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血色胡杨塔
弥生08062025-07-28 14:354,629

  漠北的风和中原有很大的不同,它干燥又沉闷,肃杀而凌厉,打着卷掀起沙子拍向马蹄,吹得沙漠里的小商队晕头转向。

  “大家再坚持一下!”为首的汉人扬了下马鞭,在空气中抽出了一个响亮的鞭花:“就快到了!”

  “掌柜的,实在坚持不住了啊!”他身后马夫模样的少年追了上来,用粗布衣紧紧的蒙住脸,露在外面的眼睑缝里夹满了沙砾:“掌柜的,后面的兄弟撑不住了啊!别说人了,这鬼天气连马都倒了好几匹啊!”

  拿马鞭的汉人回头,发现身后本就人数不多的商队几乎全躺倒在地上,任凭风沙侵袭也不肯再走一步。烈日当头,太阳烤的地面翻腾起一股股热浪,掌柜的舔了舔干裂的嘴,从腰间取下水壶晃了晃,里面悄无声息,他这才想起来商队里的水早在前一天就已经喝光了。他沉闷的叹了口气,把水壶重重的摔在沙子里,再找不到那地方,他和他的一队兄弟们就都要折在这无尽的沙漠里了。

  突然从大漠的那头传来曲调高亢的歌谣,那歌谣慢慢接近商队,拿马鞭的汉人心中一喜,冲他们扬起胳膊挥舞:“兄台!这边!有人要不行啦!”

  那群穿着花长袍的人听到了掌柜的喊话,打了个呼哨往这边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个赤膊壮汉,他下马来到掌柜的面前,顿时显得一众汉人像是一窝家雀。

  那大汉打量了他们商队两眼,中气十足的问道:“是汉人?”

  “对,我们是大明买卖香料的商队,被困在这荒漠中已经三天了,队里的粮食和水已经用光了,不知兄台能否施以援手,帮我们一把?”

  “少狼主,汉人大多阴险狡诈,您可万万不能信啊。”壮汉身后的一个男子开口道。

  “那可儿,好人坏人我还是可以分得清的。”那壮汉稍微思虑的一下,冲手下的人挥挥手:“把那些晕过去的人放到咱们的马上,剩下的,跟着我们走吧!”

  还醒着的商队里的人欢呼了一声,疲惫的围了上去,那些穿着花袍子的人得到了主子的吩咐,纷纷从马背上掏出清水与吃食,慷慨的分给了这些素不相识的汉人。

  “多谢兄台。”为首的年轻汉人将马鞭放到身后的马夫手上,并肩走在壮汉身边:“我姓张,名玉松,请问兄台如何称呼?”

  “赤那部少狼主,拉克申。”壮汉爽朗的拍了拍张玉松的肩:“要不是今日是我赤那部的祈月节,你们商队估计就走不出这大漠了。你们汉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赶得早不如赶得巧!”

  “祈月节?我还从来没听说过。”张玉松好奇的道。

  “这是我们赤那部特有的节日,在每年月亮最圆最亮的那天,用火把点燃胡杨枝干做的高塔,人们围着火堆唱唱跳跳,向月神祈求来年的丰收和平安。”

  “哦?那我可要见识一下了。”张玉松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

  一队人行了大概一个时辰才到达赤那部的帐营,赤那部人似乎很少见到外族人,趁着商队歇脚修整的功夫都纷纷围来观看,好奇的对着他们的穿着服饰指指点点。其中有些个胆子大的女孩爬上了张玉松的马车,掀开粗麻布往里看,她瞅见里面寒光点点,马车的角落里堆满了奇怪的黄纸,不知道是干嘛用的。

  “小娘子,可莫要顽皮。”张玉松见那女孩掀开了布的一角,忙把她从车上抱下来。

  “我听我阿哈说,你们是运送香料的商队,但为何这车上一点都不香啊。”那姑娘指着马车一脸疑惑:“别人说汉人的香料丝绸是顶好的,我想要见识一下。”

  张玉松无奈的笑了一下,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了一卷手帕,拿出了一颗小小的木料:“这是汉室宫廷所用的香料,可金贵着呢,把它放在香炉里点燃,会有静心凝神的功效,我今日就把它赠与你了,也算是报答你阿哈的救命恩情。”

  小姑娘得了宝贝,笑的合不拢嘴,她拿着小木料冲着张玉松扬了扬,就算是到了谢。张玉松看她那天真的样子,也忍不住抿了抿嘴:“小娘子,好奇虽不是坏事,但有时候,也是会要人命的。”

  女孩并没有听出张玉松话里的锋芒,冲他做了个鬼脸,兔子一样的跑走了。

  傍晚的时候张玉松的商队收拾整洁,前去赴了赤那狼主的宴。

  赤那部的人一向好客,那狼主身材魁梧的坐在主位上,旁边的拉克申则完全复刻了他的腱子肉,父子俩坐在那里像是两座小山。狼主旁边依偎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长着一双细长上挑的眼睛,笑起来像是一轮弯月,张玉松知道,这个女人便是狼主最宠爱的妻子,赤那部的可敦——萨仁图雅。

  “我们赤那部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客人啦!”狼主阿木尔粗犷的笑声传遍了整个帐营,他举起手中碗里的马奶酒向张玉松扬了扬:“汉人总说五湖四海皆兄弟,今天你既然入了我阿木尔的帐,就是我最好的安达!”

