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最近暗潮涌动,大约是赵池奉命去北境之事,被有心之人察觉了。
平日里流连教坊司的达官显贵们都甚少再来,就连街上打马嬉闹和结伴逛街的公子小姐都少了许多。
大约是被各家长辈勒令不许外出吧。
赵池这一去,便许久没了消息。
天气逐渐寒冷了起来,即将入冬,今年的雪也落的格外早。
临近年关的气氛冲淡了京城压抑的气氛。
我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梅枝被雪压弯,心里想着赵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赶得及过这个年吗,自从隆庆十二年后,我便没过过一个年,我知他必定也是,边关苦寒,他不知有多难熬。
旋即又被自己脑海中的想法逗笑,以如今的情势,赵池回来那天,就是大乱之日。
想与他一起过个年,终究是奢望了。
又是一日,我醒来时便发现教坊司里气氛凝滞到了极致。
一种不好的预感盘桓在我心上,我带着鸣柳去找教坊使大人,他与许多朝臣私交非凡,定知道些风声。
教坊使倒也不藏私,摸着胡子便将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你算是问对人了,据说靖远侯在京城外不足百里之地遭遇大批人马劫杀,身负重伤不知所踪,这可是天子脚下啊,圣上震怒,派九门提督去查,却丝毫没有头绪,那群贼人仿佛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圣上怀疑是京中的哪位大人,现如今人人自危呀!」
「若不是我与九门提督略有些交情,怕也是不知啊」
我身躯一软,脑海中一片天旋地转,鸣柳急忙扶住我,连招呼都来不及打,带我回了房间,叫了医士替我诊治。
我只觉得无数场景在我脑海中左冲右撞,画面里全是浑身染血的赵池,我喃喃低语,「我已失家,不愿再失赵池,我不报仇了…我不报仇了」
直到一道尖锐的痛感传入脑海,我才缓缓清醒过来,是医士为我施了针。
鸣柳见我醒来。挥退医士,我握住鸣柳的手,「他在我身边留了人,你去问他,他家将军到底如何了!」
鸣柳应是,不出一会便回来,「他说将军无事,是金蝉脱壳,现已秘密进京面圣了」
我这才止住发抖的手,半晌,我陡然坐起身,「替我更衣,备马,去姚府」
鸣柳按住我,有些难以启齿,「姑娘…您…已有三个月的身孕了…」
我骤然回头,我记得我早已服过极寒之物,这辈子都不会有身孕了…
时间紧迫我顾不及这些,姚博在京城树大根深,赵池秘密进宫,绝瞒不过他,想必此刻他不会坐以待毙,很可能要逃去北境起兵。
我当然拦不住他。但是我能拦住姚琛,姚博儿子早夭,除了宫中慧妃的皇子便只有姚琛这一个血脉,只要挟住姚琛,即便不能让姚博束手就擒,也能让他投鼠忌器
远远便看到姚府守卫森严,门口的家丁都隐隐透出肃杀之气马车刚行到距相府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就被家丁拦了下来。
我下车便掩面欲泣,鸣柳替我道,「我们姑娘有要事求见你们姚公子」
家丁们肃着一张脸驱赶着我们,我心下一横,扑通跪地。
「妾身怀你家公子骨肉三月有余,姚家人丁单薄,若妾有恙,你们可担当得起!」
他们乍闻此消息,犹疑着对视了两眼,还未待决定,我便又道,「现如今妾已不能再留在教坊司,若姚公子不肯给妾一个容身之所,那妾只能带着孩子去死了!」
说完我便往旁边的马车上撞去。
「颂仪!」姚琛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家丁们骇然拦住我。
姚琛跑过来抱住我,带我进入姚府,家丁本欲阻拦,被他一个眼神斥退。
屋内,他似是惊喜道,「你…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些日子妾不见你,便是因此,本不想玷污姚氏门楣,然妾实在不舍腹中胎儿,徘徊三月,还是想求姚公子给妾一条生路,一个容身之处」
见他似有犹豫,我更是泪如雨下,「公子可是不信妾,那大可传医士来诊脉」
