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法租界·寐云阁大烟馆·厅堂·(日)
厅堂里光线昏暗,烟雾缭绕。
一杆杆乌黑油亮的烟枪。
一具具颓唐恹恹的躯体。
一排排尸肉横陈的木榻。
吴忠信和马天目从里间走出,经过烟民,走向门口。
“陈亨礼是这里的老板?”马天目略带惊讶。
“鸦片能在法租界横行无忌,背后势力就是巡捕房,”吴忠信边走边说道,“陈亨礼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
“一手禁毒一手贩毒,好生意!”马天目一边走一边低声说道,“官方私营,所以巡捕房永远不会来查寐云阁,躲在这里反而最安全。”
“不是万不得已我也不会到这里来,”吴忠信已经走到大门口,转头看看木榻上那些行尸走肉,目光中带着厌恶和悲悯,“太肮脏了。”
2、 法租界·范公馆·卧室·(日)
“……那唐贤平真是个神枪手,就一枪,正中比埃尔的脑门!”范雅萝一口气说完,还伸手比划着开枪的姿势,兴奋得有些气喘。
“这么准啊?”范义亭不愿意扫女儿的兴。
“当然了!我看全上海的警察没有一个这么准的!”范雅萝道。
“听听,让人家华界给比下去了,”范义亭转头望向陈亨礼,像是批评又像是调侃,“看来捕房要进行一次射击培训了。”
“是是。”陈亨礼诚惶诚恐。
“你看,这次像吗?”范义亭又望向女儿,把话题转移到了油画上。
“每次都像,”范雅萝望向油画里那个女人,目光满含柔情,“你是太爱妈妈了,总觉得不够完美。”
“世界上没有比你妈妈再完美的女人了,”范义亭顺势结束话题,“去吧,我还有公事。”
“嗯。”范雅萝在范义亭脸上亲了一口,快步走出卧室,经过门口的时候还在陈亨礼肩膀上拍了拍,以示欣赏和鼓舞。
“督察长……”陈亨礼立刻快步走向范义亭,低低地叫了一声,“我错了。”
范义亭又拿起了刮刀:“错在哪里?”
“全都错了,”陈亨礼在范义亭身边站定,痛心疾首地,“错上加错,大错特错……”
“你错就错在,”范义亭用刮刀慢慢又把油画上妻子的面目慢慢刮掉,“不该在办公室装高雅,听什么《茶花女》!”
陈亨礼如雷轰顶,目瞪口呆——范义亭足不出户,竟然知道一个小时之前自己在办公室放过《茶花女》唱片!?
范义亭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望向那块画布。
画布上那个年轻女人也在看着范义亭。
范义亭摇摇头,不满意,拿起颜料盘上的刮刀,一刀,一刀……
画布上的年轻女人的面部又被刮去了。
范义亭又重新画起来,一笔,一笔……
范义亭:“你该亲自去放比埃尔,确保万无一失。”
“督察长,您全都知道了?”陈亨礼又是震惊又是钦佩,“那些鸦片怎么办,还在比埃尔洋行的船上……”
范义亭淡淡地:“老板死了,还有老板娘……”
陈亨礼恍然大悟:“陆怡?”
范义亭:“我已经找了东方汇理银行,给他们洋行发放一笔贷款,他们生意正常运转了,咱们的鸦片才能正常上岸。”
陈亨礼昂然:“明白,我这就去办!”
“可怜啊,年纪轻轻就做了未亡人……”范义亭出神地望着画布。
画布上,十年前的范义亭身穿正装,右手牵着童年的范雅萝,左臂挎着亡妻的手,亡妻面部油彩已被全部抹去,看不清容貌……
3、 华界·沪江公寓·门口·(日)
“暗号是,135111531,对吧?”吴忠信问道。
吴忠信和马天目走在路上,在往来行人中毫不显眼。
“是。”马天目说道。
吴忠信突然站住了。
马天目一愣,也站住了。
顺着吴忠信的目光,马天目望见了不远处角落里有两个便衣警探。
便衣警探故作悠闲,但目光始终盯着公寓门口,十分尽职。
吴忠信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
马天目:“盯梢的?”
吴忠信感慨:“你老同学的人。”
马天目掏出洋火,划着了。
吴忠信凑过来点烟。
马天目轻声:“进不去了。”
吴忠信吐出烟雾,瞥向那两个便衣:“得有一个进公寓的好由头。”
吴忠信和马天目对视一眼……
4、 华界·上海市警察局·侦缉处办公室·(日)
门开了,一个警察带进来一个中年男人。
“长官好。”中年男人有些紧张地来到唐贤平的办公桌前。
唐贤平看着中年男人:“你是香港人?”
中年男人点点头:“系呀。”
“坐。”唐贤平示意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
中年男人更紧张了,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唐贤平把一份笔录档案放在办公桌上,推到中年男人面前。
中年男人一愣。
唐贤平:“找你来是帮个忙,看个东西。”
中年男人这才明白不是自己犯事,如释重负,坐下了。
唐贤平:“从头到尾,每个字都要看,发现有什么问题就立刻告诉我。”
中年男人点点头,拿起笔录档案。
档案上,笔录人一栏写着三个字:“冯家辉。”
同时,审问记录上用别针别着一张照片,正是陈烈入狱时的资料照。
中年男人认真地看着笔录档案……
唐贤平认真地看着中年男人……
5、 法租界·比埃尔洋行·二楼办公室·(日)
陆怡正坐在椅子上,伏在办公桌上哭泣。
“咚咚”几下敲门声。
陆怡没有反应,
门被推开一条缝,马天目探头进来看了看,见到陆怡的情形,索性走进来。
“夫人,您还好吗?”马天目站在门边温声说道。
陆怡听到马天目的声音,抬起头,十分惊讶:“你?你怎么来了?”
马天目认真地:“我还是洋行的人,当然要回来。”马天目说着向陆怡走去,“夫人,你要节哀……”
“马经理!”陆怡站起身,一下子扑到马天目的怀里,哭了起来。
马天目一愣,有些手足无措。
陆怡一身黑衣,梨花带雨,哀婉悲切,还带着淡淡香泽,马天目怀中未亡人别有一种动人的魅力。
“夫人,夫人……”马天目只有轻声安慰,慢慢地推开陆怡,双手扶住她的胳膊。
“马经理,”陆怡抬起头,脸上已是梨花带雨,“我什么都不懂,洋行以后可全靠你了!你千万不要离开我!”
“夫人,我刚听说仓库的事,”马天目冷静发问,“洋行欠人家多少钱?”
陆怡从抽屉里拿出钥匙,又起身打开柜子上的锁头。
柜子里陈放着那个红色绸布包。
红色绸布掀开,露出里面那个青铜小桌——西周夔纹铜禁。
陆怡悲伤地看着西周夔纹铜禁:“它值多少钱,我们就欠人家多少钱。”
马天目明白了:“你们买了这个,卖不掉?”
陆怡点点头:“我们一买到手,中国政府就宣布这是盗墓走私文物,禁止交易,还要抓捕经手的人。”
马天目叹了口气:“我真该死。”
陆怡一愣,不解地望向马天目。
马天目:“我前天要是死了,你们就能拿到那笔保金,比埃尔先生也就不会死了。”
“马经理,”陆怡神色突然庄严起来,“你是吉人天相,他是咎由自取。”
马天目一愣,没想到自己一句玩笑换来陆怡如此庄严的判词。
陆怡急切地:“马经理,我知道你是大能人,你能不能把它卖掉,亏本卖也行,洋行现在需要资金周转。”
马天目苦笑:“这是违禁品,比埃尔卖不掉,我更卖不掉。”
马天目过去把柜子关上,锁上,钥匙递给陆怡。
陆怡接过钥匙,一脸愁苦。
“公董局要用咱们的洋货抵债,在底下守着呢,”马天目顺势转移到自己的话题,“今天咱们又有一船货运到码头,如果拉过来,恐怕是羊入虎口。”
陆怡担心地:“能不能另外找个地方?”
