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来了这边，就是时候让病毒回归所有人的身体了。
*
郭九靠在椅背上，身旁的皮卡丘反复播着那截录音，十几次后都倒背如流了，他才喊停下。
他现在不能确定这录音里，两个声音哪个是孙驺。
中年男子问的——他出发了？他离开昆仑了？
这个“他”，郭九确信是自己。以此推论，中年男子是认识自己的人，而且是在昆仑就认识自己的。
郭九盘起双腿，他披着棉质浴袍，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隔着布料烙在他的皮肤。
冬日里的阳光，温度总是怡人。
他仔仔细细地回忆了住在昆仑里的所有人。中年男子的声音大约在30到40岁，嗓音沉稳厚重，少年人不会有这种力量。
那就可以排除掉老一辈和少一辈。
郭九离开昆仑时年方十七，那这人就得是他父辈。
郭九爷爷膝下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生了郭九，小儿子，也是就是他的叔叔，神出鬼没，不见影踪。
据说一直未娶亲，也不是很认可爷爷的推衍之道。
郭九只有逢年过节才能见到叔叔一面。
每次叔叔都会教一教郭九作画，印象里叔叔是个画家，纵情山水，逍遥自在。叔叔的声音不是那样的，可以排除。
可这么剩下来，只有自己早逝的父亲了。
想起父亲，郭九的头又开始疼了。他总觉得，这个声音太过熟悉，一听到它就令郭九浑身血液躁动，沸腾，然后温暖起来。
就像是雪原里的一簇火。
“父亲……”
郭九拿手抵着额头，妄图阻止痛感。可越是这样，曾经梦里的记忆就越是清晰。
那是他来这个世界时，做的梦。
梦里父亲和爷爷在吵架，父亲说，这也是小九的宿命。
“这也是……小九的……宿命。”郭九痛苦的闭紧双眼，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记忆碎片在脑海里闪过，“啊——！！”
皮卡丘不懂眼前这个人怎么突然发了狂，大约是感觉到危险，自己跑回笔里躲了起来。
*
是父亲。
郭九渐渐地把录音里的中年男人和梦境里的对上了。
只是这样一来他更糊涂了，父亲为什么会在这个世界？爷爷曾说父亲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落难死了。
这一切，一定还是和自己被抹掉的记忆有关。
郭九刚才喊了一声，喉咙有些嘶哑，他不自觉得摸上了自己的喉咙，却发现自己浑身有些发烫。
“……”
“如果第一个声音是父亲，那第二个声音就是孙驺？”郭九把手捂在自己额头上，有些难受地往后仰去。
他没发现皮卡丘已经消失了，周围只有休眠的20和睡着的四喜丸子。
郭九自言自语起来，他难受地皱了皱眉头，似乎已经没法在脑袋里思考什么，只能讲出来才能勉强理清自己的逻辑。
“孙驺……他们说的病毒，到底会是什么？回归所有人的身体，所有人也包括上城区吗？
“应该是了，不然没必要强调所有人。
“那蔷薇岛岂不是除上城区与地下城外的第三方阵营了？难道上演的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
“可是毁灭所有人对他有什么好处……
“我真是疯了，前因后果都没搞明白，还在替人家担心好处……”
郭九又嘟囔了几句，却渐渐消逝在安静的空气里。
*
再醒来时，郭九躺在一张干净的床上，眼前是灰色的天花板，不远处的光透过毛玻璃漫进来。
他浑身没劲，连抬手都难。
额头上似乎贴了什么东西，他觉得很冰，又觉得很舒服。
这时，卧室的门开了，20走了进来。
“哥哥，你醒了？”
郭九想回答，但眼皮很重，只好从喉咙里闷了一声嗯。
20拿起一旁的温枪朝他额头上滴了一声，38.5度。
“还烧着。”20一脸担忧，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休眠的时候，郭九发生了什么。
她一睁眼，就是黑漆漆的房间。直到坐起身来，才发现郭九躺在小沙发椅上不省人事，嘴里还喃喃着梦话。
“我……我说什么了？”郭九鼻子里哼着热气，感觉自己活在了蒸笼里，全身烫的不行。
20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回身把全屋暖气抬到30度，又给郭九掖了掖被子，安慰道：“哎，你再睡会。本来不该那么早醒的，酒店这药不靠谱。”
*
20是个来路不明的AI，她只能依靠郭九在上城区行走。
所以，就算郭九烧晕过去了，她也没法带郭九去医院。
好在猛灌了两倍的退烧药，加上郭九只是急火攻心，身体底子还是好的，加上20彻夜的守候，郭九昏睡了30多个小时后，总算清醒了过来。
