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章:扑朔迷离
白日沧2021-05-31 22:554,909

  一行人出门时尚是清晨,这时也不见太阳升起来,白毛风贴着地刮得芦苇荡刷刷作响,天空灰蒙蒙的似要落下雪来,江泱看了眼天色,便让衙役先将尸体带回县衙再进行下一步的检查。

  河滩距离县衙的距离有些远,人不能抬着尸体回去,小六准备去村子里借一辆板车,可一连问了四五家,人家一听要用来运尸体,谁都不愿意借出来,末了只能自掏腰包花大价钱买了一辆,哐啷哐啷拉着脸拖回来,非要孙县令给他报销。

  江宛儿用随身带来的油纸将尸体包裹上,招呼小六和宋伯彦给她搭把手搬上车,刚一抬手,余光就瞥见旁边俩人齐刷刷往后退了一步。

  “还是不是兄弟?”江宛儿抓起一把石头丢了过去。

  小六揉揉鼻子,仰头望天:“现在不是。”

  江宛儿看向宋伯彦。

  宋伯彦似乎叹了口气,还是走了过来,一撩衣摆蹲下身,向江宛儿伸出手。

  “什么?”江宛儿愣了一下。

  “手套!”

  江宛儿赶紧将手套递给他,两人一头一脚,废了好大劲才把尸体搬上板车,小六见状立马颠颠跑到前面去拉车,笑嘻嘻说:“江哥,宋哥你们就是我亲哥。”

  “当你亲哥可真不容易。”

  江宛儿翻了个白眼,正好孙县令疏散完人群回来,江宛儿便把刚才在人群中听来的消息跟孙县令提了一下。

  孙县令听得倒是恍然大悟,当即便道:“这董小二我倒是有点儿印象,在城东开一家布匹铺子,不日前来告过官,因是他的发妻与人私通想抢他的家业,非说夜间有人要杀他,言之凿凿说凶手就是他媳妇,可衙里的人暗中给他守了几天夜,并无异样。”

  江宛儿往人群中看了一眼,说话的婆子已经不见了,那个秀才也早就没了踪影,只道:“劳烦大人派人去看看那董小二是否还在。”

  孙县令道:“回去的路上便经过他家铺子,一道过去瞧瞧。”

  江泱拿着一块布从芦苇荡里走出来,正是刚才江宛儿让衙役去找的包裹尸体的布,闻言说道:“董小二家卖布,可卖这种绸子?”

  孙县令眯着眼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布已经被淤泥染的看不出本来质地和颜色了,根本辨不出是什么料子。

  “越州缭绫。”

  宋彦伯伸手捻了一下那块布,淤泥被推开,布料上竟然没有染上一丝污垢,仍旧光洁如新。

  江宛儿对布料没有研究,不知道这种绸子如何珍贵,但是孙县令和江泱知道,宋彦伯话一出口,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江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问道:“缭绫可是御供,你确定?”

  孙县令不动声色揩了一下脑门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声音都有些发颤,这御供的东西莫名其妙出现了自己的辖地里,若是查不清来历捅到上面去,他绝对吃不了兜着走,若是查清了来历却牵连出什么大案子,他更是难辞其咎,本来以为只是一桩普普通通的命案,怎么就牵扯上御供了呢,他快要哭出来了,赶紧道:“是啊这位小兄弟,江南道越州的缭绫可是进贡的物品,别说咱们这种小人物了,就是京城里的王侯将相都未必见过,这么大一块……”

  宋伯彦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下头,但在场所有人都确定了这个事实。

  江泱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用袋子把布装起来,挥挥手,示意先回衙门,孙县令小跑着跟过去,嘀嘀咕咕不知道跟江泱又说了什么,江泱皱着眉头也不理他,大步往前走。

  花通县衙的衙役要帮小六推车子,被小六拒绝了,运尸体是个技术活,还得专业人员来。

  江宛儿换了副手套,自觉到后面推车子,总觉得缭绫二字耳熟,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路过水洼时看到水面上的波光,脑子里骤然响起一首诗:“缭绫缭绫何所似?不似罗绡与纨绮。应似天台山上月明前,四十五尺瀑布泉。”

  不由恍然大悟。

  可是如此珍贵的布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裹在死者身上。

  历阳府为沟通南北的要塞,城外一条大河更是每日来往船只无数,其中不乏北上前往长安进贡的江南道地方官,从古至今,但凡交通要塞,水道有水匪旱道有土匪,除不掉也杀不绝,走了一波还会再来一波,纵然刘太守治理有方,历阳府水道相对比较安全,近几年没有出过太大的祸乱,但更之前,以方霸为首的水匪盘踞整个虎口峡,虎口峡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地方和朝廷派了几波人都没能将他们彻底缴清,从这里经过的船只三天两头出事儿,后来却不知道什么原因自己消亡了,这缭绫很有可能就是那时候被水贼抢夺留下来的。

