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海市公安局内。
问话室。
卢大已经彻底失了魂,魂不附体的问:“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放出去,俺想回家了,俺啥都说了,还不行吗!”
隔着桌子,对面的周隽面色淡然,丝毫不受他的情绪影响。
卢大这辈子从来没受过这种被限制自由的滋味儿,不知道会被怎么处罚的未知的恐惧感彻底让这个不懂法的人倍感煎熬,感觉在警局里度过的每一天都像是过去度过的一整年,从来没觉得这么受罪过,不光是自个儿不敢睡不敢吃,更大的是精神上一直受到不安和害怕的折磨,他翻来覆去的想自己个儿过去对莫燕和孩子做的那些事儿····大冬天的把莫燕打得血流出来就被冻住了,逼着刚生过孩子的莫燕出去找工作挣钱给他花·····听那些警察说这些都是虐待行为,都是犯罪,不知道自个儿会被怎么处理····
还有他上次缺钱缺的狠了,想着把家里那个小女娃给卖掉,家里就宽裕了,烟钱酒钱都有了,谁知道后来警察告诉他这就算是拐卖妇女儿童!就算没卖成也不能改变这个行为的性质,也得受法律惩罚,这这么多事儿,一桩桩一件件的,到底要罚他多少啊?
卢大越想心里越没底,觉得自己这辈子怕是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心里灰暗的不见天日,再也没有了刚进警局的时候还骂天骂地胡咧咧的那股子痞子气,只想着赶紧能有个定夺,能尽量早点儿出去。
他看着对面这个钢铁一样让人没办法的警察,丧着一张脸,哀求道:“警察同志,您行行好,让俺早点出去吧,俺家里的地都没人收可咋弄啊,以前都是莫燕那个娘们儿干活,现在我这老婆也没了,孩子也跟着走了,俺啥都没有了,俺也认识到错误了······”
周隽淡漠着一张脸,屈起食指轻轻叩这桌子:“别说这些没用的,回答我问题,不然你就是在这儿跪着哭也没有用,谁也不搭理你。”
卢大欲哭无泪,他在这个软硬不吃的男刑警面前啥招都没有啊!要是之前那些个小警察,被他哭嚎两句,被他求着两句,就问不下去了,就挠着头走了,可是这个周警官一来,那就像是一尊佛摆到了他跟前,他被压着能倒出来的都倒出来了,可是眼前这尊大佛一样的人物,一点儿结束谈话、放过他的意思都没有啊!
周隽问:“之前受害人莫燕就提过,你们村里有买卖妇女的恶劣风气,以致于她在村里根本没有人可以求救,我问你,你们村里到底收买了多少个拐卖到你们村里的女性?”
卢大丧着一张脸:“俺这真是记不清了·····这谁还整天记着人家家里买媳妇的事儿呢?反正就是不止俺一个人买,周围的光棍儿都有买的·····”
周隽冷笑:“芦村一共就这么百十口人,去掉老人孩子之后男性人口不到四十个,你从出生就呆在你们村里,难道连这么几个乡亲都不认识?整个村里都是沾亲带故的,你能不认识他们?”
卢大没想到他掌握得这样仔细,讷讷的一时想不出狡辩来。
周隽根本没打算让他有狡辩的机会,垂着眸子继续分析道:“你之前袭击澹律师,威胁受害人莫燕,都提到过背后有人支持你这么做,是谁呢?是那些和你一样买卖妇女的村民吗?你现在还不肯说出来具体都有谁,是怕自己泄露了他们之后,回去村里免不了被算账,怕会遭到报复?”
卢大牙关打颤,他这些天来一直扛着不肯说,就是因为村里当初一起买媳妇的光棍儿们当初都是约定好了的,必须得死守这个事儿,不然被抓着了,听说是要受罚的,要是有谁敢把兄弟们出卖出去了,那就得打死他才能对得起大家!
