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宛儿觉得没自己什么事儿了,拍拍屁股要走人,却被村长揪住衣领子又给提溜了回来。
“你不能走,你得在这儿,等一会儿仵作验完你再走。”
那男孩也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大腿,“是啊姐姐,你不能走!”
“谁是你姐姐。”江宛儿拔了两下腿,没拔动,“你先放开我。”
男孩紧紧将她抱住,说什么也不撒手:“你不走我就松开你。”
左右没什么事儿,刘宋氏和她儿子为了避嫌估计也不会到这儿来,这会儿估计在家里哭他们到嘴的鸭子飞了呢,娘俩儿憋了满肚子的气和委屈没地儿撒,江宛儿知道现在回去得不了好发落,干脆就留了下来。
男孩挪挪屁股往她那边挨了挨,小声问:“你怎么懂那么多啊,你说那些东西,那些词儿,我一个都听不懂。”
“听不懂你还跟着说好。”江宛儿白了他一眼,臭屁小孩,拍马屁一个顶俩。
男孩挠挠头,嘿嘿笑着说:“反正我就听懂了一个意思,你在还我清白。”
江宛儿将手里的茅草一丢,拍拍手,往后靠在墙壁上,怅然道:“我不是还你清白,我是还死者一个真相,你脸皮可真厚。”
“嘿嘿,都差不多。”
“差多了!”江宛儿闭上眼睛,将屋子里自己看到的景象和听到的声音在脑海中一帧一帧回放,“还你清白容易,还死者真相不容易,你知道是谁杀了她么?”
男孩摇头,“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死了。”
江宛儿又问:“你几点到的?”
男孩张了张口,似乎在犹豫什么。
江宛儿啪的睁开一只眼,瞄着他阴恻恻说道:“说真话,撒谎我就把你认成凶手!”
男孩赶紧把嘴一捂,惊恐的点了点头。
“其实我昨晚戌时就来了,大概戌时正吧,我家外面唱戏的班子戌时正收班,我出门的时候还遇上了他们班头,大门没锁,我直接就进来了,然后就藏到了王婆子的床底下,就那里!”
男孩伸手一指垂花床的床底,继续说:“我以为她就是出去一趟马上就回来,可是怎么等都不回来,等着等着我就睡着了。”
江宛儿半眯着眼睛,对他的话并不十分相信,只是问道:“你来干嘛?”
“吓她!”男孩毫不犹豫,斩钉截铁的说:“我就想吓她一跳,他们都说我和姐姐从背后看很像,我想装成姐姐吓她,姐姐生前的衣服我都带来了!”
说着,他从后腰抽出来一件女士的长衫。
江宛儿点头,“然后呢?继续说。”
“然后我就一觉睡到了辰时,醒过来以后看到王婆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本来想着天都亮了,再吓她也没用了,就随手从厨房里拿了把菜刀,照着她的腿砍了一刀,我也没敢使劲儿砍,我就是不解气,她害死了我姐姐,我娘现在还昏迷着,她不是东西。”
江宛儿冷笑一声,这一点倒是没说错,王婆子确实不是东西,而且她刚才检查过了,王婆子腿上确实有一道外伤,伤口没有生活反应,应该属于死后造成的,他没撒谎。
目击者的口供和他的言行是能对上的,只要找人问一下戏班的班主,差不多也能确定时间,但这不代表男孩的嫌疑可以排除,所以江宛儿并没有对他的阐述做出回应,只是闭着眼睛小憩。
“你躲在他床底下,难道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村长的声音乍然响起,江宛儿抬起头,见村长虽然问的是男孩,目光却莫测的盯着自己,心里陡然一震。
男孩想了想,点头,“有!咯吱咯吱的声音,像,像打渔的人穿的鞋子的声音!”
“打渔?”
江宛儿和村长异口同声的问道。
江宛儿扭头往地面上看去,并没有发现淤泥之类的和“打渔”有关的痕迹。
“可,可能是吧。”男孩本来说的还挺坚定的,被俩人这么一问,又不敢确定了。
村长把目光投向江宛儿,“你怎么想?”
江宛儿好笑的看着他,摇摇头说:“我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丫头,还是等仵作来了再说吧!”
然后继续抱着胳膊,闭上眼靠着墙睡觉去了。
村长吃了个瘪,但他一个老头怎么能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呢,呵呵笑了两声,心说这丫头还是个刺头儿,挺记仇。
江宛儿不仅记仇,她还爱说真话,“对了小子,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
村长和男孩对视一眼,同时向她看去。
男孩:“姐姐请讲!”