“整个法租界都是公董局的势力范围,”马天目故作思忖其实早就想好了,“只能在华界找个临时仓库,估计价格还便宜。”
陆怡立刻道:“那你赶快去找啊。”
“我现在就去,”马天目点点头,转身走到门口又回身,“时间太紧,能不能让水根送我去?”
陆怡信任而感激地望着马天目,笑了。
6、 法租界·比埃尔洋行·一楼咖啡厅门口·(日)
罗水根拉开后座车门。
马天目坐了进去。
罗水根关上车门,又赶紧跑到前面驾驶位上坐下,关车门,点火。
罗水根从观后镜偷偷观察马天目。
马天目却看着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
“马经理对不起——”趁着汽车在发动,罗水根赶紧说道。
马天目好像没听明白:“啊?”
“你救了我,我还诬陷你,”罗水根脸上写满了惭愧和悔恨,“我真以为你说我是凶手,陈亨礼说那说明你就是凶手,而我只有说你是凶手,才能证明我不是凶手……”
“行了,”马天目打断罗水根,“先开车。”
罗水根这才意识到汽车已经发动了,更加尴尬……
7、 法租界·路上·(日)
汽车在路上行进。
“陈亨礼是老狐狸,”马天目的声音从容而温暖,“你怎么玩得过他?不上当才见了鬼。”
罗水根长出一口气,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放心吧,”马天目继续给罗水根吃定心丸,“第一,这事我不会告诉夫人;第二,我也不会当真。”
“马经理,你真是好人。”罗水根终于放心地笑了。
8、 华界·街边·咖啡馆·(日)
(本场也可以考虑放在茶馆,吴忠信在喝茶、看报、嗑瓜子。)
某咖啡馆外,在路边摆着几张桌子和椅子。
两三桌客人在惬意地喝着咖啡。
吴崇信坐在一张桌子边,喝着咖啡,看着报纸。
比埃尔洋行的汽车开来,停在路边。
马天目下车,走向吴崇信。
“表叔!”马天目向吴崇信打招呼。
“天目!”吴崇信一见马天目,赶紧站起来,满脸热情。
马天目和吴崇信互相抱了抱。
罗水根也下了车,走了过来。
马天目给吴崇信介绍罗水根:“我洋行司机,罗水根。”
罗水根客气地向吴崇信点头:“叫我小罗就行。”
吴崇信微笑:“你好。”
马天目给罗水根介绍吴崇信:“这是我表叔,华界百事通。”
吴崇信摇头:“打杂工混饭吃,不值一提。哎,坐坐坐……”
吴崇信和马天目和罗水根都坐下了。
吴崇信恭维地:“天目你不得了呀,几年不见都当上洋行大经理了,我们这些穷亲戚可都等着沾你的光呢!”
马天目:“现在就有个事,要请你帮忙。”
吴崇信一喜,面露期待的神色。
马天目:“我们洋行要在华界租一个仓库,很着急,今天就要定下来。”
“噢……”吴崇信点点头,思忖着。
9、 华界·上海市警察局·侦缉处办公室·(日)
陈烈那份笔录档案放回到办公桌上。
“没有。”中年男人操着生硬的普通话。
唐贤平拿起那份笔录档案,有些失望:“你肯定?”
中年男人生硬的普通话:“每一个字都看过了,冇问题。”
“毛?”唐贤平听不懂。
中年男人赶紧解释:“冇,就系没有。”
唐贤平沉吟片刻,又放下那份笔录档案推向中年男人:“你读一遍给我听。”
10、 华界·沪江公寓门口·(日)
汽车在沪江公寓门口停下来。
“到了!”罗水根说道,他先下了车,过去给马天目拉开车门。
马天目下车,招呼吴忠信下车:“表叔,下车。”
吴忠信也走下车来。
马天目故似好奇问道:“这里……能当货仓吗?”
吴忠信一脸市侩:“放心,这里是大上海,只要肯给钱,没有办不成的。”
马天目点了点头:“上海我不熟,华界更不熟,到这里我们都听您的。”
马天目这句话就把罗水根也捎进来了,还特意看了罗水根一眼。
罗水根也赶紧点头,表示同意马经理。
马天目:“租金的事,还得多拜托您,谈个低价。”
吴忠信老练地:“人多了,不好讲价的。”
马天目点点头:“我们在外面等你——用我的名片。”
“好。”吴忠信从马天目手里接过名片,走向公寓。
马天目示意,他和罗水根又回到汽车里。
不远处,两个便衣警察正在盯梢。
便衣甲:“是法租界的车牌?”
便衣乙:“车不错啊。”
便衣甲:“进去看看。”
便衣乙看了便衣甲一眼,有些不情愿,又不能拒绝,只好向公寓走去。
马天目看着便衣乙走进公寓,面无表情……
11、 华界·沪江公寓·厅堂·(日)
吴忠信走进厅堂的门,看到迎面柜台前正用算盘算账的江汰清。
“先生好。”江汰清看到有人进来就先开口招呼。
便衣乙也跟着吴忠信走进来。
吴忠信走向柜台。
便衣乙不再往前走了,就靠在门边瞄着吴忠信,这里足以听见他们说话。
吴忠信来到柜台前,伸手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柜台上。
吴忠信:“我是法租界比埃尔洋行的货运部仓库管理员,姓吴。”
江汰清看看名片,笑容满面:“吴先生一个人住?”
吴忠信:“不,我想租间房存点货。”
江汰清一愣:“我这里只住人,不存货。”
吴忠信:“帮帮忙嘛,租金好说……”
吴忠信故意回头看看便衣乙,商业机密一般,然后拉过柜台上的算盘。
吴忠信:“我们经理说了,每天给你这个数。”
吴忠信在算盘上拨拉算珠。
第一列,一个算珠拨上去。
第二列,三个算珠拨上去。
第三列,五个算珠拨上去。
江汰清看着算盘上奇异的图案,眼中有异光一闪而过,不动声色。
第四列,一个算珠拨上去。
……
闪回镜头:巡捕房监狱里,陈烈的草棍在地面上划动。
……
算盘上的算珠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序列,135111531。
——完整的接头暗号出现在江汰清面前。
吴忠信:“你不吃亏吧?”
“哎呀给这么多啊?!”江汰清表现出惊喜难耐的样子,一边拿起算盘晃了一下,复原归零。
便衣乙站得比较远,看不清算盘上的变化,他也把这当做普通“捏马”而不以为意。
“可是没空房了呀,”江汰清显得不愿放过这个商机,又为难又急切,“后院有一间存杂物的,要不要看看,给你算便宜点?”
吴忠信点点头:“好的呀,看看。”
江汰清快步从柜台后面走出,殷勤地引着“金主”吴忠信走向后院。
便衣乙看不出问题,觉得无聊,转身走了。
12、 华界·沪江公寓·后院杂物间·(日)
江汰清和吴忠信到了后院,来到杂物间门前。
江汰清打开门:“您看看,合适吗?”
吴忠信走进杂物间,做做样子张看一番。
江汰清站在门外,目光望着来的方向,确保无人尾随,可以放心对话。
门就开着,把两人隔成一内一外。
江汰清:“除了算盘上的数字,我还应该知道什么?”
吴忠信:“还有一句话——风萧易水,梦寄香江。”
第二道暗语也对了,江汰清更加放心了:“他怎么样?”
