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想法,李一剑只敢在心里盘算,绝不敢跟紫手长老说——长老一片好心为他规划,他要是直言“不想急着拜护法”,反倒显得不知好歹。
倒是有一次,他跟师姐冯凌月闲聊时,无意间提过类似的念头。
冯凌月是化神中期的弟子,在紫手长老这一脉里,算是资历靠前的后辈,偏偏她平日里基本不用怎么干活,不用像其他弟子那样天天守着丹鼎、跑任务,可每个月能稳稳拿到一万五千块灵晶,比不少内门管事的月例还多。
可后来李一剑才知道,自己师姐这每月一万五千块灵晶,也不是白拿的。
李一剑相处久了才发现,这位冯凌月师姐,性子胆小得压根不像个修士——寻常修士多少带着点闯荡历练的锐气,可她总透着股怯生生的劲儿,连说话都细声细气,像怕惊扰了什么。
平日里紫手长老不在丹堂,冯凌月倒还能松快些,偶尔会跟他们这些师弟师妹凑在一起玩笑打闹,虽说话不多,常常坐在一旁沉默寡言,只听着别人说,脸上偶尔露出点浅淡的笑意,但除了那股子胆小劲儿,也看不出什么异常。
可只要紫手长老一回来,冯凌月就像受惊的兔子似的,老远瞥见长老的身影,要么赶紧低下头缩到柱子后头,要么找个由头转身就走,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害怕,连跟长老对视都不敢。
而紫手长老对她,也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似乎也不太愿意跟她照面,有时候远远看见她,也会刻意绕着走,两人在丹堂里,总像是在刻意避开彼此,气氛透着几分古怪。
直到后来,李一剑跟同门的海天生闲聊,才从对方嘴里扒出了隐情——海天生压低声音说:“你还记得之前你去关月星打听消息时,听说的那位在紫手长老门下、后来变得疯疯癫癫的弟子吗?就是这位冯师姐啊!”
这话让李一剑心头一震,再回想冯凌月平日里的胆小和对紫手长老的畏惧,还有长老对她的刻意回避,瞬间就明白了这两人之间那股古怪气氛的由来,也难怪师姐看似清闲的日子里,总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
“其实冯师姐也算不上真疯癫,就是当年被紫手长老那一遭给吓破了胆。”
海天生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那时候长老正在炼一炉极难的丹,不知是药材出了岔子,还是火候没控住,突然就暴怒起来,眼瞅着丹鼎要炸,竟一把把刚好路过的冯师姐抓了过去,直接用来试丹——虽说那丹药最后成了,也没给师姐留下什么副作用,可你想啊,好好一个人,突然被长老揪着往丹鼎边凑,眼看那滚烫的丹气裹着火星子往身上扑,换谁不得吓个半死?”
说到这儿,海天生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惋惜:“你是没见过,冯师姐没出事前,那可是咱们这一脉最活泼的姑娘,见谁都笑,跟小麻雀似的叽叽喳喳,丹堂里哪儿都有她的影子。可自那以后,整个人就跟换了个魂儿,活泼劲儿全没了,只剩下胆小。”
他又叮嘱李一剑:“不过往好处想,至少她的修为还在,没受影响。我们这些师兄弟都知道她的难处,平时都让着她,跟她说话都轻手轻脚的,生怕声音大了惊着她。你以后跟师姐相处也注意点,别没事大呼小叫、一惊一乍的,她现在受不得半点惊吓,万一再把她吓着,那可就麻烦了。”
李一剑听海天生说完,当即郑重地点了点头,心里对冯凌月又多了几分怜惜。
他本就对这位师姐颇有好感——冯凌月说话总是轻声细语,哪怕师弟师妹们问再多炼丹的问题,也从不会不耐烦,平日里谁要是缺了点小额灵晶,或是采药流落了工具,她都会悄悄帮忙补上,性子软和,心地更是纯良。
也正因如此,李一剑心里有事时,总愿意找冯凌月聊聊。
他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觉得对这位师姐有种莫名的信任,仿佛自己说的话,她绝不会转头传给旁人,这份踏实感,让他敢把藏在心里的念头说出口。
他当初问冯凌月“为何有人放着长老不拜、偏要拜护法”,也是恰逢一个偶然的时机——那天两人奉命去后山采药,刚采了半篓灵草,天就变了脸。
那天后山的雨来得急,前一刻还是多云的天,忽然就被墨色云层压得低低的,风裹着湿凉的气息刮过林梢,不等两人把篓里的“青纹草”理好,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砸了下来,打在阔叶树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转眼就织成了密不透风的雨帘,把整片山林都笼在一片濛濛的水汽里。
李一剑手忙脚乱地拉起冯凌月的胳膊往林外跑,脚下的腐叶被雨水泡得滑腻,好几次都差点踉跄着摔倒。
好在往前跑了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就看见山道旁立着一座老旧的石亭——这亭子不知建了多少年,青灰色的石柱上爬满了深绿的苔藓,亭顶的瓦片缺了好几块,雨珠顺着破口往下滴,在亭内的青石板上积成了浅浅的水洼,倒映着头顶晃动的树影和灰蒙蒙的天。
两人挤在亭角避雨,裤脚都溅上了泥点,冯凌月把采来的灵草小心地放在干燥的石凳上,自己则蹲在水洼边,捡了根细瘦的树枝,指尖捏着枝桠轻轻敲着水面,“咚、咚”的轻响混着亭外的雨声,倒有几分细碎的趣味。
水珠被敲得四散开来,又慢慢聚回成圆,她垂着眼,长睫毛上还沾着点雨雾,像沾了露水的蝶翼。
亭外雨帘哗哗,亭内就他们两人,气氛安静又松弛,李一剑便顺着话头,把心里憋了许久的疑问说了出来:“师姐,我一直想不明白,那些修士明明有机会攒积分,为什么不等着修为够了拜长老,反而急着去拜护法呢?毕竟一旦拜了护法为师,往后就再也没机会拜长老了,这不是可惜吗?”