“没有天上掉馅饼这种好事儿,王婆子纵然可恶,却不是最终的罪魁祸首。”
她尽量把话说的很含蓄了,就算男孩听不懂,村长也能听懂,如果男孩家里不是一味贪图富贵攀高枝儿,哪能就让王婆子得了逞,刘宋氏都知道编个有痨病的说辞,这个道理哪有不明白的。
果然,此话一出,男孩和村长都沉默了。
江宛儿这么眯着眯着,竟然真的睡了过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中听到有人叫她,说仵作来了,这才赶紧爬了起来。
已经到了正午,室内的阳光也格外强烈,她被光线狠狠刺了一下,赶紧用手捂住眼睛,从指缝里往外看。
村长身边站着个约莫不惑之年的中年人,带着书生帽,一双眸子炯炯有神,留着长胡子,干瘦干瘦的,身上有一股书生气,举手投足间带着不慌不忙的从容感,说白了就是个慢性子,应该就是村民请来的仵作了。
中年人正笑着看着她,回头问村长,“是她么?”
村长点了点头,招手让江宛儿往前走走。
江宛儿挪椅子似的往前挪了那么半米,一边揉眼睛,一边看他。
中年人见她性格怯懦,主动说道:“老夫江泱,是历阳府的仵作,不知道小……姑娘芳名啊?”
江宛儿赶紧回了一礼,回道:“先生有礼,小女江宛儿。”
中年人了然点头,又问:“方才听村长所言,是你指出死者为窒息死亡,可否将你的推测于老夫一讲?”
江宛儿点头,在老先生面前她可不敢自大,只是将她能拿捏得准的说了出来,尚待怀疑的保留了下来。
“王婆子为窒息死亡,死因应该是被人现在右身侧,这种姿势捂住口鼻……”她走到凉席边,单膝跪在地面上,用左手虚摁在王婆子身边,“,凶手是个左撇子,但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老先生解疑。”
江泱笑着看向她:“何事?”
“王婆子身型和体重,寻常的男子都敌不过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被人捂住口鼻窒息而死,除非是在梦中,可如果在梦中,王婆子必然会锁门,不才刚才检查过门窗和墙头,并没有摩擦痕迹和破坏的痕迹。”
江泱听罢,轻声道:“方才那孩子的口供你露了最重要的一点。”
江宛儿眸光一凝,男孩的话飞快的在脑海中重复了一遍,电光火石间她捕捉到了什么,紧皱的眉心缓缓展开,右手握拳在左手手心重重一捶。
“熟人作案!”
江泱赞许地点了点头。
“那孩子方才说,他来时死者并不在家中,但房屋大开,据我刚才了解,死者因为生前得罪的人不少,为人有些谨小慎微,即使人在家里也要锁紧门窗,定然不会是忘记关门了,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走的时候家里有另一个人,或者她知道有人会来!”
江宛儿接话道:“而之所以王婆子没有反抗,是因为她是在睡梦中,又或者喝了点酒。”
江泱带上特制的手套,掰开王婆子的嘴,俯下身闻了闻,“有酒气!”
江宛儿也凑过去闻了一下,确实有淡淡的酒精在胃中发酵了的酸臭味,而后面的牙齿也呈现出浅棕色,出现了玫瑰齿,机械性窒息死亡已经可以确实了。
“你看这是什么……”江泱用棉棒在王婆子的鼻孔中轻轻搅动了一下,递给江宛儿去看。
棉棒上粘了一些黑色的块状物体,用眼看看不出是什么,江宛儿便伸出手捏着,轻轻搓了搓,然后放到鼻下去嗅。
“咿!”周围人看到他们的举动,都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太恶心了,实在太恶心了,就连被冤枉的男孩和村长也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身子。
江宛儿恍然大悟:“是淤泥!他说的没错,打渔,淤泥!”
江泱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将棉棒收起来丢掉,摘下手套对村长说:“找到凶手了,与死者关系密切,成年男子,左撇子,昨晚到过她家中,或许有财务纠纷。”
江宛儿疑惑的看向他。
江泱伸手一指王婆子的床头柜:“钱和首饰都不见了!”
江宛儿一拍脑门,草率了!
凶手既已找到,江宛儿便不能再待下去了,就向村长和江仵作告别,准备回家去迎接狂风暴雨。
“江姑娘!”江泱在门口唤住她,提着仵作箱子也跟了出来,“不知道姑娘家住何处?”
