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九再睁眼时,阳光温暖的落在他脸上。他伸手挡了挡,从喉咙里闷哼了几声。
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僵着身体靠在沙发上睡了一晚。
近乎苍白的蓝天,若有似无的几片云浮在那里,于昨晚情形大不相同,徒有一种荒凉的意味生出。
郭九揉了揉肩颈,又站起身舒展片刻,才走到落地窗前。
他脚下有许多高楼,与他之前在地面往上仰望又不同。
那时他在置空地的地面往上望,周围的楼就像一棵棵钢铁水泥浇筑而成的树,它们枝繁叶茂地压着地面,就像一座森林牢笼。
而从这上空之城的最高处往下望,很难描述那是一种怎样的壮观,无数高楼都在脚下,那曾经压抑的森林变得如此渺小,似乎只要轻轻一挥手,就能粉碎一切从底下妄生的念想。
郭九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他挪开双眼,不想再看。
没过多久,却又把目光挪了回去。
他发现上城区有很多上空轨道,它们像云撞碎的雪花一般,铺在那里,延绵不绝,绕着钢铁森林一圈又一圈。
上空轨道的缝隙里能看到20曾经所说的“屏蔽”,那是阻绝置空地往上城区的隔阂。
郭九仔仔细细的打量,他感觉那就像是一个镜面,波澜不惊,平平整整。
就像是在上空与地面之间置放了一层超级巨大的琉璃,琉璃上铺满了浅浅的水层。
就是这样一种东西,阻隔了他们本该拥有的阳光、雨水、清新的空气。
难怪置空区总是灰灰暗暗、昏昏沉沉的。
难怪置空区的夜晚总是五彩斑斓、眼花缭乱的。
那本该是他们也能拥有的天空,本该是他们也能拥有的颜色,现在却只能依托着冰冷的化学物质来重现。
*
郭九厌恶得皱了皱眉头。
心头不爽的感觉再多,也难逃生理的反应,他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人类,在昏睡十个小时之后,又饿了。
尽管他真的很不愿意再吃“药片”那种东西,也只能再妥协妥协了。
20休眠状态还没结束,郭九调了她的控制台悄悄看了眼,似乎……她在恢复数据。
进读条不缓不慢的往前走,盯了许久也不动一格。
没法了,郭九只好打量起这件房间,看看有什么通讯设备可以连接外部。
毕竟他现在把20一个人扔在这,下楼去吃饭要花上许久,也不太好。
这是一间复式,郭九所在的客厅区挑高很高,头顶和面前都是玻璃筑的墙,身后是厨房、厕所以及楼梯,二楼才是主卧。
郭九上楼看了一眼,简约的装修风格,灰白的色调很显大气。
然而说白了,就是啥都没有。
于是郭九又回到一楼,直到走到大门前,他才看到玄关处又一些奇怪的东西。
他拿起墙壁上收纳盒里的一只笔一样的玩意儿,上面只有一个红色按钮。
好像是什么遥控器。
郭九没想太多,便按了下去。
随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只……皮卡丘。
原来是个全息投影的笔,郭九看着皮卡丘愣神,正想关掉的时候,皮卡丘“啾”了一声。
“先别把我关了!先生!”
郭九顿了顿,没有按下去,瞥了它一眼等它往下说。
“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别把我关回去了。我都忘了我上回出来透口气是什么时候了!”皮卡丘说完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朝他示弱。
“是这有人住,你才能出来吗?平时酒店清扫人员不会动这个?”郭九拿着笔晃了晃。
皮卡丘摇摇头:“我是和房间绑定的……没坏的话,除了客人也没人用我。”
这是酒店的最高层,能住的人非富即贵。那样的人自然有自己的AI,无须用上酒店的全息,那这皮卡丘岂不是真的闷了许久?
郭九心软,全然没想起,机器关机了也不会有记忆这种事,一年和十年对它们而言没有区别。
“好吧,那我不关。”
郭九把笔揣进兜里,走到厨房区想倒杯水,他想着喝口水也许就不会那么饿了呢。
好在水还是有的,这个世界一大半都被汪洋淹没,想从中提取出淡水,以目前的科技应该是轻而易举。
他喝了口水,心上舒快不少。
皮卡丘蹦蹦跳跳地绕着房间跑了几圈,就像被学校关了半年的学生,刚放暑假时那股欢快劲在它脸上尽显。
“对了,皮卡丘。”郭九唤他,“你能……点外卖吗?”
皮卡丘一溜烟跑回他面前,兴奋地点点头:“当然可以!先生!!”
说完他变成了一大块屏幕飘在郭九面前,上面显示了最近的餐厅,五花八门的。
郭九早就不抱什么期待,随手点了几道家常菜和饭。
点完餐,郭九去洗了个澡,想想自己来这个世界快一周,连个澡都顾不上洗,也是够颠覆了。
正当他泡澡泡的舒舒服服时,门铃响了。他披上浴袍正纳闷会是谁时,皮卡丘提醒了一句,是外卖。
郭九打开门,果然是。
送外卖的是AI,礼貌的打了招呼,又礼貌的走了。
郭九关上门,忽然想到什么,问皮卡丘:“你怎么知道是外卖?”
