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敬则一向知道母亲十几年来独身带着自己很不容易,加上母亲一直掌管着父亲留下来的公司并且不断做大,给自己商业创业上的支持,他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人,理所应当在大多数事情上体谅母亲。
但是这些大多数事情中,绝对不包括他自己的婚姻选择。
他坐在沙发上,淡淡的说:“您先把电视关了,我有话和您谈谈。”
徐琳不以为意,继续把葡萄往嘴里送:“有什么好谈的,你是要跟我说那家姓谭的事情么?没什么好谈的,他们家都是警察,没有什么人脉也没有什么钱,连给你洗手作羹汤都做不了,你娶这么个老婆干什么?你又不需要专门娶个警察来帮你抓坏人······”
徐敬则沉着脸,直接拿过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没了电视剧里人的声音,整个客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徐琳这才坐起来,瞪着儿子:“你就为了这事儿要跟我闹是吗?你刚才去干嘛了?去送他们回去了吧?我什么都没说也让你去送人了,还不够给他们面子吗?”
徐敬则冷声问道:“这叫给人面子?人家好好的一个公职警察,因公残疾,怎么就被你说成是废人一个了?你这不仅是不尊重人家,你根本不尊重警察,妈,咱们除了赚钱多之外,有哪里了不起了?警察行业难道没咱们贡献大?你到底对谭荷的家庭有什么好不满意的?”
徐琳直接说:“我不满意的地方多了去了!警察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受伤了残疾了那是他自己不幸,难道还要我来给他买单?他们家有个残疾的爸先不说,你就说一个残疾怎么自己照顾自己?以后他女儿肯定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精力照顾她爸爸!根本没有精力好好照顾你!我是要给我儿子娶个贤惠的老婆,不是要免费送我儿子去警察家当便宜女婿!”
这都哪儿跟哪儿?
徐敬则不能理解母亲这套逻辑:“就算警察是位人民服务的,那咱们也不能就把什么都当作是理所当然的吧?凭什么偏偏人家倒霉,不是咱们倒霉?还不是人家冲到危险面前保护咱们吗?何况谭伯父不是依赖别人生活的人,不会不放女儿的,再说了,结婚不就是要把彼此的父母当做是自己的父母吗?我对谭伯父好,谭荷对您好,都是道理之中的,谈不上谁要单方面照顾谁,您想想,您今天说那些话,要不是人家父女教养好,不发火,那要是换个脾气暴的,直接当场闹翻了,你让我怎么办?妈,你有没有为我想过?”
徐琳丝毫不觉得当场闹翻了有什么问题,直接说明白了:“我巴不得他们当场闹翻了呢,省得你再跟那个谭荷处下去!还谈婚论嫁,真是开什么玩笑呢!我告诉你,要不是为了你,我今天压根儿就不会去吃这顿饭!浪费我的时间!”
徐敬则从来没觉得母亲这样不可理喻过。
他深吸了口气,转头问母亲:“妈,我最后一次和您说,这是我真心希望结婚的女人,我希望您至少能公平、尊重的看待她和她的家庭,如果您觉得为了我的婚姻也是浪费时间的话,那请您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了,您确实也没有义务必须要喜欢我选择的妻子,但是您也没有权利伤害她和她的家庭。”
徐琳一下子直起身子,不可置信的盯着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厉声问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不用我过问了?你的意思是为了要跟她结婚,你都不在乎自己妈妈了是吗?哈,我看你真是吃了迷魂药了!那个女警察有什么好的?”
徐敬则平静的说:“在我心里,她是最好。”
徐琳气得牙痒痒,她这个儿子的品味一想让她满意放心,怎么偏偏在人生大事上却这样忤逆?
可是她再怎么气,也不能继续激怒儿子,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难道还真的能为了一个女人逼得儿子和自己反目吗?