可不是开玩笑的打几下那种‘打死他’,可是真真正正的一人拎着一把锄头把那人打死了事!以前村里有个被买回来的女人死不听话,都怀上了孩子还趁着买馒头想往外边儿跑,差点被外人牵扯进来,就被几个爷们儿拎着锄头一起打死了。
他当时年纪还小,看着那女的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凄惨样子,硬生生被她那副样子吓得记到了现在,以致于人都进了警局,还不肯把话捅出去——生怕自己将来被放出去,也免不了被村里的人狠狠算账,反正他自己这事儿是瞒不住了,估计是要蹲班房的,要是出去再被村里人报复,那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眼下被人一下子戳穿心底那点儿小九九,他狡辩不得,干笑着舔舔嘴唇:“俺自个儿的事儿俺又不是不认,人家其他人家都过得好好的,俺不能拆散人家日子,这是要天打雷劈的事儿嘛······”
周隽牢牢地盯着他。
卢大干笑着来回歪着头,闪躲着对面直射过来的目光。
周隽忽然笑了:“哟,还挺讲义气?他们要是有你这么讲义气就好了。”
卢大讷讷的说:“您问谁都是一样的,俺们这也有规矩······”
周隽脸色缓缓地冷下来,看起来尤为吓人:“规矩?这种规矩,你们认,法律不认,你都在这儿蹲着了,还敢和法律作对!”
卢大原本就心虚,被他后半句猛地暴喝吓得顿时整个人往后一缩——
周隽又笑起来,这样的他更吓人了,简直令卢大根本无从捉摸:“你们谁和法律作对,那就谁最后出来,识时务的,先出来两年,换个地方,谁能摸得着他?谁能花一辈子去找他专门报复他?你这么不识时务,拖着我们警察,指不定你的共犯们都已经准备挪窝搬家了,你在这儿拖着我们警察,给他们争取时间,我告诉你,没有用。他们一个一个过不了几天就都得来见你,你说,他们能信你什么都没和警察说?换你,你信吗?呵,你现在在这儿负隅顽抗,不识时务,唯一的后果就是——将来你就等着最后一个被放出来,到那个时候,你等着看他们怎么收拾你——”
周隽压根儿没挑明了讲,可是那留白的后果,正是让卢大想一想就怕得慌的事儿。
卢大不知道啥时候听得不敢动了,半边身子都僵了,一脑门子汗,整个人顺着他的话一想······脑子里就浮现出小时候见过的那个从村里逃跑女人被群殴惨死的样子,整个人冷汗涔涔,一阵儿一阵儿的发抖。
要是自个儿真的啥也不说,警察还是得找到他们,他们肯定不信自个儿啥也没说,等到一被放出去,肯定第一个事儿就是得撕了自己,自己能跟谁讲自己有多保密?谁会相信?谁能证明?这些警察吗?不可能的!
要是自个儿老老实实把知道的全都交代了,警察就算找着了他们把他们也弄进来,那自个儿好歹也是第一个交代的,用警察的话说,自个儿这也算是坦白从宽,那说不定就能比他们早两年放出去,到时候自个儿大不了跑远点,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打工挣钱,反正村里也穷,也不是非得在村里才能过······
卢大试探着打商量:“那····俺要是坦白从宽了,能不能给俺那啥····减刑啊?”
周隽直直的盯进他眼睛里,把他刚才那套心理活动尽收眼底,面上一点多余的表情都没有:“看你自己,看你说出来的东西有没有用,算不算得上是坦白。”
卢大心理防线已经被彻底攻下,一心想着能比别人早两年出去比啥都强,嘴上就软了下去,忙不迭的点头:“有用,一定对您有用,俺都坦白,都坦白······”
终于拿下了。
周隽开始问正事:“你给我好好想想,想清楚,你们村里到底有多少男人是直接从人贩子手里买的媳妇?”
卢大自个儿使劲儿数了数,不太确定的说:“应该有二十多号人都买了,还有的要是没买,那就是没钱买吧,俺们村里特别穷,娶不上媳妇,有的人抽烟喝酒成瘾得早,就省不下来钱买媳妇······”
周隽冷着脸问:“别应该,到底多少人?我要一个明确的数字。”
卢大愁眉苦脸:“俺是真的记不得了,俺也不敢骗您啊,记得应该是二十六七个左右吧,但是也不知道最近有没有新买的,俺最近儿都忙着收拾自家里那娘们儿的事儿,就没怎么注意俺村里谁家新来了媳妇啥儿的······”
周隽在纸上记下27这个数字,继续问道“你们都是从谁的手里买的?是有固定卖家专门提供妇女给你们村里吗?”