江汰清问得隐晦谨慎,并没有先说出陈烈的名字,直到现在她的话里还没有任何能让敌人(如果吴忠信是敌人的话)抓住把柄的字眼。
“陈烈同志被关在巡捕房,没有暴露,暂时安全。”吴忠信这边却是越明确越好。
江汰清听到自己领导陈烈的名字,放下了戒心:“您是……”
吴忠信:“我叫吴忠信。”
江汰清惊讶不已,难掩激动:“您就是老吴同志?”
吴忠信有些意外:“你知道我?”
江汰清:“二七年‘四·一二’的时候,陈烈同志领导我掩护您撤离上海,当时没见到面,却听到过您的名字。”
吴忠信恍然地点点头。
江汰清肃然汇报:“我叫江汰清,这里还有一位史大川同志,我们两个统归陈烈科长领导……”
13、 法租界·比埃尔洋行·二楼办公室·(日)
陈亨礼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陆怡。
陆怡接过信封。
信封上印着:“东方汇理银行”。
陆怡不解地抬头望向陈亨礼。
陈亨礼:“比埃尔生前曾在东方汇理银行申请贷款。”
陆怡一愣,不知道有这件事。
陈亨礼:“我们督察长亲自斡旋,特事特办,这笔贷款已经批下来了,三年免息。”
陆怡惊讶地打开信封——里面是一份文件。
文件打开,密密麻麻好几页,上面有一行清晰的数字是贷款金额——
金额如此巨大,陆怡张大了嘴,险些惊呼出来!
14、 法租界·比埃尔洋行·一楼咖啡厅门口·(日)
罗水根开着汽车回来了。
陈亨礼刚刚上了巡捕房的汽车,走了。
马天目看着陈亨礼的汽车远去,有些纳闷。
15、 法租界·比埃尔洋行·二楼办公室·(日)
“什么?三年免息贷款?”罗水根惊讶的声音。
“有了这笔钱,洋行就能正常运转了。”马天目立刻就明白了。
“这是他们的条件。”陆怡站起身走向办公室大门,把门关上。
吊唁的人群都已经走了,房间里只有刚回来的马天目和罗水根,以及陆怡。
“条件?”罗水根有些迷茫。
“法租界出了连环杀人骗保案,凶手还是法国人,不但巡捕房脸上无光,公董局也不好向法国政府交代,” 陆怡走回办公桌,拿起那份贷款文件,表情很复杂,“这笔贷款我们没有申请过,而且条件太优惠了,不合常理,说明这是额外照顾,他们想息事宁人……”
“明白了,这笔钱是安家费,”马天目走到比埃尔遗像前看着他,“也是封口费,比埃尔没有杀过我们,他的死也是因为精神错乱。”
陆怡坐回办公桌后面,把两个信封放在桌子上。
“这是你们的。”两个信封推向马天目和罗水根。
罗水根特别惊讶,特别激愤:“那大壮就白死了吗?这不是颠倒黑白吗?这还有天理吗?我不同意!”
陆怡有些尴尬,询问地望向马天目。
马天目平静地:“我同意。”
罗水根不禁一愣。
马天目:“法租界从来就这么黑暗,从来就不属于中国人,我们同意不同意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但这笔钱可以救夫人,救洋行。”
陆怡感动:“马经理……”
马天目:“水根,反正比埃尔已经死了,怎么说,不重要了。”
罗水根有些不甘心,但他也明白马天目是对的,现在也最信任最佩服马天目:“我听马经理的。”
陆怡如释重负,百感交集,又趴在办公桌上掩面啜泣起来。
罗水根有些无措,望向马天目。
马天目目光示意罗水根别管,先出去。
罗水根点点头,转身走向门口,伸手打开房门……
16、 华界·沪江公寓·厅堂·(日)
史大川扛着一个大大的米袋子从外面进来。
江汰清过来帮他把米袋子卸下来。
“晚上准备一下,开党小组会。”江汰清在史大川耳边说道。
史大川一愣:“就咱俩?两个人怎么开?”
江汰清目光深邃:“当然还有第三个人。”
史大川又是一愣,继而一喜:“科长回来了?”
江汰清摇摇头:“开这个党小组会,就是研究怎么让科长回来。”
史大川失望,继而疑惑:“那第三个人到底是谁啊?”
江汰清严肃甚至略带神圣地:“吴忠信同志。”
史大川大吃一惊,张大嘴巴,说不出话。
17、 法租界·比埃尔洋行·二楼办公室·(日)
“夫人,这笔封口费是公董局的意思,还是巡捕房的意思?”马天目走向陆怡,轻声问道,同时手里多了一块手帕递过去。
陆怡接过手帕,擦拭泪水:“他们说,是巡捕房范义亭督察长从中斡旋,解决了这笔贷款。”
马天目点点头:“范义亭能当上巡捕房有史以来一位华人督察长,确实不简单啊。”
陆怡把手帕还给马天目:“华界的仓库找到了吗?”
马天目:“找到了。”
陆怡:“我现在有钱了,还需要华界的仓库吗?”
马天目:“便宜呀,房租是这里的三成,我已经交了定金了。”
陆怡听了有些动心,确实太便宜了。
马天目:“更重要的是,那家公寓的生活用品,包括吃喝的咖啡酒水奶酪火腿,都可以从我们洋行进货。这不但是一单生意,还是一则免费广告,可以让更多华人了解我们,在华界打开市场。”
“好呀,”陆怡先是惊喜,然后又担心起来,“华人买得起我们的东西吗?”
马天目:“现在华人暴发户多得很,他们爱慕虚荣和享受,特别热衷西洋的
舶来品,为了装点门面,不识好歹,专买贵的!同样一件洋货,在华界的售价可以比法租界翻上一番!他们还如获至宝,抢得不亦乐乎!”
陆怡几乎要膜拜马天目了:“马经理,你真是上帝派到我身边的天使!”
18、 华界·沪江公寓·门口·(日)
罗水根开来一辆大货车,停在公寓门口。
马天目下车了,接着吴忠信也下车了。
马天目来到后车厢,把手一背,宣布:“卸车。”
吴忠信快步过来,打开后车厢盖子,里面是几只木箱。
吴忠信率先搬了起来,罗水根也过来帮忙。
马天目站在边上,不动手,只动嘴:“慢点慢点——小心台阶,小心门框,别碰着……”
吴忠信和罗水根抬着一个箱子,两人一起走进公寓。
马天目也背着手,踱进了公寓。
两个便衣警察远远看着。
便衣甲:“看来是谈妥了?”