大病初愈的病人最需要一碗白粥，可是20只能端来热水。
聊胜于无。
郭九喝了一大杯后，舒爽了一些。
他自己擦干身体，又换了干净衣裳后，才下楼到客厅。20已经坐在沙发上了。
“哥哥，还有不舒服吗？”20关切地问。
郭九摇摇头：“没有，谢谢你照顾我。”
一时有些无话，郭九许久没有生病，突然一下烧了两天，反倒将很多杂念烧了个干净。
他无意想太多，只想找到陈曜。
“你有什么打算。”
“你在梦里一直喊一个名字。”
突然同时开口，彼此都愣住了。20最先反应过来，可能也是因为脑子构造不一样，她回：“去找安娜。”
郭九点点头，还是没忍住，“安娜……你说安娜是你姐姐？也是……也是AI吗？”
“不是，安娜是人类。”20看着郭九，她的眼睛是蓝色的。
“你，你恢复了？”
20笑了笑：“恢复了。只要主板上留着安娜的名字，无论我格式化多少次，都能找回当时的记忆。”
郭九若有所思，20对安娜，似乎很执念呢。
“这一次有些不一样呢，哥哥。”20突然往他身边凑了一些，亲昵的靠近。
她的外貌是个7岁小女孩，平时不打架的时候，也会撒撒娇，卖卖萌，做的事也像小孩。
郭九虽然一直抗拒和别人过多肢体接触，但对20的亲近不反感。
“怎么不一样了？”
“这次，我连哥哥的份一起想起来了。”
“……我的？”郭九倒是诧异了。
“很奇妙吧，我也觉得很奇妙。可能病毒让我不一样了。”20眨了眨她的大眼，“可能是你对我太好了，安娜也对我很好，所以我的脑子把你们都捡了回来，不许我忘掉。”旋即靠回了沙发背上，双腿撑直，半躺着。
郭九回身看她惬意的模样，张了张口，问：“那你要怎么去找安娜？”
不知道20这小姑娘会怎么计划，若是她要一个人离开，郭九是万般不放心的。
可也不知道找安娜这件事，需要耗费多久时间，郭九大概也是耗费不起的。他心里盘算着，带着20先去蔷薇岛，等见到陈曜，完成陈开阳委托后，再陪同20去找。
“我现在离不开哥哥，先陪你找到蔷薇岛吧。”
郭九没想到20会这么说，原先准备的说辞倒是排不上用场了。他问：“为什么离不开？我以为以你的性子一定会自己去找的。”
20：“因为烙印，我现在是你的AI。”
他把这茬给忘了。
“我没想到烙印还能这样，这么黏人啊。”
郭九原本是句玩笑话，可说出去后，20变得失落起来：“黏人……安娜也这么说过我。”
“安娜是你的前任主人吗？”
“算是吧。”20叹了口气，望着天空发呆。
随后20大概解释了一下当时的事情。
20是一款孩童类型的陪伴AI，通俗点就是代替孩子的产品。因为病毒的原因，这个世界几乎没有新生儿，而且绝大多数人类也不需要孩子。
有孩子需求的人类则会购买像20这样的AI，等到他们腻味了，不需要了，就会把AI拿去返修或是销毁。
因为是孩子替代品，所以这类型AI的烙印也比其他产品牢固些，不能轻易抹去。
20和安娜一起生活了10年，安娜从6岁也长到了16岁。20却在安娜16岁生日的时候，被查出病毒。
她很快就要被家长送去销毁，安娜舍不得她，于是把她送出了上城区。
郭九注意到，说这段回忆的时候，20的表情其实很痛苦。他只怕这孩子隐瞒了一些回忆，又或者，安娜这个人并没有她想的那么好，只是她一直在美化她。
郭九只愿自己是直觉作祟。
不过他对病毒却越来越好奇，他稍稍侧身，看着20还是问了出来：“20，你能不能告诉我，病毒到底是什么？”
20坐直身体，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郭九的左胸。
“我只知道，病毒会寄生在这里。”
她动作轻柔，蜻蜓点水般略过郭九的心脏，泛起阵阵涟漪。
郭九好像有些明白，病毒是什么了，但他不敢确认……可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他自己也该携带病毒才对啊？
20不知道他的想法，她很快从回忆里抽身，就像把悲伤暂时存档一样，须臾片刻，她又换回了笑脸。
“20，小九该吃药了！”
四喜丸子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20应了一声，跑到厨房端了水，拿了药。看着郭九服下之后，20说：“上城区的地图我熟，你的病刚好，再躺一天吧。明天我们就出发去蔷薇岛。”
“终于要去了！”四喜丸子在一旁吐槽道。
郭九揉了揉他的小脑壳，眼珠转了几圈，突然问：“我昏睡时喊了什么？”
四喜丸子没好气地说：“陈曜吧！”
“……呃，其实也没错，最开始是有陈曜这个名字的，但是后来你就一直喊的是……”20顿了顿，“阿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