她尽量克制自己的脾气,皱着眉,循循道:“敬则,不是妈妈非要插手你的婚姻大事,我是过来人,能帮你把把关,当初你爸下海经商的时候,那整天忙得天昏地暗,家里的事情他是一点都顾不上的,要不是我辞了工作帮他打理,咱们家哪能有今天这样大的规模?虽然现在你事业稳定了,可你正是事业上升期,将来在商界你的前途可是不可限量的,只会越来越忙,需要一个人帮你打理家庭才行,可是她一个女警察,又这么看重自己的事业,她会愿意把家庭作为自己的生活重心吗?你也要替她想一想,等到将来你们真的走到结婚那一步,难道你还要她放弃自己在警局的前途来给你当贤妻良母吗?这不也是委屈她了吗?不如现在就好好反思一下彼此是不是合适,省的将来真的结婚了,又闹得不欢而散······”
她说的这些话,徐敬则不是没有想过的。
这些都是很现实的问题。
他自己的确需要有人来为他照料家庭,谭荷也的确不可能放弃自己在警局的事业。
可这些,都不是能让他放弃谭荷的理由。
他一向对众人脾气都好,因此徐琳根本没想过他会在这件事情上顽固至此。
根本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就对她说:“这些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能请阿姨就请阿姨,不能请阿姨我就尽量挪出时间来,我相信谭荷也是一样的心,所以,妈,我只是来告诉你,我打算向谭荷求婚了。”
徐琳听见‘求婚’两个字仿佛被人降下晴天霹雳——
“求婚?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们一旦结婚,将来你们离婚的时候她就要拿走你财产的一半!你知不知道结婚意味着什么!咱们家公司每一年有多少钱你知道吗?说不定人家就是冲着你的钱来着!”
徐敬则斩钉截铁的反驳:“她不是!”
徐琳尖叫着:“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你爸爸拼了命打下的江山,留给咱们俩的股份!你就这么糟蹋!万一将来你和她结了婚又离婚了,咱们家的财产就白白的被她拿走了!我都说了这个女人我不接受,你还非得要娶她进门?这不是让我整天看着都心烦吗?你是咱们家唯一的男人!是我后半辈子的依靠!你非得这么对你自己妈妈吗?你以前一向都很孝顺很听话!现在就为了一个她这么对自己唯一的亲人?你还说她没给你下迷魂药?我看你是根本听不进去逆耳忠言了现在!”
徐敬则疲惫的摁了摁太阳穴:“我知道,您一直很看重我爸留下的东西,所以这些年,我一直尽力打理公司,就算是我自己创业,回来也尽量帮您管着家里的公司,妈,我没有什么对不起你和我爸的。谭荷的事情,是您想太多了,我不会因为您这种反对理由,就放弃她的,既然您这么担心我结婚会损害家里的利益,那好,家里大公司的股份,我不要了,全部转让给您,我只打理我自己创业的徐氏,这样无论我以后怎么样,都不会对我爸留下的公司有任何影响,这样您觉得可以了吗?”
徐琳愣住了。
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儿子会做到这一步。
家里的大公司盈达上市公司已经是家具行业中首屈一指的翘楚,每年的盈利额高达几千万,儿子和她手里各自持有35%的股份,每一只股都等于是活生生的金子······
他居然打算不要了???
“你····你说什么傻话!”
可是徐敬则的脸色特别平静,一点都没有在和她开玩笑或者拿这个来要挟她的意思。
他从怀里掏出电话,拨打了秘书的号码:“喂?陈秘书,帮我准备一份股权赠与协议书,嗯,是盈达公司的股权,赠与人是我母亲,基本信息可以留白,等下我自己填写,准备好了就送过来我家里这边。”
他话音刚落,手里的手机突然被人夺走——
徐琳手忙脚乱的抓着手机,厉声对那头的陈秘书说道:“不需要!你老板刚才是开玩笑的!不需要准备什么股权赠与协议书!”
气急败坏的摁断了电话,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对着一脸平静的儿子简直气到说不出话来——
“你就这么想娶她?你知不知道你爸留下来的公司有多值钱?将来有你后悔的!”
徐敬则无奈的笑了笑:“妈,这么多年我在盈达公司做执行经理人,每年的会计总账都要经过我手,我怎么不知道它有多值钱?只是你既然放心不下,那干脆全交到你手里,我不在乎,谭荷也不会在乎。”
徐琳愤怒极了,指着自己问道:“我在乎,我在乎行不行?咱们家里就只有你一个儿子,以后这些东西还不都是要留给你吗?你这还不是在威胁我?”