卢大点点头:“对对,来的都是同一拨人,就几个人,他们的头子也都没变过,每次来就还是那几个人,从俺小时候到后来,一直都是他们来俺村里的,说是这附近几个农村都是他们的地方,别的人贩子不能来的,就他们能来,就每年固定那几个时候来,每次来都带好几个娘们儿,货色也不一样,啥质量的都有。”
听到他用‘货色’这个词语来形容那些受害者妇女,周隽心中寒霜又重了一层。
他问卢大:“把那群人的样子描述出来给我,尤其是你说的人贩子的头目,既然你不止一次见到他,一定记得他的模样。”
卢大立刻摇头,为难地连连摆手:“这是真不认识,俺是见过他来村里好几次,那男的都不给人看他的脸,都是带着黑口罩,墨镜,头发也是每次都变,谁都没见过他长啥样子,就知道他们就两三个人吧,说了算的那个老大叫亿哥,说是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再后边儿那个万万的亿,也不知道他真名叫啥,俺都不敢问,都是付了钱之后就当做不认识了,谁还能管人家啥去······”
周隽把他说的信息记录下来,继续问道:“还有剩下的人呢?”
卢大面露难色:“俺哪能记得这么多人,俺们要买媳妇都是直接和他们管事儿的讲,还有个跟他们管事儿看着关系好的,是叫老陈吧,都叫他老陈,他们都戴着口罩,不给人看他们的脸,说是谁看着了他们的脸,那就是找不痛快,那就是想害他们,俺们就是想买个媳妇,谁也不过问这事儿,大家一手交钱一手交人,啥事儿也没有了。”
周隽心头沉重,又继续询问了卢大那些人的主要身高,性格特征等等,尽可量精确的掌握罪犯的信息,把排查范围缩小缩小再缩小。
经过几轮询问确定,最终得到的信息有:
常年负责芦村买卖妇女事务的主要犯罪嫌疑人有两名。
一名被称为是‘老陈’,中年人,头发很短,身材偏瘦,负责跟他们交代各种买卖规矩之类的,一般也是由他管理着那些送过来的女人,据说老陈看着瘦,但是是抓女人的一把好手,也是人贩子团队的骨干人物。
另外一名被称为‘亿哥’的人贩子头目,则是中老年人,身材微胖,头发打理得很漂亮,看着像是某个有头有脸的企业老总似得,说话总是带着点笑笑的意思,但是一发起火而来,他们那伙人都害怕,说是亿哥以前就是弄出过血来,蹲过牢房的,身上有股子狠劲儿,他们团伙里的人也都怕他。
老陈和亿哥以及团队里的其他人,每次来‘做生意’的时候,都戴着口罩和墨镜,从来不叫人瞧见他们的脸,否则就是和他们过不去!大家都害怕亿哥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过的人,不敢好奇,想买媳妇的都守着规矩,付完钱领人走就行,啥事儿也别管。
据说卢大等人买回来的媳妇,包括当年的莫燕在内,一般都是十几岁的小女孩,不知道被这群人贩子用了什么办法,一般交到买家手里的时候,已经都被..得记忆全无,神志不清,有的还能有点反抗意志的,也根本抵不过几个大男人的力气,根本无从反抗,连自己在哪里、怎么回家都不知道,当然更无从逃跑。
周隽让小蔡立刻打电话给谭荷,他们去整理受害人信息和当初的那些失踪案件的共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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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蔡打电话过去的时候,谭荷那边儿正在负责写订婚典礼的请帖。
请帖是他们亲自挑选的样式颜色,个个儿都是淡雅工整的,谭荷整个人琴棋书画一窍不通,也就上学的时候被谭政看着写字,字写得还算大方凌厉,能拿得出手,加上看着徐敬则一个人忙里忙外,又是承办婚宴又是挑选各类用具,就主动请缨负责写请帖发请帖的事情——
小蔡完全不知道谭荷是在准备订婚的事儿,急急地喊道:“谭警官,您没得休假了!那个卢大说出来要紧信息了,现在周队正要整理受害者信息呢,您不是负责和那个受害人莫燕联络的吗?您得赶紧联系一下莫燕,看能不能再挖出信息来,还有您整理的那些受害人报告,得赶紧交给周队——”
谭荷纠结的抓着笔,看着才刚写一小半还剩一大摞的请帖,一时之间犹豫,问道:“现在就要吗?能稍等等吗?”
