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满心疑惑间,那年轻小伙已主动上前一步,朝着李一剑拱手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他脸上堆着几分刻意的憨厚笑容,语气却十分客气:“可是天合宗的李一剑李仙长?小的是从下界青风镇来的,是您大伯的远房表侄,按辈分该叫您一声表哥。”
说着,他侧身指了指身旁那个鼓鼓囊囊的粗布袋子,袋子边角磨得发毛,显然是被一路颠簸蹭出来的痕迹:“这是家里带来的些土产,都是些刚从地里摘的新鲜瓜果蔬菜,不值什么钱,说让您尝尝家乡味,也算没白来这一趟。”
袋子口敞着一角,里面果然露出些鲜亮的颜色——红彤彤的苹果上还沾着点湿泥,翠绿的黄瓜顶带着嫩黄的花,还有几串紫莹莹的葡萄,颗粒饱满,带着下界特有的泥土腥气与果蔬清香。
在这处处充盈着灵气、连草木都带着淡淡灵光的修真界,这般朴素的凡尘之物,反倒显得格外扎眼。
李一剑低头打量着布袋里的瓜果,指尖下意识地碰了碰那颗苹果,表皮带着刚从井水里捞过的凉意,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湿泥,确实是下界凡尘之物,毫无半分灵气波动。
可越是这样,他心里的疑团就越重——大伯素来知道他在修真界修行,从不以这些凡物相扰,更何况这突然冒出来的“远房表侄”,实在来得蹊跷。
而正在李一剑满脸疑惑的看着此人之际,这小伙子突然冲李一剑使了个眼神。
李一剑顿时反应过来,这人应该是找自己有别的事情。
随后李一剑便随便找了个借口,把身边的人打发走,将这小伙儿请到屋里。
而到了屋里之后,这小伙儿见四下无人,立马从腰间解下一个储物袋递给了李一剑。
李一剑正要开口追问是何人所托,话到嘴边还未出口,对面那跑腿的汉子却已往后连退两步,双手在身前摆得飞快,脸上透着几分急于撇清的慌张:“仙长您别问了,我是真不知道是谁托的。”
他喉结滚了滚,眼神躲闪着不敢与李一剑对视,只梗着脖子道:“就……就有人在镇上找到我,塞了袋碎银子,说让把这东西送到天合宗山门前,交给一位叫李一剑的仙长。我就是个混饭吃的,别的一概不知啊。”
话音刚落,不等李一剑再细问,他已猛地拉开身侧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动里,人已像脚底抹了油似的蹿了出去,脚步慌乱得几乎踉跄,背影匆匆忙忙,竟像是身后有什么凶物追赶一般。
不过片刻功夫,那身影便缩成个小黑点,彻底消失在蜿蜒曲折的山道尽头。
李一剑握着储物袋站在原地,眉头锁得更紧了。
他捏着那只不起眼的储物袋,指腹反复摩挲着袋口的绳结,犹豫片刻——对方这般鬼祟,难保不是陷阱。
但转念一想,若真是皇城之要害他,大可不必如此周折。
最终,他还是转身回了客房,借着屋内那架绘着云纹仙鹤的屏风遮掩,才小心翼翼地将袋口的细绳解开。
神识如丝般探入的刹那,李一剑浑身一震,不由得愣住了——储物袋内空间不大,里面哪是什么稀奇法宝或是密信,静静躺着的,竟是自己那面聚魂鼓!