  江宛儿泡在书房时看过历阳府的地方志以及一些重大案件记录簿,御供丢失是为大事,却并没有记录在册,免不得有些疑惑。

  “这河通不通城外的冗江。”江宛儿伸手在眉间搭了个棚,往河尽头眺望。

  衙役说:“通的,城中所有的河都在城外汇入冗江。”

  这便是了,江宛儿心中隐隐有了计较。

  “御供之物常人难以见到,你怎么一下子就确定了?难不成你是越州人?”江宛儿问同样在推车的宋伯彦,话问的随意,其实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套一套他的身世,她并不太相信宋伯彦真的失忆了。

  太阳终于露了出来,白蒙蒙像铺了一层纱,微弱的光线透过芦苇荡,在宋伯彦身上脸上撒下斑驳的光点,他身量很高,身材劲瘦,那身丑了吧唧的官差制服穿在他身上,竟也能穿出几分冷肃的气质来,江宛儿愣了一下神,忽然觉得宋伯彦这个长相如果放在她那个年代,就算不做明星,也能在短视频平台上一夜爆红,可惜了放在这个时代,长得好看有时候并不是什么好事儿,更何况他还是个杀手,杀手的特质就是不会轻易被人记住,他这个模样,想让人不记住都难。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河堤地势不平,车子卡在了坡上,小六拽了几下没拽动,让江宛儿使点劲儿,结果喊了好几声都没人应答,就停下来回头看她:“小江啊我亲哥哥!”

  “诶!诶……”江宛儿赶紧收回神,就看到宋伯彦正看着自己,脸上是她最熟悉的那种诡异表情,如果非要描述的话,江宛儿想了想,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三分疑惑,三分厌恶以及四分不耐烦。

  小六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靠着车辕笑呵呵问江宛儿:“宋哥脸上有线索吗?都快让你看出花儿了。”

  “你,你怎么这么多话。”

  江宛儿瞪了他一眼,忙低下头,耳朵尖悄摸摸红了红,闷头使劲推车子。

  董记布铺位于花通县的东城,发现尸体的河滩的也在花通县的东边,孙县令让几个衙役带着小六先把尸体运回去,自己跟着江泱江宛儿和宋伯彦往董小二家去。

  董小二是个特别会过日子的人,一家小布铺在他的经营下风生水起,日子过的也相当不错,平日里没有特殊情况都是寅时开门,酉时收摊,偶有不开门的时候,也会为门板上贴一张条说明缘由,方便来买布订衣裳的查看,可现在已经接近正午了,铺子依旧门窗紧闭。

  孙县令上前拍了拍门,“有人在么?”

  没有人应答,隔壁商铺的老板探出头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你们找谁啊?”

  孙县令忙道:“敢问老丈,这董小二可在?”

  孙县令没穿官服,这一行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那老板倒没看出什么蹊跷,就说:“董家小二和他媳妇好几天没过来,你们要是找他不妨去他家看看,他家就在这条巷子后面,你只管往上看,他家院子里有棵大枣树。”

  孙县令辞过老丈,众人又往董小二家走去,绕过巷子,果然看到了一棵枣树突兀出来,四周无人,巷子里也静悄悄。

  江宛儿走过去敲了敲门,依旧没有人应答,便将门板错开一条缝,猫腰往里看,院子不大,收拾的格外整齐,东墙下挨着枣树堆了一个草垛,足有半人那么高,风吹得草四处乱飞,有什么东西在草垛后不停的晃来晃去,被枣树的树干挡着,江宛儿看不清楚。

  “师傅,没人。”

  江泱使劲儿拍了两下门,确定里面确实没有人以后,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来一根银针,在江宛儿眼前挥了挥,示意她学着点。

  江宛儿笑了,当仵作真是个技术活,十八般武艺得样样精通。

  江泱将银针插进锁眼里,眯着眼转了两下,只听啪哒一声,锁应声而开,然后把银针收起来,拍拍手,回头对孙县令说:“这锁年久失修,自己锈掉了。”

  孙县令连连点头:“本官可以作证。”

  江宛儿捂着嘴偷笑,推开门往里走,左腿刚迈过门槛,宋伯彦忽然拉了她一把,江宛儿回头,诧异的看向他:“怎么了?”

  宋伯彦看着枣树后面,沉声道:“有人。”

  草垛上塌了一角,草被风吹的满院子都是,隐隐露出树后一条黑影,树干被风吹的晃动,那黑影便也跟着晃动,晃着晃着,哐啷一声,从草垛后甩出一只绣花鞋来。

  “啊。”江宛儿吓的惊呼一声,下意识往身后人的怀里钻去,钻到一半猛然惊醒,赶紧站直身子,掩饰的咳了一声,摸摸鼻子继续往里走。

  宋伯彦也咳了一声,有些不太自在的伸手摸了摸衣襟,不动声色跟了进去。

  江宛儿推开草垛,就见枣树上吊着一具女人的尸体,该女子年龄不大,约莫在二十五岁上下,生的十分俊俏,身上穿一件藏青底绣金云纹的半臂,暗红色的罗裙随风翻飞,露出两双罗袜,刚才被甩下来的只有一只鞋子,另一只呢?