姚琛忙为我擦泪,「并非我不愿,只是祖父告诫我,近日家中恐有动荡,我…罢了,你留留在府中,我自去求祖父」
我破涕为笑,顺利留在了相府。
傍晚,我听着府中隐隐响起匆忙走动的脚步声,猜测姚博大约今晚便要携家眷出城。
果然,厅外有小厮匆匆跑来压低声音对姚琛说些什么。
我对鸣柳使了个眼色,便旋身扑在榻上,大声呻吟,鸣柳也配合地惊呼「姑娘,你怎么了」
姚琛果然急忙进来,着急地将我抱起,鸣柳看准时机一个手刀劈在他颈后,他身体软下去。
我落地时肚子猛地坠了一下,鸣柳急忙来扶我,我挥开她,「去叫赵池的人帮忙,找个守卫薄弱的地方,将他弄出去,送到靖远侯府」
鸣柳离开,我捂着肚子,刚刚跌那一下,现在正隐隐作痛。
尚在忍耐范围内,我忽视痛感,将躺在地上的姚琛扶到榻上。
其实我知道,姚博做的事,他一概不知,他身上有种近乎天真的文人气质,让他做那等构陷忠良忤逆谋反之事是万万不可能的。
除了他的学问,别的并不感兴趣,及第后,也并未授实职。
其实我知他在我还是柳二小姐时便心悦于我,但我别无选择。
但在这贱籍没有人权的皇朝,不利用一切可利用的人和事,我拿什么复仇,更何况他的祖父还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我无法将他与他的家族区分开,他不冤,柳氏几十口人命才冤。
大约是察觉了姚琛失踪,姚府很是乱了一阵子,但不知为什么,竟没有持续寻找。
子时,我见到了赵池,他告诉我他从宫中出来便带人去了相府,晚了一步,已人去楼空,又追出城几百米,都没寻到踪迹。
我失手打碎了手边的茶盏,手被划出一道血口,赵池急忙捉住我的手,「别急,我稍后再进宫,向圣上领旨出兵,我在北境呆了三个月,对那边较熟,我有信心」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急不得,睁眼才看到赵池身上的大片血迹,他安慰我是斩了私开城门的逆贼党羽溅上去的。
屏风后的姚琛发出一丝呻吟,赵池猛地将我拉到身后。
姚琛踉跄走出来,看着我与赵池交握的手,眼里满是疑惑。
还未来得及发问,看见他的赵池便瞪了我一眼,「来人,将他找人看住」
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人,赵池看起来很想骂我,但大约是想到即便他说了那么多次,我还是我行我素,「你就不能相信我吗…」
我没心情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拉住他的手,「带我一起去北境」
赵池似乎终于忍不住怒气了,「战场刀剑无眼,你又是女子…总之想都别想,你给我老实呆在京城,我必定将姚博生擒回京,替我父兄报仇,洗刷柳氏的冤屈」
他这次很坚定,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都不肯带我去,我只得作罢。
他走之前,我让他带上了姚琛。
三日未见,姚琛仿佛已经被磨去了所有的意气风发。
他要求跟我独自说几句话,赵池本不欲同意,我说无妨,我知道他不会伤害我。
我坐在桌前,他被推进来,踉跄了几步,随即用那双哀痛的眸子看着我。
「他们说…说我祖父谋反?我不信,你又为何会与赵将军在一起,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一字一句地将一切都告诉了他,看着他眼神由震惊到绝望,半晌他又哑着嗓子问,「那你…你我之间…你对我的情意可有一丝真?」
「没有情意」
「…什么?」
「我说,没有情意,我对你,从始至终,你可听明白了?」
「那你腹中孩子也是骗我的?」
「那倒不是,我是真的有孕了」我看着他眼中燃起的一丝光亮,笑着道,「只不过不是你的」
他苦涩的笑了声,「是…外面那位靖远侯的吧」
我突兀地沉默了,动了动嘴,还是没说是或不是,他看着我的样子,眼中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我打破沉默,起身背对着他,「走吧,下辈子擦亮眼睛投个忠良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