徐敬则默了默,说道:“妈,我没有威胁你的意思,我只是希望你尊重我的眼光和决定,也尊重我未来的妻子,如果您非要觉得这是一种威胁的话,那就这样觉得吧,也好。”
徐琳吃惊的睁大眼:“你····你·····”
徐敬则站起来,平淡的说:“妈,既然你不喜欢谭荷,以后结婚之后我们会出去住,不会惹你不高兴,所以您也没必要故意为难她,至于股份的事情,您随时想要,我随时可以送给您,陈秘书随时可以送股权转让协议书过来,所以您没有理由再担心了。订婚的时候,该通知的人我都会通知,希望您能出席,不至于让咱们家太过难看。”
徐琳狠狠攥紧手,保养美丽的指甲都差点被掐断——
“好,好,你要是死不回头,那就让你结个婚,好好长个教训,就知道我是为了你好!”
这话就算是答应了。
徐敬则松了口气。
对她一点头:“谢谢妈,但是我不会后悔的。”
他出了家门,就用最快的速度订了戒指和礼服。
买了礼物亲自去谭家正式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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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家是简单的老式房子,下面连带着一个小院子,小院子里边儿花草茂密。
谭荷不在,只有谭政穿着一身棉麻的家居服,隐身在茂密草丛之间,正弯着腰在给院子里的花草浇水。
感觉到有人走进来,谭政慢慢的回过头,淡淡的望了他一眼,并不像女儿在的时候对他这么和蔼。那些和蔼有一半成分只是不想让女儿为难,绝不是真的毫不介意这个男人以及他的家人让女儿难受。
在警局里半生风云迭起的人物,虽然不计较饭局上的小小冒犯,但是对于女儿的幸福大事,却不能允许丝毫瑕疵。
不和他人计较口舌之快是身为男人的胸襟。
不允许他人冒犯女儿是身为一位父亲的威仪。
徐敬则把礼物放到一边,主动躬身去问:“谭伯父,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谭政客气地笑了笑,话里有话的回应道:“谢谢了,不过我们家院子虽然小,也不缺人。”
徐敬则蹲下身来,诚恳的致歉:“那天我家里人太过冒犯,我替我妈妈道歉,虽然没能让她亲自过来给您道歉,但是我真心诚意的觉得很对不起您和谭荷,是我的不周到,请您原谅。”
谭政淡淡的问道:“你太自责了,这并不是你能决定的问题,正如你家里人没办法决定我喜不喜欢你做我女婿一样,我当然也不能决定人家喜不喜欢我女儿,何况我自己本身也是个累赘,人家介意我是个残疾,也是情理之中。”
徐敬则望着他裤管下已经萎缩而显得空荡的双腿。
谭荷曾经和他说过,谭政在四十出头的时候,已经做到河海市刑警一队的大队长,功勋显著,能力出众,很引起上面省厅甚至是更高层的注意,原本正要被提拔到省厅里做干部,但在他被提拔的前夕,河海市突然出了一起很大的涉黑案件:反社会势力的黑工厂被查办之后,一群涉黑人员不仅没有就此反省,反而破罐子破摔,彻底显露出反社会面目,公然闹出了抢劫案和奸杀案,还把受害者的尸体甩到公安局门口,此后又是各种层出不穷的恶性案件,寻衅滋事打砸抢等等恶性事件严重扰乱河海市民众正常生活,闹得河海市人心惶惶,这个危险任务原本落不到谭政头上,毕竟他都是要准备被提拔走的人了,但是警局里的年轻警察又迟迟没能解决,于是谭政决定临走之前再接受这个重大任务——拔除河海市反社会涉黑势力。
那年已经是四十四岁的谭政,为了查到那群涉黑人员的大本营,掌握他们实际的犯罪证据,抛下自己正常的生活,甚至把升职办了延期,整个人改头换面,扮做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人员,又到街头啃剩饭当了几个星期的流浪乞丐,最终在跟狗抢剩饭的时候被涉黑人员招揽到所谓的‘组织’里面去。
谭政那副落魄消极、出口就是骂娘的粗糙样子,一下子融入进去了那群不务正业仇视社会的人群里,很快就摸清了他们的犯罪规律和犯罪计划,根据之前和警局商量好的,发送了信息给警局。
整个涉黑组织在进行打砸抢的时候,被警局当场抓获,人赃俱获。
然而谭政在脱身的时候却出了事。
