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如其来的话语,却让李一剑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面上不动声色,掌心却已悄然凝聚起一缕精纯灵力。
“姑娘,天不早了,我得睡觉了。你还有什么事情吗?”李一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冷意。
而眼见李一剑眼神陡然变得凌厉如刀,语气也明显带着戒备与不善,那女子原本还算镇定的神色瞬间崩塌,慌了神。
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肩膀,急忙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慌乱的阴影,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连声音都带着几分颤抖,客客气气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跟李一剑说道:“小……小女子是门主特意安排过来,服侍仙师就寝的。”
那女子垂着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裙摆边角,声音里带着几分刻意放软的讨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小的只求仙师能满意,若是这院里有您瞧得上眼的女子,无论哪位,您大可以直接带走。这全当是我们五行门的一点心意,算不上贵重,还望仙师千万不要嫌弃。”
她说着,还偷偷抬眼瞟了李一剑一下,见他神色未变,又慌忙低下头去,耳尖都透着几分紧张的泛红。
听到这里,李一剑眉梢微挑,心中盘踞许久的疑云终于彻底散开。
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五行门门主这般殷勤安排,不是试探,竟是想用这种方式示好,连“送人”都做得这般“周到”。
想通此节,他忍不住低头轻笑一声,那笑声极淡,落在寂静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眼底深处却漫开浓浓的无奈,带着几分对江湖应酬的哭笑不得。
这般刻意的拉拢,倒真是直白得有些过了头。
紧接着,李一剑不再多言,抬手便伸向腰间悬挂的乾坤袋。
李一剑随手又掏出来一千枚灵晶,丢给了那女子。
“行了,你们门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他语气平淡,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决断,“这点灵精算是我的一点心意,你当成礼物收下就好,回去跟你们门主复命时,也能有个交代。另外,往后不必再派人过来了,我要歇息了。”
灵晶就散在脚边,那女子却连余光都没敢往灵晶上落,依旧僵在原地不肯挪动半步。
她咬了咬下唇,似乎还想再争取一番,膝盖微曲便要上前,嘴里已经准备好说辞:“仙师,门主还特意吩咐……”
可脚步刚抬起来,一股磅礴的气势便陡然从李一剑周身炸开。
那是元婴后期修士独有的威压,如深海巨浪般汹涌,又如泰山压顶般厚重,瞬间便填满了整个房间。
空气仿佛都被凝固,女子只觉得胸口一闷,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脸色骤然从泛红转为煞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着后退两步,脚跟撞到门槛才勉强稳住。
她哪里还敢多言,双腿一软便“噗通”一声惶恐拜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连抬头看李一剑的勇气都没有,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断断续续地连声道:“仙……仙师恕罪!小的……小的这就走!再也不敢叨扰您休息!”
话音未落,她便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房间,慌乱间甚至忘了将房门关严,只留下一道半敞的门缝,随着她的离去轻轻晃动。
直到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带上,门外彻底没了动静,确认那女子终于走了,李一剑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指尖划过眉宇间的倦意,转身缓步走到床边,身形有些沉重地坐了下去,又缓缓向后躺倒。
后背贴着微凉的锦被,他望着头顶雕花的床幔,那精致的云纹在昏黄的烛火下忽明忽暗,眼神也渐渐有些失神,思绪不知不觉飘向了远方。
论起来李一剑也十分同情这女子,无非是仰人鼻息,没有办法罢了。
自己曾经何尝又不是如此呢?
在底层混的人又有几个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恍惚间,过往的片段如潮水般汹涌地涌上心头。
他想起自己这一路过来,见过多少底层修士的辛酸疾苦。
有为了几万灵石就拼命的散修,有被大宗门欺压得家破人亡的小家族,还有像刚才那女子一样,身不由己被当作“礼物”送人的可怜人。
这些画面在脑海中闪回,让他心头泛起一阵涩意。
尤其想起当年在天合宗的日子,那个时候他展露出了炼丹的天赋,本以为是踏入了修行坦途,能靠着天赋闯出一片天地。
可没想到,这份天赋竟成了枷锁。
皇城之,罗朝,瞬间就盯上了他。
他们哪里是看重他的天赋,不过是把他当成了随用随弃的工具人,白天逼着他在丹房里连轴转,夜里还要查探他炼丹的诀窍,稍有不从就用宗门规矩打压,半点不肯让他喘息。
那段日子里,他连睡个安稳觉都是奢望,手里的丹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指尖生疼,心里更是凉得发苦。
眼下想起那站在原地、手足无措又带着几分身不由己的小姑娘,李一剑的心像是被什么轻轻蛰了一下。
恍惚间,竟仿佛看到了当年在天合宗里,那个被皇城之和罗朝逼着炼丹、连抬头反驳都不敢的自己。
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在强权下小心翼翼,连命运的走向都握不到自己手里。
好在老天还算眷顾,他从天合宗的困境里逃了出来,又误打误撞得了机缘,这一路磕磕绊绊走来,修为总算在稳步往上爬,从炼气期到如今的元婴后期,总算不用再像从前那样任人拿捏。
只是旁人不知晓,如今在五行门这些小宗门眼里,他这“从大宗门出来的弟子”仿佛握着生杀大权,连门主都要刻意拉拢,可实际上,在三光门那样的顶级宗门里,他李一剑也不过是个淹没在人群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弟子,既没有显赫的背景,也没有被哪位长老格外看重,日子过得平平淡淡,远没有外人想的那般风光。
也正因如此,李一剑时常会在夜深人静时胡思乱想。
倘若当年在三光门,他服用了极阳丹之后,没有任何转机,最终落得修为尽毁的下场,被迫返回下界,跟着大伯一起守着那间小小的厨楼,每天围着灶台转,为了几两银子算计,又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
或许没有如今的修为,却能安稳度日,不用再经历这江湖的刀光剑影、人心叵测。
可世间哪有那么多“倘若”?