直到李一剑把心里的疑问说出口,冯凌月才停下手里的动作,侧着脑袋看他,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微飘起。
下一秒,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在阴雨天里显得格外亮眼。
没等李一剑反应过来,她就膝盖着地往前挪了两步,把脑袋凑到李一剑跟前,离得极近,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肩膀。
接着又左右晃了晃脑袋,一双清澈的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像发现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似的,连带着之前那点怯生生的模样都淡了几分,只剩纯粹的好奇。
这突如其来的亲近让李一剑顿时僵住,脸颊微微发烫,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小半步,后背差点撞到冰凉的石柱。
他挠了挠头,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声音都比平时轻了些:“师姐,你、你这是怎么了?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要是不知道,那就算了,不碍事的……”
“切,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冯凌月往后缩了缩脖子,手里的树枝往地上一戳,语气里带着点少见的俏皮,“我就是好奇,你看着也不笨啊,怎么会问出这种傻问题?”
这话让李一剑彻底愣住,眼睛微微睁大——他方才见师姐动作古怪,还以为她又想起了从前的事、犯了胆小的毛病,可眼下这带着点“嫌弃”的反问,分明是清明又活络的样子,跟平时那副怯生生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忘了该怎么接话,只觉得这师姐,好像比自己想的要不一样得多。
随后冯凌月看着李一剑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疑惑,便放缓了语速,细细为他拆解这宗门内拜师的门道。
她先点明了核心规矩:“你应该知道,在咱们这宗门里,并非所有修士都有资格拜护法为师。只有当修为实打实突破到元婴期,并且在宗门的元婴修士积分榜上稳居前列,才有那叩拜护法山门的机会。这积分榜可不是虚设,每一分都得靠完成宗门任务或是在宗门大比里取得佳绩挣来,半点取巧不得。”
顿了顿,冯凌月又补充道:“当然,得说清楚,拜入护法门下,能拿到的资源和庇护,比起拜长老为师,确实要差上一大截。长老们手握宗门核心权柄,掌管着藏经阁顶层的秘籍、炼丹阁的稀有药材,门下弟子更是能优先参与宗门最高规格的试炼。可话又说回来,护法虽比不得长老,却也是宗门里跺跺脚能震三震的人物。”
她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几分感慨:“你想想,若是不拜护法为师,单凭自己一个人在宗门里单打独斗,想一路修炼到化神期,那难度简直像登天。先不说化神期突破时需要的庞大灵气、天材地宝,单是从元婴到化神这数百年的修行路,要经历多少瓶颈?境界突破全凭自己摸索,没有师父指点迷津,一个小岔路就可能走偏,甚至走火入魔。”
“再说资源,宗门任务给的那点积分和物资,够日常修炼就不错了,想换些突破境界的丹药、趁手的法器,难如登天。出去闯荡寻找机缘?外面的修真界危机四伏,妖兽、邪修、敌对宗门的修士,哪一个不是致命的威胁?多少修士出去闯荡,要么空手而归,要么直接陨落在外。相比之下,拜了护法为师,至少能有个靠山,师父会指点修炼方向,偶尔还会赏赐些资源,门下师兄弟也能相互扶持,这可比自己单打独斗强太多了。”
倘若能拜入护法门下,尤其是那些背景硬、实力强的顶尖护法,比如大长老座下最得力的李子太,还有门主身边执掌宗门防务的左右护法、副门主一手提拔的心腹护法,那简直是抓住了修行路上的“跳板”。
这些护法要么自身修为也已经相当高,手里还握着不少宗门任务的“优先权”。
要是能投到他们门下,即便比不得拜入长老门下,可是也差不多了。
跟着这些护法出去执行任务,可不是去做些采集灵药、巡逻边界的杂活——要么是深入上古秘境探寻失传法宝,要么是联手围剿高阶妖兽,甚至能跟着参与宗门与其他大宗派的合作事宜。
每次任务下来,分到的资源少则是几株百年灵药,多则是成套的法器,运气好还能得到护法亲授的独门术法心得。
有这样的资源和指点,从元婴期冲击化神期时,不仅不用担心灵气不足、丹药短缺,连突破时的境界感悟都能少走很多弯路,比起自己摸索着突破,成功率至少能提升三成以上。
再者说,宗门里那些长老的亲传弟子,也不是一开始就盯着“长老弟子”的名头。
就拿紫手长老来说,他如今座下亲传弟子里,有好多都是他当年还在当护法时收下的。
那时候紫手长老刚在宗门露锋芒,不少修士看中他的潜力,主动拜师。
后来他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炼丹术,加上几次为宗门立下大功,晋升为长老,地位、资源陡增,他名下的弟子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从护法弟子直接变成了长老亲传弟子,不仅能自由出入长老专属的炼丹房,还能优先得到紫手长老炼制的突破丹药,起点比同期拜入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还高。
李一剑听到这里,眼睛猛地一亮,心头那层迷雾瞬间散开,不由得抬手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嘴角忍不住勾起自嘲的笑:“嗨,我这脑子,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原来不光是我靠着师父提升,还能盼着师父往高处走,这‘徒以师贵,师以徒贵’,竟是这么个互相成就的道理!”