  张玉松也端起酒碗,站起来一口气喝了下去,目光打量在帐中的香炉上,从炉里升起一抹烟,他深吸了一口,发现是早些时候送给那女孩的,唇边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酒过三旬后,离月亮升到正空中还差一个多时辰,这时两个孩子突然钻进帐中,为首的女孩脏兮兮的,连头发上都沾了些草叶,她气喘吁吁的冲进来,抓起就近人桌上的羊骨用手捧着大口啃了起来,张玉松认出她正是之前那要香料的女孩。

  “乌日娜!客人还在呢!怎能如此没有礼数!”阿木尔看女孩脏兮兮的样子忍不住出声呵斥道。

  “小孩子懂什么礼数啊,兄长莫要把她吓坏才好。”张玉松冲那女孩笑了一下,吩咐手下人给乌日娜递去了一张精致的手帕。

  乌日娜接了手帕看了看,急匆匆的往脸上糊了一把,冲张玉松做了个鬼脸。她身后的孩子见到乌日娜得了好东西,从她花袍子后面探出头来垫着脚尖望。这小男孩不过四五岁的样子,比乌日娜矮了大半个头,眼睛生的和她母亲一样,细长又上挑,一双乌黑的眼瞳滴溜溜的打量帕子上的刺绣。见张玉松望着他,小家伙的脸一下子红了,嗖的一下藏在自家姐姐身后,说什么都不肯再出来了。

  “这是我的大女儿乌日娜,她后面的是我的小儿子额尔敦。”阿木尔冲着两个孩子招招手,小家伙们像小鸟归巢一般投入了自家阿布的怀抱。额尔敦虽然年龄小,但速度却很快,他小小的身体飞快的从桌子上跃了过去,比姐姐先一步到达阿木尔身边,冲着乌日娜得意的笑。

  张玉松望着额尔敦帽子上的红玉石,赞叹了一句:“小狼主的身手可真是不凡啊。”

  阿木尔听了哈哈大笑:“毛头小子懂什么拳脚,我赤那部的男儿从两岁便开始习武,额尔敦的路啊还长着呢!”

  欢愉时光很快便过去了,赤那部的人不算多,且大多都是妇孺,此时部落里年轻的汉子正扛着胡杨木筑高塔,女人们围成一圈又唱又跳,孩子们在她们身边穿梭着,嘻嘻哈哈的相互追逐。

  “少司行,何时行动?”此时离赤那部的祈月节还有半个时辰,汉人商队里的那个马夫开口问张玉松,身后的商人们全都换上了黑色紧身衣,手里拿着各种亮着寒芒的兵器。

  “裕丰,再等等。”张玉松用手里的剑柄将帐帘掀起一条细细的缝,观察着外面欢闹的人群。拉克申跟着族人们跳着步伐奇怪的舞,身形已经不似白天那般灵动,他停下来灌了一口马奶酒,像是在抵抗着些什么,然后重重的摔倒在身旁的火堆上,溅起了一大捧火星。

  人群静默了一瞬,开始躁动起来,离拉克申最近的汉子慌忙将他从火堆里拉了出来,只见一股烟雾从拉克申的身躯里腾起,带着刺鼻的味道将他包围起来,等烟雾散去时,赤膊的壮汉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头小山一般的长着三颗头颅的白狼,此时他的其中一颗头像烂掉的柿子一样枯萎,然后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进攻。”张玉松一声令下,随着箭矢划破空气的声音响起,之前扮作商队的汉人从帐中冲出来,带着各种泛着寒芒和咒语的武器,冲进了还没搞清楚状况的人群。

  张玉松也如箭一般窜出去,他踩着同伴的肩膀腾空而起,手中的长剑寒芒一闪,白狼的另外两颗头颅飞了出去,落在狼主的帐前,掀起一阵妇孺的尖叫。

  就在张玉松斩白狼的功夫,手下人已经和赤那部落的人厮杀了起来,部族里的男人不知为何今夜的战斗力远远不如往昔,就算这样他们也殊死抵抗,保护着身后的妇孺。

  张玉松提着剑走进了王帐中,狼主阿木尔躺在地毯上已经不省人事,年轻的可敦守着丈夫的尸体与围着他们的汉人对峙着。

  见张玉松拨开人群上前,萨仁图雅眦着血红的目厉声问:“你们到底动了什么手脚!外乡人!我们待你不薄,为何要屠杀我的族人!难道你就不怕遭到月神的报复吗?!”

