一次犀角香,本是想问梦歌他的过去,却被梦歌反过来说动了他。
他这次这般,也都是听梦歌说能助得到自由又不会伤了白沐,他才听着梦歌的安排做了这些事。
若不是梦歌拦着他说要再等些时间,他早都厚着脸皮回去了,左不过被白沐扭两下耳朵又丢了面子罢了。
面子重要阿凉重要?当然是阿凉!
梦歌在他面前不过就是一个没什么大用的魅,若不是他念着梦歌与他或许有些旧情,早都像对待无尽森林里那些骨头痒的,打个半死威逼着问话,哪里会这么客气。
可这梦歌却像个不识好歹的,总说什么再等等再等等,问及为什么又不说,卖着关子,姜秋真怕自己忍不住了直接掐灭了这魅剩下的这点神识。
“你如此气愤,又是为了那个小桃花妖?”梦歌轻飘飘道。
她眼睛里是笑,可这笑容冷冷地,就像渗了刚化的雪水。
姜秋却不在意,大方承认:“自然是为了她,不然还能为谁?”
在姜秋看不见的地方,梦歌捏紧了手,可她脸上还是笑的。
“再等等,再等等就好了。”
梦歌声音还是这么轻轻柔柔地,若是个普通男子见了,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是不知道让多少人心动。
可姜秋不是普通男子,他看着梦歌这样子,反而凶巴巴的威胁道:“我警告你,别让我等太久,否则我能续你的命,自然也能断你的命。”
言罢,他愤然起身,拂袖而去。
梦歌看着“砰”一下被推开的门,心中枉然,门外大亮的天,刺得她眼睛生疼。
姜秋坐在阿凉身边,说着俏皮话,希望能让她开心些,阿凉捂着嘴,眼睛里都是笑意了,因为堵着气,就是不肯笑出来。
这别扭的模样都快愁死姜秋了。
“要不,我带你去听说书?”
阿凉眼睛一亮:“我可以出去了吗?”
姜秋想了想,否认道:“对吼,你不能出去。”
阿凉瞪着一双带水的桃花眼,把头一瞥,不肯再理姜秋了。
“好了好了,你别生气,这样,我给你……啊……”
姜秋话没说完,忽觉心口上一阵绞痛,一时没忍住,捂着胸口低呼了出来。
阿凉觉出不对劲,再把头扭过来看的时候,就发现姜秋捂着胸口,满脸写着痛苦。
她急忙扶着姜秋,心里那点气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秋秋!你怎么了?!你……你别吓我!我胆子可小的!”
哪怕自己心口疼得厉害,但姜秋听见阿凉那句“秋秋”,脸上竟还浮现出笑意,他用力抓着阿凉的手,苍白笑着。
梦歌听到这边不对,也快步赶过来了,她看着姜秋这样,急忙去扶,一时情急本能推了阿凉一把。
结果姜秋却用力将梦歌的手甩到一边,反而在阿凉一个踉跄后,伸手一抱,将人稳稳地拥在他的怀里。
阿凉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姜秋可能很虚弱,浑身的力量都压在她的身上,她动都动不了,只能轻轻拍着他的背,希望他能好受些。
梦歌看着姜秋凉凉的眼神,除了苦笑,再说不出一个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