鼓身依旧是熟悉的玄色,上面雕刻的云雷暗纹在神识映照下隐隐流动,只是边角处,几道细微的裂痕如同蛛网般蔓延开,虽不显眼,却瞒不过他的感知——想来是先前鸡哥与天合宗众人大战时,留下的痕迹。
而在聚魂鼓鼓身之下,还静静压着一枚莹白的玉牌。
李一剑凝神静气,将一缕精纯的灵力缓缓探入玉牌之中,灵力触到玉牌核心的刹那,一道熟悉的、带着几分急促的意念便顺着灵力涌入他的识海——是鸡哥的声音,虽隔着玉牌传讯,却依旧能听出那份藏不住的关切:“一剑,眼下局势诡谲,多有凶险,你务必步步小心,万不可大意。”
李一剑意念稍顿,又添了几分凝重,继续探查起玉牌里面的内容:“若事有不谐,你不幸暴露,切记立刻将此玉捏碎。届时玉牌自会爆发出冲天妖力,纵使相隔千山万水,我也能感应到它的方位。无论你那时身在何处,纵是刀山火海,我必来救你!”
看到这里,李一剑只觉得一股热流从心底猛地涌上来,瞬间淌遍四肢百骸,握着玉牌的手指不自觉地微微收紧。
鸡哥与自己的这份情谊,确实让李一剑十分暖心。
随着李一剑神识再往下探,玉牌中传来的字迹便染上了几分化不开的沉重,连带着那道意念都仿佛浸了铅,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丁大哥伤势极重,经脉寸断,灵力溃散,已是彻底没了战力,如今只能勉强维持性命;我亦在掩护他撤退时,妖力大损。这面聚魂鼓,如今交还于你。你切记要勤加修炼,他日若再遇生死关头,或许它能保你一命。”
李一剑双手捧着聚魂鼓,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画面:鸡哥拖着受伤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护着同样重伤的丁四方,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艰难藏匿,躲避着无处不在的追杀,还要费心将这聚魂鼓和玉牌送到自己手上……
他深吸一口气,将那枚莹白的玉牌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又将聚魂鼓仔细的收了起来。
望着窗外那扇紧闭的院门,李一剑轻轻叹了口气,看来这阵子,自己更得如履薄冰,步步为营,丝毫差错都不能出,绝不能再给鸡哥他们本就艰难的处境添任何麻烦了。
而鸡哥之所以费心费力把聚魂鼓送回来的原因,李一剑也能猜得到,这聚魂鼓在自己手里确实可能会是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杀器。
毕竟,修士的灵力与妖族的法器素来如同水火,天生相斥,能勉强催动一件普通妖器已是万中无一的罕见事,更别说李一剑手中这面聚魂鼓还是品阶极高的上品妖器。
此事若是不慎传开,怕是任谁都要惊掉下巴,跌破眼镜——谁能想到,一个根基纯正的人族修士,竟能驾驭这般霸道凶戾的妖族重器?这简直是颠覆了修真界的常识。
鸡哥将它交还回来,显然是深思熟虑过的,是想给李一剑留下一张真正能救命的底牌。
这聚魂鼓在关键时刻骤然祭出,或许真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起到出其不意的奇效。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已从院外传来,伴随着弟子压低却难掩惊慌的通报声,一个更让李一剑心惊肉跳的消息,便这般猝不及防地传了过来。
皇城之竟已正式发讯,将“七彩羽鸡妖王现身摇篮山、大闹刑罚堂”这桩惊天大事,一字不落地通报给了鬼仙教和仙音阁,甚至还特意指派了亲信专人,携带着厚厚一叠详细卷宗,快马加鞭地往三光门禀报道去了。
李一剑听到这消息时,整个人顿时僵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按道理来说,皇城之应该是最怕事情闹大,最怕一不小心牵扯出地牢里那桩绝不能见光的秘密的人。
可如今,他怎么突然转了性子,敢如此大张旗鼓地按规矩走流程,把这等可能引火烧身的消息,堂而皇之地捅给了鬼仙教、仙音阁、三光门这几大虎视眈眈的势力?
这举动太过反常,完全出乎他的预料,甚至可以说是匪夷所思。
李一剑后背竟已莫名渗出了一层冷汗,薄薄的衣衫被浸湿,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黏腻的寒意。
他太了解皇城之了,那人精于算计,步步为营,绝不会做一时冲动的事。
这般举动,背后定然藏着更深、更令人心惊的算计,只是此刻的他,还猜不透那层层迷雾后的真相。
这般大张旗鼓,将所有势力都一股脑卷进来,究竟是为了借多方之手,更快、更彻底地除掉那只无法无天的鸡哥?