当他瞅准机会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往警车上跑的时候,被反应过来的涉黑头子一刀砍中,扯了回来,朝他大腿上疯狂乱砍了十几刀,大砍刀刀刀致命,砍得都是大腿筋脉处,等到警察把这些人完全制服的时候,谭政整个人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
后来直接被送进军区医院S级病房,十几个医生一起抢救。
虽然把谭政救回来了,但是这双腿就此废了。
别说升到省厅接受更重大的任务了,就算是只是留在河海市公安局,都已经再也没办法发挥自己原本的能力了,谭政不愿意继续尸位素餐,领了二等功之后,主动办了提前退休。
他是当之无愧的英雄。
这样的英雄,本应当值得所有人的尊重。
徐敬则为自己母亲的冒犯感到无比惭愧。
对这样的英雄人物而言,任何的事后道歉都显得太过单薄。
谭政也并不需要他的道歉,淡淡的开口:“我这辈子,该做的事都做了,用不着谁来肯定我。但谁要是瞧不起我女儿,那不行。我虽然是个残疾,养活自己女儿还是养得起的,我虽没什么人脉,她那些个叔叔还是能替她主持公道的,只要我还活着,谁也不能欺负她。大家都是男人,不搞那些婆婆妈妈的,我拎得清楚,你妈怎么想是你妈的事,你怎么想是你自己的事,我闺女是和你谈朋友,不是和你妈。可你要是没本事护着她,任由着你家里人欺负她,那你趁早拿着你的东西出门去,别在这儿,这儿没你的地。”
徐敬则站起来,深深鞠躬:“谭伯父,我虽然比不上您,但是我的心和您是一样的,我也不能同意让谭荷受半点委屈,谁也不行,我家里那边我已经谈过了,绝不会让上次的事情再次发生,也绝对不会再让谭荷难过,晚辈知道对不住您,恳求您给我个赎罪的机会。我家里已经同意我和谭荷的事情,只要您点头,我就向谭荷求婚,订婚的事情我也有所准备,只要您和谭荷点头,让我将功补过。”
谭政既没有感动也没有否决,只是挥了挥手:“我不替她做决定,你得问当事人。”
言下之意,只要闺女同意,这事儿他就不阻挠。
徐敬则感激的鞠了一躬。
正在公安局啃卷宗的谭荷被他骗着出来,莫名开始试了戒指和礼服。
直到被人拿着戒指和礼服送到试衣间,她才反应过来,猛地转身问他:“你这是干什么?给我弄这些玩意儿干嘛?”
徐敬则微笑道:“虽然订婚宴都准备好了,但是衣服和戒指总还是要你亲自试一下才能确定。”
谭荷懵懵的问:“你准备这些干什么?你妈妈不是还不同意吗?”
他但笑不语。
谭荷猛地反应过来,原来那天他在她门口说的话,并不是在开玩笑或者安抚她——
他是真的准备好了。
她苦涩的低了低头:“可我怕你妈妈不高兴,怕你因为我和你妈妈不愉快。”
徐敬则对她摇摇头,真诚的说:“谭荷,这不是你的问题,我妈的确还不够想得通,那就暂时让她想不通吧,只要你愿意,我都能处理。我想要和你订婚,我想告诉包括我妈在内的所有人,我是认定了要娶你的。订婚不只是给我们一个确定,也是给谭伯父,给我妈妈一个确定,我不逼着你,你要是不愿意,咱们现在就走,没有关系。”
谭荷无措的捏着自己衣角一会儿,半晌,她说:“我得打个电话问一下我爸的意见。”
徐敬则立刻点头:“应该的,你问。”
谭荷打通了电话,一个人跑到角落里小声的问:“爸爸····他要跟我订婚·····”
徐敬则心里其实还是没底。
过了一小会儿,只见谭荷从角落里脸色红红的冒出头来,几步跑过来,把手机放到他耳朵边儿上:“我爸要跟你说几句话。”
徐敬则:“喂?伯父好。”
谭政深吸了口气:“混崽子,你要是让她哪儿不舒心,你等着。”
徐敬则顿时弯起唇角:“您放心!”
挂了电话,低头望着穿着警服脸色红粉粉的女朋友正不安的瞅着他,问:“我爸跟你说什么?”
徐敬则忍不住低头朝她额头一亲:“你爸说要把你嫁给我!”
谭荷羞得浑身僵住,忍不住一拳捅了过去——
被一拳捅中腹部的人惨叫一声:“啊——!”
徐敬则发誓,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
警察老婆太凶悍,看来以后要小心度日,防止被‘家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