他越想越觉得通透,之前只盯着“拜护法”能得多少当下的好处,却没往长远里琢磨——眼下他完全可以挑个潜力大、有晋升苗头的护法拜师。
若是将来师父能晋升长老,那自己便是根正苗红的长老亲传弟子。
万一师父运气再好些,将来执掌宗门成了门主,那自己就是门主一手带出来的核心弟子!
念及此,李一剑看向冯凌月的眼神里满是感激,用力点了点头,刚想开口说句谢谢,脑子里还在反复盘算着该留意哪些护法,手腕却突然一热——冯灵月竟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雨小了,走吧。”
冯凌月这一拉力道猝不及防,李一剑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往前栽倒。
他心里暗惊——冯灵月可是实打实的化神初期修士,方才那抬手一拉时,周身不经意散出的凛冽威压,像块无形的巨石压在肩头,让他这金丹圆满的修为竟有些喘不过气,手脚都微微发僵。
他目光落在冯灵月拉着自己的手上,看着她大步流星往前迈的背影,心里忍不住泛起嘀咕。
在摇篮山时,以冯凌月的修为,可是说一不二的宗门一把手,走到哪都是众星捧月的存在。
可到了这大宗门里,却连个顶尖护法都算不上,显得如此平平无奇。
“宁为鸡头,不为凤尾”,这句话忽然浮上心头。李一剑咂摸出点味道来——或许人和人的追求本就不同,有人宁愿在小地方当掌权者,也不愿在大地方做个不起眼的角色,这样想,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毕竟以冯凌月化神初期的修为,若是放在下界那些灵气稀薄的小宗门里,随便哪个宗门都得把她当祖宗供着,让她做门主、当宗主,日子过得何等逍遥自在——不必看谁脸色,不用卷入大宗门的权力纠葛,手下弟子前呼后拥,日常只需指点修行、偶尔炼几炉丹,剩下的时间尽可以闭关修炼或云游四方。
哪像现在,窝在这大宗门里,连顶尖护法的边都摸不着,还得为了站稳脚跟处处谨慎,精神整日绷得像根弦,眉宇间总带着化不开的疲惫。
李一剑这边还在心里替冯凌月惋惜,脚步却被她拉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赶,没多会儿便绕过几道回廊,回到了后山紫手长老所在的院落。
院门前那两株老桂树还立在原地,只是经了场雨,叶子上沾着些泥点,倒比往日多了几分烟火气。
接下来的日子里,紫手长老没待多久便又离开了院落,听门下弟子说,是被宗门叫去商议秘境开启的事宜。
李一剑每日跟着师兄师姐们打理丹房、分拣药材,倒也过得安稳。
约莫一个月后,院门外传来弟子们恭敬的问好声,紫手长老终于回来了。
只是这次回来,他身上没带多少珍稀的炼丹材料,也没一头扎进那间专属的顶级丹房——显然不是要炼什么高阶丹药。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紫手长老便把门下几个得力弟子叫到前厅,轻描淡写地扔出个任务:“宗门那边给了批单子,要炼一批中品丹,你们分着做了吧。”
话音刚落,他便捻着胡须往后院走去,显然对这炼制中品丹的活计半点不放在心上。
要知道,紫手长老可是以炼制上品甚至极品丹药闻名的,中品丹对他而言,不过是刚入门的修士都能上手的粗浅活计,哪用得着他亲自动手。
这话自然落到了他手下弟子身上——大弟子海天生炼丹手法最稳,率先领了三成份额。
几个资历深些的师兄师姐也各自分了任务,最后剩下的两成,便顺手交给了李一剑和另外两个入门不久的师弟。
毕竟中品丹的丹方简单,所需药材也寻常,正好让他们多练手,权当是巩固炼丹基础。
至于积分,这批中品丹炼完后,宗门核算下来,也会给他们这些参与炼丹的弟子每人加上三五分——不算多,却也是实打实的收益。
李一剑心里一盘算,更觉这差事划算。要知道他之前在灵膳堂当差,每月老老实实完成切菜、熬制灵粥的常规任务,拼死拼活也只能拿到1个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