还是说,他另有图谋,想借着这场风波,浑水摸鱼,达成某个隐藏在暗处的目的?
皇城之关押法门宗修士的事情怎么办?难道他不在乎了?不至于的呀!
一时间,无数疑问在李一剑脑海中翻腾,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气息,如同山间湿滑的藤蔓,悄无声息地从脚底蔓延而上,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呼吸都觉得有些滞涩起来。
李一剑遥遥望着远处议事大殿的方向,那片巍峨的飞檐斗拱在暮色中勾勒出沉郁的轮廓,檐角铜铃在晚风里偶有轻响,却丝毫驱散不了他心头的凝重。
他只觉得那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与雕花梁柱之后,正有一场更难预料的风暴在无声酝酿,那股潜藏的暗流比白日里传遍宗门的消息更令人心惊。
而实际上,皇城之敢做出这等颠覆常理的举动,绝非一时兴起的贸然之行。
实则就在昨日,林墨从遥远的昆仑山传回了法门宗的消息——那边竟在回复中公然表示,摇篮山一带根本不会有丁四方这号修士,法门宗更不曾有弟子在天合宗的地界内失踪,甚至还特意叮嘱三光门不必为了此事过多费心查探。
他们言明,若是真有相关的传闻流传开来,那也必定是别有用心之人冒用了法门宗弟子的名义,刻意搅弄是非罢了。
收到这则消息的瞬间,皇城之那颗悬了多日的心终于稳稳落回了实处,他当场便长舒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憋了半个多月,吐出来时连带着紧绷的肩背都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定然是法门宗那位深不可测的玄元子已经得知了前因后果,才特意下了这道命令。
这看似简单的回复,实则等于变相给他递了个台阶,更在无形中封死了此事继续追查下去的源头,让他再无后顾之忧。
念及此处,皇城之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难以掩饰的暗喜,眼底闪烁着如释重负的光。
他让林墨千里迢迢带去法门宗的那份厚礼,可不是寻常手笔——单是灵石便近两千万块,再配上一件能引动风雷、威势赫赫的上品法宝,光华流转间便透着非同凡响的灵力;更遑论那数十株年份超百年的仙草灵药,株株饱满,灵气馥郁,皆是炼丹炼药的珍品。
这笔钱,说穿了便是他给法门宗的“买命钱”,是为了堵住对方可能追究的口实。如今看来,这份血本总算没有白费,总算是见到了实实在在的回报。
法门宗那边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不仅矢口否认丁四方的宗门身份,一口咬定他是旁人冒充,还主动知会了三光门,等于从根上掐断了此事与法门宗的所有牵连,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如此一来,皇城之彻底没了后顾之忧,心里那块悬着的巨石轰然落地。
他自然敢放开手脚,将那七彩羽鸡妖王的消息大张旗鼓地捅给各方势力——反正丁四方的身份已被法门宗彻底否定,成了无依无靠的“冒牌货”,就算事情闹得再大,也绝无可能牵扯到天合宗地牢里的秘密,更伤不到他分毫。
至于那妖王现世的事,法门宗那边更是轻描淡写,只撂下一句“该怎么办便怎么办”,看似漫不经心,实则等于将处置的全权都交到了皇城之手上,任他调度各方力量,再无掣肘。
有了这话打底,他心里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自然再无半分顾忌,才敢如此大大方方地将消息捅给鬼仙教和仙音阁——反正丁四方的身份已被法门宗彻底抹除,成了查无实据的泡影,再也没有暴露地牢秘密的风险。
如此一来,既能借鬼仙教与仙音阁的力量追杀那只无法无天的鸡哥,让他们替自己出力,自己坐收渔利,这等一举两得的好事,何乐而不为?