便衣乙:“洋行嘛,有得是钞票。”
两人说着无聊的话,谁也没兴趣挪动脚步跟进去看个究竟。
19、 华界·沪江公寓·后院杂物间·(日)
杂物间的门,打开着。
货箱已经在房间里堆放好了。
一张方桌前,坐着马天目和江汰清。
吴忠信站在马天目身后。
江汰清面前是两份合同,一盒印泥。
江汰清在两份合同上盖下手印。
吴忠信把一份合同拿过来,交给马天目。
马天目看了看,满意。
江汰清收起自己那份合同,恭维地:“马经理真是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啊。”
马天目客气地:“以后我们的货就要占用贵宝地了,有时候夜间搬运,可能要打扰这里的客人。”
江汰清:“哪里哪里,马经理能看上小店,是我们的福气。”
江汰清热情逢迎,只将马天目当成吴忠信的经理,法租界来的“金主”。
这时,史大川和罗水根抬着最后一箱货走进来,放在地上。
罗水根对史大川:“谢谢啊。”
史大川微笑:“顺手的事。”
马天目看了史大川一眼,特意嘱咐吴忠信:“这些货你要用心看好,谨防杂七杂八的人,动手动脚。”
史大川一愣,看了马天目一眼。
吴忠信恭敬遵命:“是,马经理。”
江汰清:“小店风气清正,马经理您就放心吧。”
“行,你忙吧。”马天目对吴忠信说,转身走向门口,经过过史大川身边,视若无睹。
罗水根快步跟出。
吴忠信殷勤地跟出:“马经理,我送送您。”
20、 华界·沪江公寓·门口·(日)
马天目上了汽车。
吴忠信在门口点头哈腰,恭送马经理。
汽车开走了。
两个便衣警察看习惯了,更不在意,继续抽烟聊天。
21、 华界·沪江公寓·后院杂物间·(日)
吴忠信快步走回,直接走进了门。
江汰清在门口仔细观察外面的情况,关上了门。
房间里仅剩下吴忠信、江汰清、史大川三人。
一张方桌,吴忠信居中,江汰清和史大川分在两侧,都坐下了。
史大川:“这个姓马的油头粉面势利眼,真恶心。”
江汰清微笑:“法租界的金主,听说还是喝过洋墨水的。”
史大川愤愤不平:“他说谁是杂七杂八的人嘛。”
“看来我们的大川同志,被一个洋买办给看低了。”吴忠信微笑——出于组织纪律,马天目是一条线,江汰清和史大川是一条线,各有分属,不必要的情况下不能互相有交集,故而他们对彼此真实身份一无所知。
江汰清笑了。
史大川也笑了,而且笑的有些不自然,目光有些异样地看着吴忠信。
吴忠信看着史大川:“大川同志,你怎么了?”
史大川有一点点紧张:“没想到有一天能跟您坐在一起开会。”
吴忠信笑了笑,继而严肃起来:“今天这个党小组会,也是我开过的最特别的会。”
江汰清和史大川都点点头。
吴忠信:“因为叛徒告密,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大量同志被抓捕、被杀害,眼下形势非常严峻,恐怕比‘四·一二’那时还要更加险恶。我们这个交通站面临的危机特别重大,肩上的使命也特别重大,你们要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江汰清和史大川一起点头,都显得有些沉重。
吴忠信看出两位同志的心情:“你们都知道,蒋介石对我们中央革命根据地进行了多次围剿,结果呢?每次都被我们打得溃不成军,铩羽而归!所以,大家对上海的形势既要高度重视,也要有坚定的必胜的信心!”
江汰清和史大川一起点点头,不那么紧张了。
吴忠信:“从今天起,咱们成立一个特别党小组,现在是三个人,等陈烈同志回来就是四个人,大家一定要严守纪律,对外绝对保密。”
江汰清和史大川一起点头。
吴忠信:“今天是特别党小组的第一个会,有两个议题,一个是陈烈同志的安全问题,一个是零号文件的安全问题。我们现在先谈第一个,陈烈同志。他一直就以香港客人的身份,住在这里?”
吴忠信望向江汰清。
江汰清回答:“这个交通站里,我是老板,大川是伙计,陈科长是住客——
他的表面身份按照时局的变化而变化。去年中原大战的时候,他是一个山西老客。
现在汪精卫在香港策动广东国民政府,他就是一个香港商人。”
吴忠信:“很好,这样万一被怀疑了,原籍距离遥远,而且因为政治原因沟通不便,敌人在短时间内也难以查清。”
史大川还补充一句:“就连清姐的妹妹,五年了,都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吴忠信一愣,望向江汰清,目光有些惊讶。
江汰清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
吴忠信:“根据我从巡捕房内部获得的情报,陈烈同志的假身份已经过关了,应该很快就可以释放出狱了……”
江汰清和史大川一起点点头。
22、 法租界·中央捕房·拘押所·(日)
拘押所的铁栏杆外,站着五六个被羁押的嫌犯,陈烈也在其中。
海大富泰然背着手,他身前是两个警察。
一个警察手里拿着出狱文件,一个警察手里拿着印泥。
一个嫌犯过来,把手指头蘸上印泥,然后在出狱文件上按下。
铁栏杆内,拥挤着几十名在押的嫌犯,一个个都目光羡慕。
一个嫌犯:“长官,我也是清白的,我也要出去……”
另一嫌犯:“长官,我家还有七十老母……”
“都给我闭嘴!等着!”海大富威严喝道,“这里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陈烈神情淡然,正伸出手指蘸上印泥,按在出狱文件上。
23、 法租界·中央捕房·走廊·(日)
明亮的走廊。
陈烈神情淡然,混在这一批被释放的嫌犯之中,徐步前行。
海大富和两名警察正带着陈烈等人走向大门口。
陈烈看着大门,大门外面的阳光显得分外明亮……
阳光突然暗了下去,大门口走来一个人——唐贤平。
陈烈脸色似乎也暗了一暗。
唐贤平脸色沉着,看着海大富:“海班长?这是?”
海大富:“关不下了,这批没问题的先放了。”
唐贤平望向嫌犯中的陈烈。
陈烈脸上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若无其事。
“这个人——”唐贤平的手指向陈烈,“要留下来。”
24、 华界·沪江公寓·后院杂物间·(日)
党小组会还在召开。
吴忠信:“第二个问题,零号文件。”
江汰清:“文库现在公寓,很安全。”
吴忠信放心地点点头,随即摇头慨叹:“潘明月同志牺牲了,陈烈同志也为此身陷囹圄,代价很大啊……”
25、 法租界·中央捕房·审讯室·(日)
“你们又在搞什么?”陈烈一脸讶异,还是蹩脚的普通话,“我系冤枉的,你们搞什么搞?”
审判桌后,唐贤平和陈亨礼并排而坐。
陈亨礼也有些不满,斜眼瞥向唐贤平。
唐贤平却不紧不慢整理文件,翻开上次的笔录档案。
唐贤平抬眼望向陈烈:“你是香港人?”
陈烈不耐烦地:“系呀!”
唐贤平:“香港什么地方?”
陈烈:“鲗鱼涌啊。”
【鲗鱼涌发音:ze(轻声)yu(二声)chong(一声)】
唐贤平点点头:“你从小在那里长大?”
陈烈:“系呀!”
唐贤平:“这个地名什么意思?为什么叫鲗鱼涌?”
陈烈不假思索:“鲗鱼,就系鲫鱼啦。涌,就系河汊啦。连起来就系有很多鲫鱼的河汊啦。”
唐贤平确认地:“哦——鲗鱼,是鲫鱼?”
陈烈点点头。
唐贤平看着陈烈,不说话。
陈烈看着唐贤平,也沉默着。
陈亨礼看看两人,不知道他们之间在卖什么关子。
唐贤平终于点点头:“你说的也不错,我去图书馆查了方言志,在粤语里,鲗鱼就是鲫鱼。”
陈烈如释重负。
“可是,”唐贤平笑了,目光中带着一种捕捉到猎物的愉悦,“香港鲗鱼涌的鲗鱼却特指另外一个意思,你不知道吗?”
陈烈看着唐贤平,目光有些严肃了。
唐贤平笑了:“那我就告诉你,是——墨斗鱼。”
陈烈一愣。
陈亨礼也一愣。
唐贤平笑容消失了,目光寒冷:“你不是香港人。”
陈烈却仍旧在笑:“你不要开玩笑啦,怎么可能是墨斗鱼,就是鲫鱼啦。”
陈亨礼完全糊涂了——到底是墨斗鱼还是鲫鱼?
唐贤平看着陈烈,目光寒冷:“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编造香港身份?”
陈烈此时只有一口咬定:“我没有编造啊,我说的都系真话!鲗鱼就系鲫鱼,你不要再开玩笑了!”