皮卡丘自得的说:“我是房间绑定的全息呀,这间房里的所有家具、智能设备和我都是一体的。”
他说完还怕郭九不明白,于是小手一伸,头顶的玻璃自动毛化,渡了一层不透明的物质,光线变得黯淡下来。
然后他又伸了伸手,全屋的灯光亮起。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把它弄回去吧。”郭九望了望头顶,“晒晒太阳挺好的。”
他饿极了,随口把药片扔嘴里又回去泡澡了。
*
这一次,他走进浴室还没10分钟,又折返出来。
“皮卡丘,你……如果没人打开你,是不是一直都是待机状态。”郭九试探地问。
方才皮卡丘对这房间的掌控力,初是令郭九惊奇,而后慢慢回过味来。
如果它一直是待机状态,那其实是能感知到屋子里发生的事情的,比如昨晚郭九和四喜丸子的对话。
皮卡丘就像个单纯的小孩,毫无察觉郭九言语里的敌意,回答说:“是啊,肯定是待机的,酒店的房间随时都会有人入住,我得准备好呀。”
即使,除了郭九以外,住这的人根本很难能用它。
“那你……能给我看你的存储吗?”郭九不知该如何形容,更不能直接问昨晚它听到什么,于是折中的想了个说辞。
“我方才洗澡,也没防着,谁知道你有没有偷偷录什么……”
皮卡丘臊红了皮,愠怒说:“我做事还是有原则的,客人的隐私我哪里会偷看!平时的记录也是一周就删了!”
“我不信。”郭九双手抱胸,严肃地看着它。
“你!”
郭九拿出笔,大拇指抵在了开关键上。
皮卡丘放弃挣扎:“看看看,反正我的记忆条里什么都没有,看你能看出什么花来!”
皮卡丘又变成了屏幕,这一次出现的是存储区,里面分了有几个文件夹。
郭九都细细点开看了一遍,没有异常。
唯有最后一个文件夹里,有一段录音。
*
录音里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他有些急切地问:“他出发了?他当真离开昆仑了?”
郭九在听到昆仑二字时,眼皮猛地一跳。
这个人的声音,太熟悉了。
另外有一个年轻男子冷静地回答道:“是,这一天始终会来的。”
“是了是了,来了也好。”
“等他到了这边,就是时候让病毒回归所有人的身体了。”
*
录音短短的一段,郭九听得虎头蛇尾,不解其意。中年男子的声音真的非常熟悉,但他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那个名字都在嘴边了,就在嘴边了!
郭九狠狠地砸了一下桌面,那是大理石台做成的,生生地把他的手砸的绯红。
皮卡丘吓了一跳,变回了原形,“你怎么了?”
郭九按着自己的额头,怒吼着问:“录音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啊!”皮卡丘一头雾水。
“别骗我!你存储区里的东西你会不知道?!”郭九一手就要去抓皮卡丘,试图把他拎起来质问。
那手堪堪穿了过去。
郭九脑子糊涂了,全息又没实体,抓个屁。
“我真的不知道……存储区可以是我主动存的,也可以是程序员被动存的啊!你也可以在我这存东西,只要你设定不删除。”
“不删除……”郭九喃喃的重复着这几个字。
他脑海里突然有一根线,把这一周来的所有事情串联了起来。
他落在雪原,他被下沉区的人捡到,他遇到311,他来到置空地,他回上城区……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因为。
异世录。
蔷薇岛。
孙驺。
“孙驺……”郭九想通了以后又念了几遍这个名字,他从不认识这个人。
昆仑是郭氏的隐居地,唯一的外姓也只能是昆仑家主每一百年收的外姓弟子。
比如陈曜的父亲,陈弘。
再往上一百年,郭九不得而知。
只知道外姓弟子年老以后不得留在昆仑,须自行离去。所以郭九对很久以前的事,既不好奇,也不追究。
郭九不停地喝着水,灌了足足三大杯后,他冷静了下来。
他坐在小沙发上,把皮卡丘招到身边,问:“这份录音是什么时候放进你的存储区的。”
皮卡丘搜寻了一下,回:“新纪元523年6月11日。”
郭九的手叉进自己未干的长发里,有些黏腻的揉搓了一下,说:“现在……”
“现在是新纪元523年12月21日。”
他记得,自己下昆仑入洛都的时节,正是五月初,虽农历与新历有差异,但换成新历,自然也是6月前后差不离的时间了。
6月,也正好是上次孙驺入住酒店的时间。
看来这段录音,正是孙驺留给自己听的。他仿佛置身一块巨大的网中,束手束脚,遮蔽双眼,动弹不得。
郭九望着远方,头一次感觉到了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