  江宛儿在草垛里翻了翻,没有找到,可能她自缢时便只穿了一只鞋。

  孙县令不知道从哪搬了个凳子,站上去要将女人放下来,被江泱赶紧制止,江泱围着尸体转了一圈,问江宛儿:“凡自缢者,如何验?”

  江宛儿道:“若是自缢,切要看系处即颈上痕,观系处尘土,曾与不曾移动,及系吊处高下,是甚物上得去系处,更要看足踏之物,绳挂高低, 垂下高低,项下绳带宽窄,项及挂出对痕宽窄,活套头还是死套头,有无其他外伤,绳绕方式为何。”

  江泱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此情如何分析?”

  江宛儿沉吟片刻,将尸体下方歪倒的凳子扶正,尸体的脚尖却不能触碰到板凳表面,微微相差,可相差的距离是在太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如果忽略,人是怎么吊上去的呢?

  就在江宛儿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江泱将那只绣花鞋穿在了尸体脚上,时下流行的鞋子往往前后底部较厚,加上鞋底的厚度,正好能够踏在板凳上。

  “原来如此!”江宛儿受教了。

  江泱笑着又问:“还有么?”

  江宛儿看着那个板凳,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就道:“没有了。”

  江泱摇了摇头,将板凳轻轻抬起来拿开,让江宛儿去看地面。

  董家的院子没有铺地板,就是普通的泥土地,靠近枣树的地方土制松软,人踩上去就会留下浅浅的痕迹,刚刚放过板凳的地方却是平坦的,一点痕迹也没有……

  没有痕迹!江宛儿赶紧说道:“没有痕迹。”

  江泱点头,将板凳又放了回去,“人踩上去,无论轻重都会在地上留下痕迹,或是踢倒板凳时也会在原处留下痕迹,这里没有。”

  孙县令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又问:“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此女子并非站在板凳上自缢的。”江宛儿和江泱一起保住女子的腿,将她放了下来。

  尸体硬邦邦的,尸僵还没有缓解,看来死亡时间不久,江宛儿解开她的袜子露出小腿上一块紫红色印记,用手轻轻摁了一下,可褪色。

  “死亡时间不超过三个时辰。”

  孙县令仍旧没听懂江宛儿的解释:“不是死者自己站上去的那……”

  “那说明是有人把她抬上去的。”江泱嫌他碍事:“孙大人不妨去找个邻居来辨认一下,这人是不是董小二的妻子,再通知衙役过来。”

  孙县令这才如梦初醒的跑去找了董小二家的一个邻居过来辨认,确认死者就是董小二的妻子王氏。

  宋伯彦搜遍了房间,没有发现董小二的身影,非常奇怪的是整个家中竟然连一件男式的衣裳没有,在回廊下站了一会儿,宋伯彦注意到了西墙上用茅草搭起来的柴房,柴房的门半掩着,地面上的草又被人踩踏过的痕迹,转身走了过去。

  江宛儿注意到他的动作,也跟了上去,“你在找什么?”

  宋伯彦钻进草垛最里面,用剑将一块木板掀开,木板下赫然藏着一把用麻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菜刀,麻布上粘着黑乎乎的一片污渍,宋伯彦几乎一眼便认出了那是干涸结块后的人血。

  江宛儿问道:“凶器?”

  宋伯彦并不确定这是不是杀死董小二的凶器,但这把刀确实带着人命官司。

  江宛儿忙从怀里掏出帕子裹起来,拿出去给江泱。

  院子里,董小二家出了事儿的消息不胫而走,门口三三两两围了不少来看热闹的邻居。

  “你们是官家吧?”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娘站在门口,操着手小心翼翼的问道:“我知道点儿内情,人家都说提供线索举发犯罪有赏赐,我说出来得不得赏?”

  江泱看向孙县令,孙县令只道:“若真实有用,理应得赏。”

  那大娘立马笑了起来,凑到二人身边,指着王氏的尸体道:“我就住他们家隔壁,前几日还听到夫妻俩吵架,说这小媳妇不检点,在外面招了野男人,董家小二哪能吃这窝囊气,把他媳妇好一顿揍,他媳妇就扬言要杀了他,还要把他的家产据为己有呢。”

  江泱将王氏的尸体用白布盖上,问那妇女:“你几日前听到的动静?”

  妇女很认真的想了想,十分笃定的说:“就在三天前,三天前夜里起大风,我出来收衣裳的时候听到的,动静可大了,当时李家那口子也听到了,是不是李家的?”

  人群里另一个女人应和道:“是啊是啊,吓得我一夜没睡着。”

  这说法倒和孙县令说的董小二报官一事能对应上,江宛儿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刀,心里有些难受,难不成真如这些人所说,是王氏和她的奸夫杀了董小二?

继续阅读:007章:奇怪的孙县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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仵作小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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