唐贤平转头望向陈亨礼,目光寒冷:“关起来,单人牢房。”
26、 法租界·中央捕房·走廊·(日)
唐贤平在前,大步走着。
“都把我弄糊涂了,到底是鲫鱼还是墨斗鱼?”陈亨礼快步追来。
唐贤平站住了,转身看着陈亨礼:“这人是一个特务,而且绝对是一个老练的大特务!”
陈亨礼:“你还没回答我。”
唐贤平看着陈亨礼:“就是——墨斗鱼。”
陈亨礼一惊,看着唐贤平。
唐贤平:“他非常善于伪装,可惜百密一疏弄错了地名含义,说明他根本不是当地人!”
陈亨礼:“你怎么知道是墨斗鱼?”
唐贤平:“我找到了真正的香港人,问过。”
陈亨礼这才恍然大悟,信了。
唐贤平:“鲗鱼涌旁边有一个海湾,盛产墨斗鱼,所以才有了这个地名!”
陈亨礼满脸佩服:“唐处长,厉害呀!”
唐贤平目光深沉:“这个人也够厉害,他一定是个——”
陈亨礼脱口而出:“共党!”
唐贤平思维缜密:“可能性非常大,当然还可能是汪党。”
陈亨礼一愣:“汪精卫?”
唐贤平目光深沉。
“噢……”陈亨礼立刻开窍了:“最近捕房倒是抓了几个汪精卫派来上海的特务。对呀,汪精卫策划广州叛乱,老巢就在香港。这人没准是他的党羽,来之前在香港随便看了一个地名,就拿来作为身份掩护,没想到遇上了唐处长,败下阵来!”
唐贤平还在思忖着。
陈亨礼还要高谈阔论一番:“那天你怀疑朱老板给广州汇款跟汪精卫有关,看来也不是没道理,当然,朱老板肯定不是汪党了……”
“无论共党还是汪党,都是党国的敌人,”唐贤平严肃望向陈亨礼,“陈处长,这个人请你严密羁押,我一定能查到更多线索,让他现出原形!”
26-1、 华界·江边·(日)
江边空旷。
一辆汽车停在江边。
朱老板坐在驾驶位,脸色淡然。
一辆汽车从对面开来,车头对着车头,停下了。
赵天良从汽车驾驶位下来,过去拉开后座车门。
余独醒下了汽车,走向朱老板的汽车。
朱老板也下了车,走向余独醒。
赵天良坐回到驾驶位,关上车门。
朱老板面无表情:“约我来,什么事啊?”
余独醒微笑:“广州已经收到汇款啦,汪先生让我专程向你和各位商界朋友表示感谢。”
朱老板淡淡地:“这个事啊,电话里讲讲就可以了。我现在都不敢出门了,怕再遇到你那个义子,触霉头!”
余独醒赶紧开解:“贤平抓你那是误会嘛,当然,他也有些莽撞……”
朱老板严肃:“这不是误会的问题,也不是莽撞的问题,是立场的问题!他这么跟汪先生作对,对你也不好的呀。”
“这孩子固执,回头我一定好好开导,”余独醒一脸严肃坚决承诺,继而道出这次约见的真实目的,“对了朱老板,汪先生想知道,你们下一笔钱什么时候汇出。”
朱老板摇摇头:“没有下一笔了。”
余独醒一愣。
朱老板:“我们资助汪先生的事,已经有人在调查了,再搞的话一定会被发现的!”
余独醒严肃地:“送佛送到西,汪先生那边正在厉兵秣马,军费吃紧啊!”
朱老板还是不答应,摇摇头。
余独醒打出底牌:“汪先生说了,等日后光复上海,财政部和中央银行,两边的位子任你挑选。”
朱老板感到诱惑巨大,下了决心,叹了口气:“钱,我们再去筹集;但银行汇款风险太大,请汪先生派一位专员到上海来,当面收取。”
余独醒欣然向朱老板伸出手:“我回去就向广州汇报,谢谢!”
朱老板伸出手,和余独醒握手。
26-2、 华界·沪江公寓·后院杂物间·(日)
“陈烈同志被捕前给我传过话,说敌人已经知道零号文件了?”吴忠信问道。
江汰清和史大川都点点头。
吴忠信严肃:“怎么知道的?知道多少?”
江汰清摇头:“都还不清楚。”
吴忠信想了想:“零号文件还在公寓?”
江汰清:“就住楼上。”
吴忠信:“我想看看她。”
26-3、 华界·沪江公寓·客房·(日)
(本场为室内,景别上最好能连门外,二楼过道。)
一个小女孩,正端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支毛笔,在毛边纸上练习着。
笔尖划过纸面,写的是最简单的横划和竖划。
房间里只有小女孩一个人,她写得非常认真。但拿笔姿势错误,手指头因为过于用力都挤到手心里——这不是握笔,是攥笔。
敲门声。
小女孩一愣,望向门口,坐着没动。
门外的声音:“是我,江阿姨。”
小女孩这才放心,下了椅子,过去打开房门。
房门外,站着江汰清和吴忠信。
小女孩看到陌生的吴忠信,愣了。
吴忠信询问的目光望向江汰清。
江汰清点头,目光回答这就是零号文件。
吴忠信再慈爱地看着小女孩:“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迟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吴忠信。
吴忠信蹲下去看着小女孩:“你应该有五岁半了,对吧?”
小女孩有些奇怪,迟疑了一下,点点头。
“她叫春妹,”江汰清接口道,又望向春妹,“春妹,舅舅呢?”
春妹:“出去买东西了。”
江汰清看向桌面,目光欣然:“你开始练字了?”
春妹点点头。
江汰清微笑:“接着写吧。”
春妹点点头,回到桌前,拿起毛笔,又开始一笔一划地写起来。
吴忠信看着春妹写毛笔字,目光又是欣然,又有些发现……
吴忠信转头望向江汰清:“有熟鸡蛋吗?找一个来。”
江汰清一愣,有些委屈,正色道:“我们就是饿肚子,也会保证她有鸡蛋吃。”
吴忠信笑了:“要个小一点的。”
江汰清一愣。
……
一个鸡蛋,江汰清递给吴忠信,同时倚靠在门框上。
吴忠信拿着鸡蛋,来到春妹的身边。
“春妹,”吴忠信温声道,“你拿笔的姿势不太对头。”
春妹不解地看着吴忠信。
吴忠信轻轻从春妹手里接过毛笔,示范了一个拿笔的姿势:“这样拿,指实掌虚,就是手指尖用力,但手掌心是空的,运笔才会灵活。”
春妹似懂非懂地接回毛笔,一拿,还是很用力,把手指尖都攥到掌心里。
吴忠信把那枚小小的鸡蛋塞到春妹的手掌心里,这样一来,掌心塞有东西,手指头被撑起来,手掌心就“空”了,春妹拿笔的姿势自然就被纠正过来了。
春妹也明白了,有些开心地望向吴忠信。
吴忠信看着春妹,笑了。
“老舅”匆匆回来了,看到门口的江汰清,微笑点点头。
江汰清:“舅舅回来啦?”
“老舅”突然看到房间里还有个吴忠信,目光一惊。
吴忠信望着“老舅”,朝他微笑示意。
“老舅”想了想,拉着江汰清离开门口,来到二楼过道里。
“老舅”目光严肃,低声:“江汰清同志,零号文件不能随便接触陌生人!”
江汰清微笑:“这是我的一位朋友,还算可靠。”
26-4、 华界·沪江公寓·后院杂物间·(日)
吴忠信和江汰清走进来。
江汰清关上门。
吴忠信:“那位舅舅,不是真舅舅吧?”