江宛儿指了指村后,“村后第三家篱笆院子就是我家。”
江泱显然意不在此,有些欲言又止。
江宛儿察觉,主动说道:“先生是想问我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本领是么?”
江泱微微一怔,紧接着点了头。
“我也不知道,一觉睡醒就会了,其实当仵作还挺不错的,能为人伸冤,还死者公道,很有神圣感的一份职业。”
“你觉得仵作很有神圣感?”江泱被她的话惊住了,世人都诟病仵作,她还是头一个说仵作神圣的,怪哉!
“对啊!就像今天这样,如果我不说,那孩子不就被冤枉了。”
江泱张了张口,终于打定主意问了出来,“姑娘有没有想过当一个仵作?”
江宛儿对这种话里的暗示再明白不过了,脚步瞬间停了下来,转过身看着他,心中翻江倒海的开始做斗争。
江泱以为她会拒绝,毕竟女孩子家,哪有跟死人打交道的,可是江宛儿的天赋世人少有,就这么埋没了么?
其实江宛儿根本没有可以选择的余地,脱口而出:“想!”
江泱激动的手都哆嗦了起来,箱子都快提不稳了,睁大眼睛又问了一句:“真,真的?”
江宛儿重重点头:“您要收我为徒么,我现在就叫您师傅。”
“好孩子好孩子,先别喊……”江泱得意坏了,他要是得了个这么厉害的徒弟,还不得把他那些师兄弟给羡慕坏了,虽然是个女娃子,女娃子怎么了,巾帼不让须眉,女仵作一样能扬眉吐气,“等我给你办个拜师仪式。”
“听您的。”
俩人边说边走,正走到一个草垛旁边,明晃晃的阳光将草杆晒得滚烫,江宛儿心知这也许就是她一直在等的时机,不管怎样,一定要抓住机会,随手拽了一根草杆抓在手里,重重握紧了拳头。
就在这时,草垛里忽然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
江宛儿和江泱同时吓了一跳,就见草垛下露出一角黑色的衣裳,江宛儿本就惦记着那黑衣人的去向,看到衣角的瞬间便想到了他,心头一滞,立马跑过去将草扒开,果然就是他。
“师傅,你会治病么?”江宛儿探了探那人的鼻息,依旧很微弱但非常均匀,并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脸色过于苍白,估计失血过多,只能蹲下身将那人的头抬起来,保持他呼吸顺畅,然后回头问江泱:“这有个伤患。”
“会,会……”江泱被这一声师傅叫的通体舒畅,不会也得会,小跑过来简单检查了一下,就将箱子放到了地上,示意江宛儿帮他提着,自己抬起黑衣人的胳膊,轻轻巧巧一个旋身,竟然很轻松的把人背了起来,“我的马车在前面,我得带他回去治,你跟我一块走吧。”
江宛儿下意识迈出腿去,却迟疑了一下,就这么走了,刘宋氏万一闹到历阳府……
“怎么了?”江泱回头看了她一眼。
“师傅,我……”江宛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口去说。
江泱一早就在村长那里打听过江宛儿的身世了,要不然也不可能开口要人家当他徒弟,话说回来,这时代,好人家的姑娘谁会送去当仵作呢,抛头露面不说,整天跟死人打交道。
但江宛儿不同,只要给钱,刘宋氏连卖给人家做小妾都答应,还有什么不成的。
江泱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我知道你的身世,你家里村长会去说的。”
温热的触感从头顶传来,江宛儿觉得自己快哭出来了,真的能逃离这个地方了?
江泱觑着她的脸色,凉飕飕的说:“你别高兴的太早,当仵作说不定还不如在这里清闲呢,哼哼~”
然后背着人,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一晃一晃的走了。
江宛儿才管不了那么多,赶紧拔腿追上去,“哎呦师傅,您这一把老骨头了,还是徒弟来背吧,徒弟来,徒弟年轻!”
……
原来村长执意要将她留下打的是这个主意,江宛儿每每想起都不由莞尔,还真是个老狐狸,只是村长怎么知道江泱要收徒呢?
江泱是历阳府的仵作,按理根本请不到他,怎么偏偏跳过青崖镇,花缘县,直接到了历阳府呢?
江宛儿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干脆也不想了,可能这就是人的造化吧,就像兜兜转转,她还是救了那个黑衣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