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宝国的注视下，凤春来开始穿衣服。有一会的折腾，费了老劲，腿疼的，凤春来穿衣时出了一头汗，衣服穿好了想站来的，却一时站不起来。
董宝国过去，扶了凤春来到藤椅上坐下。
凤春来没有想到，出了这种事，董宝国对他竟然还能这样的照顾。他的眼泪水又下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就想哭。他真想朝董宝国磕上几个响头。
董宝国声音冷冷地，却是坚硬如铁，“你要等到天黑了才能走。你得有个思想准备，这条腿可能会残。”
凤春来想出声，嘴张开，却没有出声。他不知道怎么样表达时下的感觉，只是觉得心里头冰凉，像掉到冰窖里一样的凉。腿残？这可是会董宝国说的，不会错的呀。董宝国会武功，又会治病的呀。
董宝国说：“你这个腿上的伤，要有个说法。回去后，就说是上了山，迷了路，摔的。就说是从悬崖上摔下去的。我说的话，你听明白没有？你这个王八蛋。”
丈夫对凤春来说的话，那莎在外间听到了。她进来，胆怯怯地问：“宝国，有没有办法，帮他弄好？”
董宝国又瞪了老婆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啊。全是你她妈的干的好事。”
要是平时，要是这件事之前，董宝国敢这样骂她。那就是反了。可是，这会，那莎狠不起来了。她怯懦的，低着头。
董宝国说：“可能是伤着了骨头，我没办法弄。他只有去医院。”
“宝国……”那莎想说什么，嘴巴张了几张，后面的话可能没有好的措辞，就又顿住了。
董宝国两手叉在腰上，瞪了那莎一眼，说：“去弄晚饭。先给这龟孙子打几个鸡蛋，多放些红糖。真他妈的，给老子戴了顶帽子，老子还得像伺候老爷一样伺候他。”
这话，说的，有些搞笑。那莎却笑不出来。凤春来也笑不出来。他这会的腿还在疼痛，钻心的痛。
那莎赶紧去到厨房。
在厨房里从来是得心应手的那莎，今天有些手忙脚乱。她像是养尊处优惯了，从来没下过厨房一样。她的心思，挂在两个男人那里。谢天谢地。她双手合起，做了祈祷。丈夫今天可是给了她面子，没有过激的行动。要是往日，凤春来肯定要挨一顿狠揍，不揍个鼻青脸肿董宝国不会收手。
董宝国又抽上一支香烟。他在房间里来回地踱步，不时地用目光刮凤春来一下。他的气头还没有完全平息下来。闲着的一只手，不时的把拳头攥起来。
凤春来的脑袋始终耷拉着，脸面朝地上，眼睛却偷偷地追随董宝国。他害怕挨打。这个时候，凤春来的心里，真的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你有个对象，叫什么来着？”董宝国扔出这句话，可是吓了凤春来一跳。
凤春来盯着对方的脸，有些发懵的样子，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是好了。本能的，他要保护自己的心上人。可是，却不知道在眼下这个情况下，如何去保护了。
董宝国又问：“你那个对象，扎了两根小辫子，长得也还算是水灵的。是她吧？”
“啊？是，不是。我……”凤春来不知如何作答。他不知道董宝国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事，心里又是一阵紧张。
……
凤春来是在天黑后离开董宝国家的。
出董家门后的头几步，很是艰难，每走一步，他额头上的汗就多出几颗来。凤春来拄着一根短棍。他没敢从家属区里的石板路上走回去，而是绕到山下的河堤上。
这一条小河绕山而成的，河堤上有散步的人。午后那个山雨欲来只是摆了一个风满楼的架势，雨没有下。要是下了雨，埂上泥泞，凤春来走起来就更加的困难了。
一路走来，遇上不太熟悉的人，凤春来会低着头，拖着一条伤腿。路上遇到人，有些人会回头看。好在一路上，没遇见很熟悉的人。他也要感谢这时的天黑。
进了宿舍楼，凤春来在门边站着喘一口气。这一截路走得很累，大汗淋漓。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样的坚强，伤成这样，居然能够走回来。宿舍里没有人，他躺到铺上，放下蚊帐。
凤春来的房间在一楼，里面有四张高低铺，住着六个工友。其中一个是他的好朋友都乙凡。有个叫章家根的工友也住在这个房间里。
都乙凡和章家根上的是白班，这会不在房间，可能是出去散步，还没回来。另外三个是新进厂的学员，全都上中班，这个时候全在岗位上。
凤春来上的是夜班。这个班次上班时间在零点之后。今天夜班肯定上不成了。这是要请假的。他在想，请假的事，只有等都乙凡回来。
躺在自己的铺上，放下蚊帐，凤春来才得到安宁。现在对他来说，这个世界上是安全的地方就是这个铺上了。免不了又想到今天的窝囊事。自然地，也就想到家，想到父母，这个时候的眼泪水，就是泉眼。
可能是紧张，可能是太累。不一会，凤春来就睡着了。
都乙凡和章家根散步回来。
章家根还在大声说着要说的话。看到凤春来铺前的一双鞋，都乙凡给章家根做了一个小声的手势。他们知道凤春来上夜班，这个时候是睡觉的时间。
都乙凡和章家根的身上是短衣短裤。这个天气里，在外面散步，也会一身汗的。两个人去外面公用水龙头上冲了凉，才钻进各自的蚊帐里。
山里的蚊子不但多，且大，像小蜻蜓似的。青工们有戏言：龙门山的蚊子大似鹅，揍它一棍子，竟然飞过河。
章家根躺在铺上，摇一把破扇子，在想他的徒弟张招娣，一个招工进来快要转正的上海下放知青。都乙凡上了铺后，坐在蚊帐里看一本机械制图速成读本。同宿舍的人都知道都乙凡有一个志向，就是要成为一个发明家。有领导看都乙凡上进心很强，就把他从生产一线调到了厂里的技术革新小组，跟在一个八级工老师傅后面。
这间宿舍里现在躺在铺上的三个年轻人，有着三个不同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