江汰清点点头:“是我们的同志。”
吴忠信点点头。
江汰清:“他的任务就是照顾零号文件,交通站的其他事情,一概不知道。”
吴忠信:“所以刚才你也没有暴露我的身份。”
江汰清:“那当然,他也不知道陈科长,还以为他是一个香港商人。”
吴忠信点点头:“你们的保密工作,不错呀。”
江汰清严肃地:“为了零号文件的安全,我们不敢有一丁点放松。”
27、 法租界·贞德女中·校董办公室·(昏)
“当……”
墙边的西洋落地座钟敲响了七点钟。
江韵清就站在办公室里,她转头看了看落地座钟的指针,随后低头望向手里的一张纸。
门开了,一个身穿西装、五十多岁、面貌儒雅、戴金丝眼镜的中国人走进来。
“已经放学了,有什么事非要今天说?”那人和气地问道。
江韵清严肃地望着那人,说出了早已想好的话:“我偷偷在外面上班,违反校规,请校方严肃处理。”
那人一愣,惊疑地望向江韵清。
字幕:贞德女中 华人校董 关雪庵
江韵清对视的目光非常严肃。
“小清,”关雪庵感到事情有些严重,“不是在开玩笑吧?”
江韵清摇摇头。
“为什么——明知故犯?”关雪庵问。
“因为我要挣钱。”江韵清答得平静而坦然。
关雪庵沉默了,他慢慢走向自己的办公桌,在桌后的椅子上慢慢坐下,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你上班的事,都有谁知道?”关雪庵问。
“以前没人知道,现在整个法租界都要知道了。”江韵清回答。
关雪庵又是一愣:“为什么?”
江韵清心情有些复杂起来:“为了一个瘪三。”
28、 华界·王宝生煎·门前·(夜)
马天目走到一家饭庄前,站住了。
饭庄的名字很直接:“王宝生煎。”
马天目看着店名,一动不动,似乎在想着什么。
29、 华界·王宝生煎·店堂·(夜)
店内不大,装修简单,都是长条小桌。
六张长条小桌拼起一个大长桌,摆着十二把椅子,十二只红酒杯,十二副餐具。
店内只有唐贤平一个人,望着桌子上的一瓶红酒,也在出神。
马天目走进来,到门口一看这个阵势,停住了脚步。
唐贤平不说话,看着马天目。
“红酒配生煎,别致——”马天目走到唐贤平对面坐下了。
唐贤平欣慰:“你还记得这个地方。”
马天目:“当年咱们兄弟北伐,相约胜利后到这里开庆功宴,吃全上海最好的生煎。”
唐贤平慨叹:“上海打下来了,你却失踪了。”
马天目笑了:“我没口福。”
唐贤平:“知道松江血战之后,剩下几个人和我来吃生煎吗?”
马天目:“几个?”
唐贤平:“只有我,还有老师。”
马天目先是惊讶,继而十分沉重:“别的人,全都……?”
唐贤平有些痛心:“你不知道?”
马天目:“我受伤以后昏迷了半个月,后来被送到法国就医,所以……”
“那支敢死队的功劳,最后都记在我一人身上,”唐贤平痛心地望着马天目,“十二条命加上你的重伤,换来我这身警服,平步青云。”
唐贤平不说话。
马天目也不说话。
30、 法租界·贞德女中·校董办公室·(夜)
“好人的命,坏人的命,都是命,上帝保佑。”关雪庵听完江韵清的陈述,有些感慨。
“关叔叔,我有个请求。”江韵清开口了。
“亡羊补牢,”关雪庵以为江韵清要求情,摘下眼镜轻轻擦拭着,“不是那么容易的。”
江韵清把手里那张纸放到关雪庵面前的办公桌上。
那张纸的抬头清清楚楚是四个大大的汉字,以及相应的一行法文。
四个汉字是:“退学申请。”
关雪庵惊讶地抬头望向江韵清。
江韵清竟然还对关雪庵笑了笑。
关雪庵迟疑一下,伸手拿过那份退学申请。
31、 华界·王宝生煎·店堂·(夜)
一只手伸过来,把一盘生煎放在桌上。
“刚出锅,两位慢用。”老板殷勤而又不打扰地转身走了。
“都过去了,”马天目趁机打破沉默,转移话题,“我这不也吃到生煎了。”
马天目故作兴致地拿起筷子。
“过不去!”唐贤平的目光还停留在深远的记忆中,“鹿友祥一天不死,我心里就一天过不去。”
马天目一愣,不快地把筷子又放下了:“非要提这个扫兴的人?”
唐贤平悲愤地:“不是他背信弃义阵前倒戈,弟兄们不会惨死,你也不会受伤——这笔血债我早晚要和他清算!”
马天目叹气苦笑:“怎么清算?现在人都找不到了。”
唐贤平冷冷地:“他在香港。”
马天目一愣,望向唐贤平。
唐贤平站了起来,用开瓶器打开了那瓶红酒,先给马天目倒酒,再给自己倒酒,然后围着桌子走过去,一边走一边把那十只空酒杯陆续都倒上酒。
唐贤平一边倒酒一边说道:“松江血战之后,鹿友祥就逃离上海,躲到香港做了寓公,听说他攀上汪精卫,想借东风拉起队伍,重温他的军阀梦!”
马天目惊讶地望着唐贤平,没想到他如此看重这些同袍们……
唐贤平把最后一个红酒杯里倒上了酒。
桌上十二杯红酒,但桌边只有两个人,和十把空椅子。
唐贤平端起面前的酒杯。
“这一杯,”唐贤平目光无限感慨,“敬黄埔,敬北伐——”
32、 法租界·贞德女中·校董办公室·(夜)
“唉……”
关雪庵长叹一声,把退学申请放在桌上:“我不能对不起你父亲。”
江韵清有些难过了:“关叔叔……”
关雪庵:“当年你父亲在报上抨击军阀鹿友祥搞独裁专制,宣传共产主义,不幸遇难。他临死前把你姐妹俩托孤给我,可惜我能力平平,有负重托,好不容易安排你在女中读书,希望你日后能有出息,没想到你竟要半途而废!”
江韵清伤心地:“关叔叔别说了,请通过我的申请。”
关雪庵摇头,把退学申请从办公桌的这一头推向江韵清的那一头。
江韵清惊讶地望着关雪庵。
关雪庵:“申请无效。”
江韵清:“为什么?”
关雪庵:“退不退学,也不是你个人可以决定的。”
江韵清一愣。
关雪庵一脸严肃:“入学手续是你姐姐办的,退学申请也要有她的签字。”
江韵清明白了,关雪庵还是网开一面,在尽量地拖延时间,希望让姐姐江汰清出面再来斡旋此事。
33、 华界·王宝生煎·店堂·(夜)
两个酒杯里又重新倒上了红酒。
酒瓶已经空了大半。
唐贤平举起酒杯:“来。”
马天目也举起酒杯:“这一杯又有什么说头?”
唐贤平目光得意:“庆祝我今天抓到一条特别的大鱼。”
马天目打哈哈:“能有多特别?江鱼还是海鱼?”
唐贤平深沉地:“鲗(音:贼)鱼。”
马天目一愣:“什么?”
唐贤平微笑:“记不记得白天在巡捕房,我问你的那个香港人?”
马天目点头。
唐贤平:“我记得你说听不懂他的粤语,以为那是高雅的香港发音。”
马天目:“啊。”
唐贤平:“你听得懂才怪,那是假的——洋泾浜粤语!”
马天目一惊:“什么?假的?”
唐贤平冷笑:“他自称是香港本地人,但连自己所在地的名字都解释不清,他说……”
马天目神色凛然,凝神倾听……
34、 法租界·贞德女中·操场·(夜)
月光照亮空空的操场,圣女贞德的白玉雕像显得尤其醒目。
江韵清走来,在雕像前停住了,抬头静静地望着……
35、 华界·王宝生煎·店堂·(夜)
“这么细微隐蔽的破绽都被你发现了,老唐,我真得敬你一杯!”
