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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与张2022-10-28 12:532,263

  祝元赶早来到单位,将无名尸的DNA数据录进鉴定科的工作日志,备注“加急办理”,随后开车前往滨江路。

  滨江路曾是赤乌县城最热闹的地段,紧临长江而建,水陆通勤便利,人口密度和商铺租金常年位居全县之最。90年代末期连续几年洪灾将滨江路严重破坏,尽管政府想了很多办法抵御洪水,也投入大量资金改进了排水系统的工作效率,但收效甚微。人们渐渐觉得滨江路不再宜居。前几年,更加安全、科学的新港口在县城另一边投入使用,政府机关、教育医疗、企业商业趋向于往土地更广阔、地价更便宜的新区搬迁,房地产开发商也随之转移阵地。政策重心转移,人口重心转移,滨江路在潮涨潮落间失去了这座城市的宠溺。

  祝元驾车拐上滨江路,进辅道,挂低档,慢速前行。几分钟后,停在一块瘦金字体、竖向装裱的墨宝招牌下。

  “有间照相馆。”祝元自上向下默念,“是这家没错。”

  推门进入,前厅没有人,大量摄影耗材毫无规矩的堆叠在各个角落,空气里尽是腐朽的霉味。祝元环顾了一圈,室内装潢陈旧,风格古板。采光极差,加上家具多为暗色木质,更显逼仄。墙上用来吸引顾客的代表作品也充满了复古气息,倒是与滨江路的近况相得益彰。

  经营惨淡啊,祝元想。他拔高音调朝里屋喊:“老板在吗?”

  “在在在。”隔门有人回复,紧跟着传来噼里啪啦扔耳机、开柜门和挪凳子声。

  一个年轻长发男子边穿外套边往出走,嘴里忙不迭解释:“不好意思,在玩电脑,没注意有人进来。您想拍点什么?”

  伴随束起拉链的动作抬头,年轻男子与祝元照面,愣了一下。

  祝元左右各摸了一把脸颊,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年轻男子从发呆中跳脱出来,将右边长发勾去耳后,半边脸的错愕转瞬即逝:“没有没有。平时来我这儿的都是些老客户,我所说的老客户,既有熟客的意思,也是真的‘老’,哈哈哈。我这儿的客户年龄普遍偏大,很少有年轻人上门。”

  大惊小怪。祝元拿出警察证,展开皮套,向年轻男子出示。

  “您要拍警察证照片啊?那我还真没拍过,跟其他证件照差不多吧?要不我试试?”

  祝元合上证件:“我是表明身份,不是拍照。”

  年轻男子略显失望:“不拍照啊,那来干嘛?”

  祝元不答反问:“你是老板?”

  年轻男子踩上凳子,从设备架顶层拎下一个褪色的文件袋,摘出一张对折的纸,铺平。又从钱包里抽出身份证,压在纸上,一并推到祝元面前:“这是营业执照,法人代表顾涛;这是身份证,平民百姓顾涛。请您审阅,如假包换。”

  不像有假。祝元余光扫了一眼顾涛的身份信息,赤乌县本地人,一九九七年出生,两人同岁。

  暂时不想曝光母亲的半张旧相片,祝元从口袋里摸出无名尸身上的半张,切入正题:“打听个事儿,这张相片是在这家照相馆拍摄的,你看看,有没有线索可以提供。”

  顾涛挤眉弄眼看了一会儿,说:“哟,这照片的年头可不短啊。”

  “嗯,九八年拍的。”

  顾涛没忍住笑出了声,再一次把身份证摆在胸口:“警察同志,我九七年生的,这照片出来的时候我才一岁,怎么给您提供线索?”

  祝元按掌示意顾涛别着急:“咱俩同龄,当然知道那时候你才一岁。我的意思是,你从谁手上盘下的这间店?知不知道九八年前后这间照相馆老板的情况?”

  “我不用盘,九八年这间照相馆的老板是我爸。”

  “哦?”原本不抱希望的祝元顿时来了精神,“那方便帮我问问你爸吗?”

  有人推门,是来取片的中年客户,顾涛中止了对话。生意上门,祝元识趣地让到一旁,让顾涛先跟客户交流。客户查看成品,有些地方不太满意,找顾涛理论。顾涛倒也痛快,压低声音说,价格打八折,就不再返工了,不过有个要求,得付现金。客户一副“我懂你”的表情,利落掏了钱。

  等客户离开,顾涛接着问祝元:“您刚才说什么来着?”

  “我说,帮我问问你爸,是否对这张照片有印象?”

  “恐怕问不了。”顾涛端起手边一台七八成新的拍立得,不停地拨弄调试,“他两年前去世了。”

  “抱歉。”刚燃起的希望转眼破灭,祝元只好告辞,“那就不打扰了。”其实祝元心里有数,此行很难有收获,毕竟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即使当年的老板在世,大概率也是记不起一张照片诞生的细节。他只是觉得有必要来一趟,至少他和母亲的人生都在这里定格过。

  趁祝元转身的当口,顾涛像是不经意地摁下了拍立得按钮,发出一阵细微却急促的机械运转声。半分钟后,祝元的车驶离照相馆,拍立得释出一张照片。顾涛捏住照片一角凭空甩掉潮气,递进里屋。

  里屋的声音克制又压抑:“是他。”

  车开不远,祝元嗓子眼痒,想抽一口,却发现没带烟,见路口有家副食店,靠边停了车。挑得还是口粮烟,店主指了指墙上的二维码,说柜台没有散货了,我去阁楼拆条新的,你先扫码把钱付了,十九元。祝元从兜里摸出薄薄一沓纸币,数了两张十元的,递过去,说我付现金。店主收下钱,眼珠子骨碌溜圏,笑说,年轻人现在还用现金的不多啦,我这儿没准备零钱,你挑个打火机呗。

  谁说不多,照相馆老板不就是吗?祝元暗自争辩。等烟的功夫,他回头张望,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有间照相馆”的门头已消失在式微的街景之中。

  一口风涌入滨江路,沿途制造并吸收了许多破败的杂响,呼啸掠过祝元耳边。风声萧萧中,他隐约捕捉到阵阵悠扬的旋律。

  有人在吹萨克斯。

  重新坐回车里,祝元打算给鉴定科去个电话,一来催催无名尸DNA比对的进展,二来跟他们申请一下,看能不能用自己的DNA跟无名尸进行比对。

  正犹豫,电话响了,心有灵犀,鉴定科打来的。

  鉴定科同事是比祝元早毕业几年的警校学长,喊他小祝,“早上那组DNA数据是你发来的不?”

  祝元答:“是我发的,学长主动来电话,比中谁了?”

  学长神秘兮兮地说:“没比中具体的人,比中案子了,立功的机会又来了。”

  祝元一惊:“什么案子?”

  “一九九八年十二月,泗海村奸杀案,比中了现场提取的犯罪嫌疑人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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