天威难测,命运更是像缠缠绕绕的线,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被牵向何方。
他躺在床榻上,这些纷乱的念头在脑海里转了一圈又一圈,眼皮渐渐沉重,不知不觉间,便伴着窗外隐约的虫鸣,进入了梦乡。
不过片刻功夫,李一剑刚沉入梦乡,隔壁房间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桌椅碰撞的声响混着女子的笑语,还有一道男声隐约带着慌乱,硬生生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起身披上衣衫,有些烦躁。
这大晚上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五行门的人到底怎么想的?
刚推开门,便见冯凌月已站在隔壁房门口,秀眉紧蹙,显然也被这动静扰了清梦。
两人目光对视一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诧异,紧接着,便听得房门内传来清晰的“使不得,使不得”,语气急得发颤。
冯凌月性子本就爽利,哪里耐得住这拖沓,当即瞪了一眼房门方向,抬脚便朝门板踹去。
“砰”的一声闷响,木门应声而开,屋内景象瞬间映入眼帘。
只见几个身着五行门服饰的女弟子正围着云土龙拉扯,有的拽着他的衣袖,有的凑在他身侧,脸上满是戏谑的笑意。
云土龙站在中间,一张脸早已涨得通红。
他一边慌乱地摆着手,嘴里不停重复着“使不得,真的使不得”,一边轻轻推着凑上来的女弟子,动作里满是无措,半点力道都不敢用。
可那些女弟子见他这般羞涩文弱,非但没有停手,反而觉得他好欺负,愈发大胆地往他身上贴,嘴里还笑着劝:“仙师别害羞啊,这有什么大不了的,门主都发话了,让我们好好陪你呢!”
李一剑站在门口看了片刻,心中顿时了然。
云土龙自始至终都没对这些姑娘动粗,哪怕被逼得窘迫不堪,也只是一味避让,这般温和的性子,难怪会让这群女弟子觉得他好拿捏,愈发没了顾忌。
就在这时,冯凌月清了清嗓子,一声咳嗽在喧闹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抬眼扫向那群围着云土龙的女弟子,眼神冷得像寒冬里的冰棱。
瞬间,原本还嬉笑着拉扯的女子们顿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一个个噤若寒蝉,手忙脚乱地松开了抓着云土龙的手,站在原地不敢动弹,连头都不敢抬。
云土龙像是找到了救星,急忙从人群里退出来,快步走到冯凌月身后,眼眶还有些泛红,带着几分委屈说道:“师姐,她们太过分了,非要缠着我……”
冯凌月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目光扫过他松垮的衣襟,语气里满是无奈:“先把衣服穿好!哪有你这样衣衫不整站着的?”
“哦!”云土龙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发现自己的外衫被扯得歪歪斜斜,领口还敞着,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手忙脚乱地拽着衣襟,飞快地把扣子系好,整理好衣衫后,依旧有些窘迫地低着头,乖乖站在冯凌月身后,耳朵尖还透着粉色。
一旁的李一剑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忍不住在心里觉得颇为搞笑。
没想到自己这个师弟,性子竟这般软,还是个十足的怜香惜玉之人,连对主动纠缠的女弟子都舍不得说句重话。
他原本还以为,从下界那种弱肉强食的地方上来的人,早就见惯了厮杀与争斗,性子多少会带点凌厉。
却不曾想,在下界那般弱肉强食、人命如草芥的环境里摸爬滚打过,竟还有云土龙这般心性单纯、连拒绝都透着软意的人。
李一剑看着他站在冯凌月身后,耳根依旧泛红、手足无措的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感慨。
这份纯粹,在这江湖里倒成了少见的东西。
冯凌月显然没打算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过去,她脸色依旧冰冷,转头对门外守着的五行门弟子冷声道:“去把你们门主叫来,就说我有话要问他。”
那弟子见她气势慑人,哪敢耽搁,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五行门门主便穿着一身体面的锦袍匆匆赶来,脸上还堆着谄媚的笑,可刚跨进房门,看到冯凌月冷得能掉冰碴的脸色,那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冯仙子,不知您找小的来……”
门主话还没说完,冯凌月便劈头盖脸一通怒斥,声音又冷又厉:“我看你这五行门是不想开了!好好的修行宗门,不琢磨着提升实力,倒把心思全花在这些送人的花花肠子上!今日你敢派弟子纠缠我师弟,明日是不是还想打其他主意?你给我记好了,再敢有下次,我回了三光门,直接拿着宗门令牌向长老们奏上一本,到时候你这小小的五行门,还想不想要了!”