  “月神?我是人,你们狼族信仰的神与我何干?”张玉松嗤笑了一声,扬了扬手中的箭,向萨仁图雅展示剑柄上刻着的符咒:“我乃妖巡执行司少司行张玉松,奉家主之命前来消灭三首狼部族,防止你们伤害过往的商队。”

  “我们从未害过任何人!我们已经掌握了变成人的方法,按照你们人的方式生活了!你知道的!拉克申明明把你们救回来了!”

  “妖就是妖,就算变化的再像人也是野兽,是野兽就免不了伤人。要怪你怪你那小女儿吧,如果不是她,我那专门对付狼族的毒香还派不上用场呢。”张玉松环顾了一下四周,用剑尖指着萨仁图雅的鼻子:“说起来,那两个小崽子哪去了!”

  “赤那族从不伤害幼崽。”萨仁图雅坐直身体,眼中燃烧仇恨:“你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人,做起事来却连你们唾弃的妖都不如。听听你身后的惨叫声,再摸摸自己的良心,残杀妇孺,这就是你们口口声声说的人道吗?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我杀的都是残害生灵的恶妖,何来丧良心一说,就算我双手沾满妖怪的血,那也是为了造福苍生。既然不肯说出小崽子的下落,那就死吧。”张玉松手里的剑挽了个剑花,三道寒芒过后,女人的身体绵软的倒地,惹得身后的帷幔一阵轻颤。

  “屠尽狼族,一个不留。”张玉松弯下腰,把沾了血的剑在女人的花袍子上擦干净,招手示意那个叫张裕丰的少年跟着他。

  两人一路来到账外,只见两串沾血小脚印慌张的从草垛前经过,张玉松跟着脚印向前,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两个小小的身影在狂奔。

  张玉松冲着张裕丰招招手,后者端起弓箭驾到身前:“射哪个?”

  “大的那只。”张玉松淡淡道。

  一支箭矢唰的从少年的指尖弹出,正中奔跑女孩的心口,那小小的身影啊了一声,往前扑倒载在沙地上。

  张裕丰得意的看了自家少司行一眼,张玉松赞赏的拍了拍少年的头,夸了句有长进,便带着他往两个孩子的方向走。

  “额格其!额格其!”男孩见自己的姐姐被箭射中,无助的哭了起来,他蹲下小小的身体,试图把乌日娜从地上拉起来。

  “额尔敦,快……快跑!”女孩从地上抬起脸,费力的推了弟弟一把:“快跑……不要回头!”

  “想跑哪儿去啊。”张玉松散步似的从后面踱过来,笑着踩在了乌日娜颤抖的脊背上,用力的将剑刺下去,拔出来时带出了一捧鲜艳的血花。

  “额格其!我的额格其!”小男孩哭叫着,被张裕丰拎猫似的拎了起来,他看着汉人手里锋利的箭簇,再看看自家阿姐身下的殷红的沙地,眼中燃烧起愤怒的火花。额尔敦灵巧的转身一口咬在少年的手臂上,趁着张裕丰将他甩出去的功夫从靴子里拿出一把精巧的小匕首,冲着张玉松的大腿刺了过去:“外乡人!我杀了你!”

  张玉松笑着躲过了男孩这玩闹似的攻击,从后面拎住了他的后脖领:“小狼崽子!胆子倒不小!”说着轻巧的夺过了他手里的匕首丢在了地上。

  男孩被张玉松拎起来,虾子一样的在他手里弹跳哭闹:“我要我阿布和额吉!我要我的额格其!你还我的家!还我的额格其!”

  张玉松也不恼,从怀里掏出手帕趁男孩不注意猛的捂住他的嘴,将男孩抱进了怀里:“嘘,好孩子,睡一觉吧,等你醒了,就什么都有了……”

  额尔敦小小的身躯逐渐软了下来,张玉松向抱婴儿一样将男孩柔软的身体抱在怀里,哼起了一首从赤那部女孩那里学来的,曲调悠扬的歌。

  他带着额尔敦往车队那边走,身后的胡杨塔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白狼的尸体,有人往尸体堆里放了一把火,烟立刻燃了起来。皮毛被大火舔舐着,和木头一起发出凄凉的噼啪声。

  小商队又赶着马车启程了,那火光冲天的胡杨塔被他们抛在身后,连带着赤那部的一百三十个冤魂,变成了大漠之中一个跳跃着的黑点,永远的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中。

  一缕青烟从塔尖冒出,伴着男人曲调凄凉的歌声悠悠的飘向天空正中的圆月,在即将触碰到那片澄澈时,被一缕微风吹散,再无踪迹。

  【作者题外话】:阿布:父亲额吉:母亲

  阿哈:哥哥额格其:姐姐

继续阅读:第57章 逃出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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