马天目向唐贤平举起酒杯:“干!”
唐贤平也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两只酒杯放下,空了。
马天目赞叹地:“这条鲗(音:贼)鱼可够贼的,是共党?”
唐贤平摇摇头:“还不能确定。”
马天目一愣。
唐贤平:“抓他的现场,既有共党,还有汪党。”
马天目一愣:“汪?汪精卫?”
唐贤平:“他们在广东闹分裂,最近往上海派了不少特务。”
马天目立刻接话:“这个我倒知道一点!”
唐贤平一怔,立刻认真地看着马天目。
马天目:“上礼拜我的货船停靠广州,补充给养还捎带出手一些洋货,没想到那边已经被汪精卫他们控制了,他妈的,竟然想扣我们的船,说要征用给他们北伐运输军需物资!”
唐贤平惊讶,听着。
马天目:“幸亏我们有法国背景,他们不敢得罪,还是放行了。我们临走的时候,还有几个人上船说要顺路来上海,我一看八成都是特务。”
唐贤平目光一凛。
马天目:“结果被我严词拒绝,都赶下船了!”
唐贤平立感欣慰:“老马你做的对,当然不能支持这些乱党。”
马天目立刻摇摇头,给两只酒杯里倒上红酒。
酒瓶已经空了。
马天目:“我现在谁也不支持,要说支持,我支持法兰西总统。”
唐贤平一愣。
马天目:“兄弟我现在混租界了,蒋介石和汪精卫谁夺了天下,跟我一法郎关系都没有。你说广州那些特务要是坐了我的船,来上海跟你抓的那条鲗鱼勾结闹事,我是不是也成同党了?平白无故我才不惹这身骚气!”
唐贤平正色:“汪精卫分裂党国,这是大是大非的问题!”
马天目:“对我来说,老板说是就是,说非就非。我只忠于我的职业,我的洋行。”
唐贤平有些不快:“那比埃尔想让你死你怎么不死,你还去巡捕房揭发他,把他搞死了?”
马天目一愣,好像被唐贤平问住了。
唐贤平冷笑:“比埃尔死了,洋行八成也黄了,你对得起你的职业吗?”
马天目看着唐贤平,一拍大腿:“对呀!老唐你的提醒太重要了!”
唐贤平又是一愣。
马天目两眼放光:“老板娘不懂生意上的事,现在肯定是六神无主一塌糊涂,而我这时候不计前嫌以德报怨,雪中送炭帮她料理洋行,你说,她还不得感激涕零对我委以重任?薪水都要翻几番的!”
唐贤平一愣,没想到马天目竟变得如此市侩。
“夜色迷茫,正是人心脆弱的时候,我得回去英雄救美了!”马天目说着麻利起身,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
“亲爱的战友,”马天目举杯望向唐贤平,“祝我凯旋吧!”
唐贤平目光有些失望,他被动地伸手,摸到了酒杯。
“干!”马天目不等唐贤平,一仰脖干掉了杯中酒,快步向外走去。
唐贤平举着酒杯却没有喝,看着马天目。
马天目脚下生风已经出了门。
唐贤平看着手中酒杯,已经完全没了胃口,又把酒杯放回桌上。
36、 华界·王宝生煎·门口·(夜)
马天目快步出门,一招手——
一辆黄包车停在马天目面前。
马天目跳上黄包车:“寐云阁,越快越好!”
37、 法租界·寐云阁·里间·包房·(夜)
“这下可麻烦了……”吴忠信声音前所未有地沉重。
光线幽暗,马天目匆匆坐到吴忠信对面。
马天目:“幸运的是,唐贤平同时还怀疑陈科长是汪精卫的特务。”
吴忠信想了想,点点头:“这倒是个机会。”
马天目看着吴忠信。
吴忠信:“国民党现在分裂成蒋汪两派,法租界事不关己,两头都不得罪。
华界虽是蒋介石的势力范围,但警察局长余独醒做过汪精卫的学生,是铁杆嫡系。
所以,如果让陈烈同志装扮成汪精卫的人,在目前这个复杂的政治形势下,反而有脱身的可能。”
马天目思忖:“可唐贤平从黄埔开始就忠心追随老蒋,对汪精卫一党绝不会留情。”
“好在余独醒能压住唐贤平,”吴忠信先是乐观,然后沉思,“问题是,怎么让余独醒相信陈烈同志是汪精卫的人。”
马天目想了想:“那我有一个办法……”
38、 华界·沪江公寓·后院杂物间·(夜)
几张纸上,写满了重复的五个毛笔小楷——“别后平安否”
灯下,桌边,史大川手持一支小楷毛笔,正在纸上练习这五个字。
桌子上还有几张报纸,报纸上都有汪精卫的书法图片。
桌边,吴忠信凝神看着史大川,若有所思。
史大川又写完一条“别后平安否”,停下来,对照报纸上的书法图片。
门开了,江汰清走进来,又随手关上门。
“搞到了。”江汰清来到桌前坐下,一伸手把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照片上,赫然是汪精卫的半身像!
吴忠信拿起这张汪精卫的照片,看了看,点点头,又递给史大川。
史大川接过来,把照片放在自己面前,反过来让背面朝上,然后凝神运气,
手持毛笔,在照片背面写下那五个字——“别后平安否”。
五个字写完了,史大川拿起照片,放到嘴边轻轻吹气,让墨迹尽快风干。
吴忠信这才开口说话:“大川,没想到你还有一手好字!”
史大川微微一笑,没说话。
江汰清:“他家里是江西大族,书香门第,要不是参加了革命,大川应该正在欧洲学油画呢。”
吴忠信难以置信地看着史大川:“好小子,学贯中西呀。”
史大川谦虚一笑:“花拳绣腿,不值一提。”
39、 华界·沪江公寓·厅堂·(夜)
夜深人寂,灯光昏暗。
一个水桶,一个墩布,史大川正在认真地擦地。
江韵清从门口进来,一见史大川,快步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过墩布。
史大川一愣,有些不明白。
江韵清开始擦地,虽然动作不太熟练,但她擦得很专心很用力。
“哎——”史大川赶紧伸手要从江韵清手里要回墩布。
江韵清却不给史大川,擦得更用力了。
史大川抓住墩布,正色道:“小清,这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江韵清用力要夺回墩布。
“我是伙计啊,该我干的。”史大川坚持说道。
“你现在不是了。”江韵清再一用力夺过墩布,严肃地看着史大川。
史大川一愣。
“伙计的事以后我包了,”江韵清又歉意又坚决地望着史大川,“大川哥,你去和我姐结算工钱吧。”
江韵清说着继续用力擦拭地上的酒水。
史大川一头雾水:“小清,你开什么玩笑?”
江韵清不再回答,弯腰把墩布放入水桶,用力涮洗。
“小清,”江汰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自己房间来到厅堂,严肃地望着妹妹,“怎么回事?”
江韵清停下手,起身抬头望向姐姐……
40、 华界·沪江公寓·江韵清房间·(夜)
江汰清脸色严肃,看着手里江韵清写的那份“退学申请”。
江韵清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有些忐忑地望着姐姐。
“退学?”江汰清看完“退学申请”,砰地一声按在在桌子上,“你就这样半途而废了?”
“我回来正好帮你,”江韵清强笑道,“史大川能干的我也能干,还能省下他的工钱……”
江汰清厉声道:“要省钱,当初为什么要让你去上学?!”