五行门门主听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从白转青,又从青转白,额头上的冷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浸湿了衣领。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辩解的念头,“噗通”一声便单膝跪了下去,双手紧紧抱着拳,脑袋垂得低低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冯仙子息怒!冯仙子饶命啊!小的真的绝无半分歹意!只是见几位仙长从三光门远道而来,一路奔波辛苦,想着派弟子来照料饮食起居,尽尽地主之谊,绝没有任何冒犯的心思!求仙子明察,求仙子给小的一次机会!”
他一边说,一边抬手抹着眼角,竟真挤出了几滴眼泪,声音哽咽,那副惶恐又虔诚的模样,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
冯凌月看着他这副又哭又求饶的姿态,原本满腔的怒火倒也消了大半。
她本就不是揪着不放的性子,眼下目的已达,再跟这趋炎附势的门主计较,倒显得自己失了身份。
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冷声道:“行了,别在这哭哭啼啼装可怜,赶紧把你的人都领走,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靠近我们的住处半步。”
门主如蒙大赦,连忙磕了个头,连声道:“谢冯仙子开恩!谢冯仙子开恩!小的这就领人走,绝不再打扰仙长们休息!”
说罢,他爬起来,慌慌张张地冲那群还愣在原地的女弟子使了个眼色,带着她们一溜烟地退出了房间,连关门都轻手轻脚,生怕再惹冯凌月不快。
冯凌月这才转头看向云土龙,又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还愣着干什么?回房,往后再有人纠缠你,直接推开,别跟个软柿子似的让人捏!”
云土龙连忙点头,房门“咔嗒”一声关上的瞬间,李一剑终于没忍住,低低地笑出了声,那笑声里满是对云土龙窘迫模样的打趣。
冯凌月当即白了他一眼,伸出手轻轻推了他胳膊一下,挑眉问道:“你笑什么?有那么好笑吗?我可听说,五行门的人也往你屋里派姑娘了吧?怎么没听见你那边有动静,该不会是你金屋藏娇,早就悄悄享用了?”
李一剑听冯凌月这么调侃,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火燎了似的,连忙摆着手辩解:“师姐可不敢胡说啊!你这说的都哪儿跟哪儿!我当时就把人打发走了,连坐都没让她坐,怎么可能藏娇?”他语气又急又认真,生怕冯凌月真误会了。
眼见李一剑急得红了脸,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冯凌月眼底的笑意更浓,当即得意地冲他挑了挑眉,轻哼一声:“算你识相,谅你也不敢乱来。”
李一剑连连点头,顺着她的话说道:“那是那是,有师姐在,借我十个胆子也不敢胡来。”
说着,他收敛了笑意,语气里多了几分感慨,“只不过我刚才一直在想,云土龙也是从下界上来的,原以为他在那种地方,肯定是一路厮杀、见惯风浪过来的,没想到今天被几个姑娘缠了缠,就乱了手脚,倒比咱们想的要单纯多了。”
冯明月柳眉微挑,眼尾带着几分嗔怪扫过李一剑,语气里满是不赞同:“人家那叫怜香惜玉,懂不懂?哪像你,动辄便把一身修为往外泄——方才那股威压散出来时,旁边那穿粉裙的姑娘脸都白了,手攥着帕子直打颤,差点没站稳,你是半点没瞧见?”
李一剑握着剑鞘的手顿了顿,剑眉拧起,脸上满是茫然。
他抬眼看向冯凌月,黑眸里盛着几分困惑,语气带着不解:“师姐,你怎会知道……”
冯凌月见状,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下巴微微扬起,像只得了趣的灵狐,得意地冲他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几分炫耀:“知道又怎么样?带你们出来,我当然要掌握你们的情况。”
冯凌月顿了顿,看向云土龙的房间,故意拖长了语调:“你看人家云土龙,那些姑娘心甘情愿往上凑,可不光是因为他待人体贴、不跟她们动手动脚,更重要的原因是……”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住了口,脚步往前挪了挪,凑到李一剑跟前,一双杏眼亮晶晶的,还故意挑了挑眉,像是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
李一剑被她这模样勾得越发好奇,往前倾了倾身,追问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因为什么?师姐你别卖关子了。”
冯凌月看着他一脸认真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声,声音清亮又带着几分戏谑:“因为人家比你帅啊!”
话音刚落,她便捂着肚子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在庭院里散开,连带着鬓边的流苏都跟着轻轻晃动。
李一剑愣在原地,片刻之后也哈哈大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