更让皇城之在心底暗自盘算的是,这次斥巨资打通法门宗的关节,虽是无奈之举,却也说不定能因祸得福。
法门宗毕竟是顶尖大宗,若能借着这次的由头搭上他们的线,哪怕只是建立起一丝浅浅的联系,那也是天大的机缘。
将来天合宗若是遇上难以应对的危机,或是自己在三光门麾下失了势,至少多了条退身之路,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困死在摇篮山这一亩三分地,毫无转圜余地。
只是这份略带侥幸的念想刚在心头冒头,便被他硬生生按了下去,连带着嘴角那点隐秘的笑意也淡了几分。
皇城之心里比谁都清楚,摇篮山明面上终究是三光门的地界,三光门的规矩容不得半点逾越。
平日里,三光门对这等偏远之地本就多有放任,任由他们这些附属宗门自由发展,只要按时上缴供奉,恪守本分,便不多加干涉,这已是天大的宽容。
他若是敢在这时候与法门宗暗通款曲,一旦被三光门察觉,后果不堪设想。
可一旦有人敢越过三光门,私下里与昆仑地界的法门宗或是其他大宗派暗通款曲,那便是实实在在触碰了三光门的逆鳞,踩碎了他们最不容挑战的底线。
毕竟,天合宗名义上终究是受三光门辖制的附属宗门,自己这个宗主的一举一动,看似自由,可真要是敢明目张胆地与法门宗往来,摆出结好的姿态,以三光门那睚眦必报的性子,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最忌讳的,便是下属宗门与其他势力暗通款曲,培植私交——这等行为在他们看来,无异于背叛。
一旦查实,轻则剥夺宗主权柄,将其贬为废人,永世囚禁;重则直接调动高手,覆灭整个宗门,让山门化作焦土。
历年以来,不知多少心存侥幸的附属宗门,都因此落得个灰飞烟灭、鸡犬不留的下场,那些血淋淋的教训,至今仍在各宗老一辈的口中流传。
所以,与法门宗的联系只能点到即止,绝不能摆上台面,更不能有半分逾越规矩的痕迹。
这次送礼求得对方庇护,已是踩着刀尖跳舞的冒险之举,若是再往前踏一步,试图攀附结纳,那便是自寻死路,神仙也难救。
皇城之捻了捻手指,指腹摩挲着掌心的薄茧,将那份刚刚冒头的、不切实际的奢望狠狠压回心底最深处。
不过以皇城之的狠厉和毒辣,这个念头只不过是被他深埋而已。
随后皇城之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清明锐利——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解决那只搅得天翻地覆的七彩羽鸡妖王,断了这桩祸根。
至于其他的,比如攀附法门宗的长远打算,只能耐着性子,徐徐图之,绝不能因小失大。
所以说,皇城之这一次的举动,实在称得上是一步不折不扣的险棋,走得惊心动魄。
还好,眼下事情的走向总算没有滑向最坏的境地。法门宗的回复如同定心丸,让悬在皇城之心头多日的那块巨石终于“咚”地一声落了地。
他忍不住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口气息从肺腑间缓缓溢出,带着难以言喻的轻松,连带着紧绷了许久的神经,也终于得以稍稍舒缓,额角因连日焦虑渗出的细汗,仿佛都变得清凉了些。
而就在这片刻的安宁里,一个念头却如同水底的暗流般再次浮上心头,带着几分疑窦与凝重,让他不得不收敛了刚放松的心神,沉下心来仔细思索——那只突然出现的七彩羽鸡妖王,道行不浅,行事更是乖张莫测,它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又为何会对刑罚堂那般熟悉,一闹便是天翻地覆?这其中,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联不成?
这绝非小事。
要知道,那样一只实力不俗的妖王,一身修为足以撼动山门,绝非凭空冒出来的虚影,更不可能毫无缘由地就精准摸到丁四方的藏身之地,甚至闹得刑罚堂鸡犬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