小蔡愣住了,这可不像是一向冲锋陷阵在第一线的谭警官会说出来的话——
他眼看着卢大好不容易被撬动,加上这个案子他也一直在跟着周队见证,所以眼下分外着急,以为谭荷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赶紧道:“不行啊谭警官,卢大说了,再过一个多星期就又到了那个人贩子团伙要做生意卖女孩的时间点了!咱们得赶紧在那之前把那些人抓住啊!之前那些失踪者信息汇总不是您在做吗?您回来我们才能最快的掌握那些信息啊,我们都等着你呢!”
谭荷听出了事态的紧急,立刻唾弃起自己刚才到底在说什么!怎么能耽误这么大的案子,受害人怎么耽误得起!
她匆匆扔下墨未干的笔:“我现在就来!”
等到谭荷赶到警局的时候,车子都已经准备好了。
周隽等在车门前,什么也没说,给她拉开车门:“快上车,莫燕已经到了河海市了,现在芦村的人和人贩子说不定已经盯上她了,不能直接让她来警局,太打草惊蛇,我们去约好的地方见莫燕。”
她刚一上车,就看见车上的同事们都正在低头敲打着电脑,正在排查符合外貌条件的犯罪嫌疑人范围。
周隽问她:“你做的失踪者信息汇总呢?”
谭荷一愣,她平时都是把重要的工作文件随身携带的,但是这两天都在忙着订婚的事情,根本没来得及把失踪者信息汇总带在身上。
周隽一看她噎住了,就知道她没带,也不计较,直接道:“你把基本的受害者信息汇总说给我听,捡重点说,就说那些女孩有什么共同点,看莫燕有没有这方面的记忆,或许能帮我们找到更多的受害者。”
谭荷虽然没把具体的文件带在身上,好在那些陈年失踪案全都是由她亲手一件一件整理提炼,重点信息全都印刻在脑子里,当即就做起报告出来:“当时的那些失踪女孩共同特点有三,第一是年龄全都是在10~17岁,一般都是初中生,第二是那些女孩失踪时候全都是单人独行,没有任何人陪伴在身边,第三是地点,我和江城市的警局沟通过之后发现,江城市和河海市的城市监控死角,是案件发生的主要地点,并且犯人很谨慎,一般不会在同一个地点连续拐走两个女性。如果这些失踪案的当事人都是被拐卖的话,那很有可能是被犯人进行交叉贩卖,也就是江城市的卖到了河海市等等城市,而河海市拐来的则卖到江城市或者是更远的地方,从目前两个城市的失踪案件频率和时期来看,最可能的情况是犯人的活动范围有限,因此只对这两个城市进行交叉作案,比如2000年主要在江城市拐走女性,2001年就会主要在河海市拐走女性,这两个城市失踪案发生的频率一直呈现出这种规律性,因此我推断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今年他们从江城市拐走女孩卖到河海市偏僻农村,第二年就会从河海市拐走女孩卖到江城市。”
周隽对她的报告算是满意,微微颔首,继续深入分析:“卢大交代出来的,每年九月初和年初,是那些人把女孩弄到他们村里来卖的时间点,你整理出来的失踪案,具体的时间点是什么时候?也是九月初和年初么?”
谭荷凝眉思索了下,重重点头:“对,基本都在八月末九月初或者是年关将近的时候,最近的一起是九月一日,河海八中开学那天一个女生失踪了。”
周隽点点头:“那基本可以确定这些失踪案和妇女拐卖之间存在很强的关联性,因为人贩子本身把女孩子掌控住之后,还会对女孩子进行洗脑等措施,来确保被拐来的女孩子失去反抗能力和反抗意志,用对脑部造成伤害的药物和方式消除女孩子过往生活的记忆,让女孩子彻底失去精神支撑,更容易被摆布。从八月末九月初开始作案,加上大概一星期对女孩子进行生理和精神的双重折磨,来让女孩子变得消极和听话,正好到九月初就可以把女孩子作为比较安全的商品进行出卖。”
谭荷赞同,刚想说些什么,就被手机铃声打断——
来电显示是徐琳。
她心里一紧,还说转头对队友说一声:“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
刚接起来电话,那头徐琳来者不善,直接开口质问道:“谭荷,你不是在写请帖吗?你人呢?”
谭荷握紧电话,解释道:“抱歉伯母,我现在工作上有点急事要办,这个事儿我等会让敬则找个写字好的工作人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