江韵清一愣,随即昂然望向江汰清,准备迎接姐姐一贯的咆哮训斥。
江汰清却不再说话,拿起那份“退学申请”,仔细地对折,再对折,折成整齐的小方块,然后轻轻放入衣襟里。
“你……”江韵清疑惑地望着姐姐,“还没签字。”
“先睡吧,”江汰清站起身,走向门口,“明天我和你去学校。”
江汰清走了,带上房门。
江韵清意外地看着房门,没想到今晚如此平静就过去了……
41、 法租界·比埃尔洋行·二楼办公室·(日)
马天目拿着一本账本走进办公室。
陆怡一身黑衣,正哀伤地看着比埃尔的遗像发呆。
马天目来到陆怡身边:“夫人,这是华界仓库的盘点清单。”
马天目把账本递向陆怡。
陆怡点点头接过来:“后天咱们有一艘船从印度回来。”
马天目点点头:“您放心,我会处理好。”
陆怡神色有异:“船上还有点特别的东西。”
马天目开玩笑:“不会是印度虎吧?”
陆怡摇摇头,走到门口打开门,确定门外没有人,又关上了门。
陆怡似乎终于下了决心,转身望着马天目:“是鸦片。”
马天目一惊,没说话。
陆怡盯着马天目:“其实你早就猜到了,是吗?”
马天目略一犹豫然后坦然道:“是。”
陆怡口气突然严峻起来:“那你刚才还要假装吃惊!?”
马天目一愣。
办公室里一瞬间产生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吃惊是因为,”马天目迎接陆怡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回答,“想不到夫人会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陆怡的目光变得柔和了,她慢慢走回办公桌,坐下去:“你是我现在唯一能信赖的人了。”
马天目有些感动:“夫人需要我做什么,您尽管说。”
陆怡轻叹道:“范义亭昨天帮我们解决了那么一大笔银行贷款,可不仅仅是丧葬费和封口费。”
马天目立刻明白了:“他要得到那批鸦片?”
陆怡:“鸦片本来就是他的,洋行只是负责运输。”
马天目:“夫人想怎么处理这批鸦片?”
陆怡无奈地:“洋行的经营都是比埃尔一手操办,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马经理你帮我出出主意?”
马天目苦笑:“我一个局外人,又怎么知道?”
陆怡恳切而哀婉地望着马天目:“马经理,我现在把你当自己人,唯一的。”
马天目愣了一下,他的面容渐渐严肃了,点点头。
陆怡:“我想请你代替我,去见见他。”
马天目:“谁?”
陆怡:“范义亭。”
42、 法租界·比埃尔洋行·一楼大门口·(日)
罗水根发动汽车。
罗水根从观后镜看了看马天目。
马天目已在后座上,面无表情,腿上放着一个礼盒,双手在两侧扶稳。
汽车开动,驶离洋行。
43、 法租界·贞德女中·大门口·(日)
一个礼盒,拎在江汰清的手里。
更多礼盒,拎在江韵清的手里。
江汰清和江韵清两人拿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来到贞德女中的大门口。
江韵清下意识停住脚步。
江汰清望向江韵清:“知道害怕了?”
江韵清真诚地:“我不想让你去求人,也不想让关叔叔为难。”
“做都做了,”江汰清走向大门,“见到关叔叔再说吧。”
江韵清无奈,只好跟上姐姐的脚步,走进学校大门。
比埃尔洋行的汽车从学校大门前的马路上经过。
马天目从车窗里看到江家两姐妹的背影,他感到似乎有些眼熟,但仓促之间没有认出她们,尤其他现在还不知道两人就是姐妹关系。
汽车轮胎压到马路上什么东西,车身轻轻颠了一下。
马天目双手立刻抱紧了腿上的那个礼盒。
“小心点。”马天目严肃叮嘱罗水根。
“是。”罗水根赶紧应道,更加专注地观察路况。
汽车驶离贞德女中大门口……
44、 法租界·贞德女中·校董办公室·(日)
敲门声。
“进来。”关雪庵的声音,他仍然坐在办公桌后面。
江汰清和江韵清推门进来,都愣住了。
办公桌前却站着海大富和两个巡捕,三人都是一脸严肃。
关雪庵面无表情看着江韵清:“巧了,正要找你。”
江韵清一头雾水:“校董先生好……”
江汰清赶紧堆笑,熟络地:“关叔叔好!”
江汰清说着赶紧拉了一把妹妹,两人一起把手里的礼物堆放在办公桌上:“有段时间没来看您了,这两年承蒙您的关照……”
“在这里不论私交,”关雪庵还是一脸严肃打断江汰清的话,“谈公事吧。”
关雪庵望向海大富。
“啊……”江汰清有些忐忑,不解地望向海大富。
海大富瞟了一眼江汰清和江韵清,从怀中郑重取出一封信,肃立递向关雪庵。
关雪庵接过信,打开来迅速浏览一遍,然后抬眼看看江韵清。
江韵清一脸茫然,有些紧张。
关雪庵的眼又垂了下去,向大家宣读来信的内容:“贞德女中董事会:贵校女学生江韵清于昨日协助我捕房侦查要案,其品格正直勇毅,无愧贞德之精神,堪为租界之楷模,特此赠送锦旗一面,以致谢忱及表彰。——法租界巡捕房华人督察长,范义亭。”
关雪庵放下信,抬起头,温暖的目光望向江汰清和江韵清。
江汰清和江韵清都大感意外,愕然相望。
海大富清了清嗓子,命令道:“打开吧。”
一个巡捕举起手里的锦旗卷轴,另一个巡捕解开扣搭。
锦旗下垂铺展开来,上面八个大字——
“东方贞德,当代木兰。”
45、 法租界·范公馆·大门口·(日)
范公馆的大门打开了。
洋行汽车驶入深深的范公馆。
范公馆的大门又关闭了。
46、 法租界·范公馆·卧室·(日)
范义亭看着桌子上的那个礼盒。
范义亭抬起头,看到礼盒后面微笑恭立的马天目。
“你是马天目?”范义亭淡淡地问。
“是。”马天目回答。
“杀人骗保案中死里逃生的幸运儿?”范义亭紧盯着马天目紧接着问了一句。
马天目立刻明白了范义亭发问的意思,笑道:“法租界有督察长铁腕垂治,号称远东第一太平世界,怎么可能发生命案呢?我被谋杀的事情纯属谣言,比埃尔也是精神病发作,才在巡捕房门口被击毙的。”
范义亭满意了,望向礼盒:“这是什么?”
马天目上前两步,轻轻打开礼盒,露出里面一瓶古雅精美的香槟酒。
“酩悦香槟,”马天目轻轻把香槟正面转向范义亭,仿佛在处理一件文物,“1743 年创立,欧罗巴第一品牌,法兰西第一帝国国宴上的专用酒,被法国皇帝拿破仑称为‘皇室香槟’。据说在滑铁卢战役失败后,拿破仑被流放孤岛,他唯一携带的东西就是它。”
“哦?……”听到拿破仑三个字,范义亭似乎提起了一点兴趣。
马天目一脸神秘地继续介绍:“这款香槟叫‘唐培里侬’,酿造技术非常特别,是采用 1921 年收成的最佳葡萄,只供应家族内部以及重要客户,从不对外销售,所以有价无市,一瓶难求。这是远东地区唯一一瓶。”
“1921 年到现在也有十年了,每年要产多少瓶酒?”范义亭不以为然,淡淡说道,“唯一一瓶?马经理太夸张了!”
马天目面不改色:“唐培里侬对葡萄原料要求非常高,1921 年以后的葡萄质量不达标,连续六年都没法生产,直到 1928 年又出现一批好葡萄才做了第二批。
而唐培里侬的窖藏时间长达八年,也就是说,28 年的第二批唐培里侬要到 36 年也就是五年后才能面世,所以目前世界上只有 1921 年唯一一批唐培里侬。”
“哦?”范义亭开始有些好奇了,抬眼望向那瓶唐培里侬……
————第四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