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起,灯光幽暗。
文洪山喝多了酒,朦朦胧胧间,感觉似乎对面有人坐着。
好像是弟弟秦斌?不对,秦斌已经死了,怎么会是他呢。不过,自己最后一次和秦斌见面,好像他就坐在这个位置吧。
那是一个深夜,文洪山刚应酬完回家,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家门口等着他。
“大哥。”直到秦斌喊他大哥,文洪山才认出站在门口的是弟弟秦斌。
多年未见,秦斌似乎成熟了很多,是啊,毕竟他也不是当年那个十几岁的孩子了。
“秦斌?你……怎么来了?”
“大哥,好久不见。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我必须亲口告诉你。”秦斌表情严肃。
“先进来吧。”
文洪山看着弟弟走进来的声音,蓦然觉得心里涌上来一股奇怪的情愫。
儿子文栋博去世后,刘敏和他提出了离婚,他这些年喝了太多酒,医生也说了他不可能有孩子了。婚后虽然有不少女人勾搭自己,但他在那些人眼中看不到爱,感受不到情,他只能看到欲望,甚至还有对自己的恶心。
他一个快五十岁,把自己身体都喝坏了的男人了,父母去世了,儿子死了,老婆走了,难道还要求小姑娘能爱上自己?难道还能奢求能享什么天伦之乐?
秦斌的突然出现,让文洪山久违地感觉到了一种情感的寄托。但文洪山没想到,这一次见面,让弟弟秦斌也彻底从他心中死掉了。
“小斌,我们兄弟俩好多年没见了吧?”
“有十三年了。”
“有什么事,晚点再说,先陪大哥喝杯酒。”
那一晚,文洪山拿出了自己珍藏的好酒,那是他酒柜里最贵的一瓶酒,是他平日里也舍不得喝的那种,借着酒意,他试图和弟弟冰释前嫌。文洪山以为弟弟还是他记忆里那个什么都听他的弟弟,他以为只要自己愿意,他们兄弟俩就会和好如初。
人老了,就会想要捡回一些当初并不在意的东西,比如亲情。
“大哥,小博的事,我始终欠你一句对不起。”秦斌给自己灌了半瓶酒后,突然说道。
“不,是我这么多年都把小博的死怪给你,但小博是被淹死的,和你无关,我知道你很疼他,你一直在照顾他,别说了,我们哥俩喝酒……”
“大哥……你没误会我,小博的死,真的跟我有关。那天,小博被淹死的时候,我就在河边,但我没有救他,我直接走开了。”
文洪山的手一抖。
“因为我一直觉得我对不起你,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你,大哥……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大哥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那件事,我已经知道了……”
那一晚,文洪山还知道,秦斌手中有一样东西,而那样东西,或许足以让文洪山这些年建立起来的一切,瞬间崩塌,片瓦不留。
“大哥,我想用那个东西,跟你换一个真相。我爱上一个姑娘,我答应了她,替她找到当年东村那个断指案定的真相,大哥,你告诉我真相,我们两清。”
黑暗中,文洪山举起酒杯,朝着对面举了举,然后一饮而尽。
……
吴念突然想起来,她在东村时,是听过关于文栋博和秦斌的流言的。
村里的人说闲话,说文洪山的父亲是上门女婿,为了钱不要自家名誉了,说他数典忘祖,大逆不道。还有人说,文洪山派儿子住在东村,是为了吸取整个东村的运气,所以这些年他们家才会越来越好,整个东村却没有再出几个有钱人。
他们看着十岁的文栋博,好像他是他们的仇人一样,好像他在他们的心中被判了刑,罪不可赦。
孩子们为了零花钱跟他玩,但面对家长时,都纷纷躲着他。再后来,流言越来越多,甚至有人说传说秦斌的父母肯定是被文洪山一家人杀死的……
那些流言,飘进了文栋博的耳朵,也飘进了秦斌的耳朵。
人,在流言下,会成长成什么样子?
东村那天的黄昏,永远藏起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那天,秦斌走进办公室,一直和他交好的黄老师突然道:“秦斌,你说你家里好好的,干嘛非要在东村呆着呢。”
“我是来支教的,当然要在这里。”秦斌不解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哎呀,你看啊,我听说你父母去世了,你这不回去,你家里公司岂不是……”黄老师欲言又止。
但秦斌知道了他的意思:“没事,公司有我大哥呢。”
“可是,我听他们都说,你父母的车祸,是那个文洪山做的……”
“怎么可能?”
“真的,大家都这么说,我劝你,长点心吧。”
秦斌愣了一下,走出了办公室。
秦斌一下午都坐立难安,忍不住打电话给了母亲当年在公司的闺蜜。
那个阿姨告诉秦斌,就在父母车祸前一个月,她发现公司账面上有笔账不对,查了后发现是文洪山转走了三十万,她就告诉了秦斌母亲,结果没过一段时间,秦斌父母就出了车祸。
“小斌,你不会是怀疑你母亲的车祸……天呐!”电话那边,阿姨失声道。
“没有,我没怀疑。”秦斌慌忙挂了电话。
他想起父亲临死前拉着他的手说的话,父亲说让他们兄弟俩好好的。所以,他怎么可以怪大哥呢?他答应过父亲,要和大哥好好的。可能是自己想多了,对,一定是自己想多了。
秦斌下班后来办理接侄子小博放学,却得知侄子放学前就已经逃课了。
秦斌独自走回家,脑海里却一直想着这些话。
“可是,我听他们都说,你父母的车祸,是那个文洪山做的。”
“真的,大家都这么说,我劝你,长点心吧。”
……
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雨了。
秦斌经过东村那条河时,看到侄子文栋博和几个同学在水边玩。
有同学看到了秦斌,喊道:“秦老师来了。我们快走!别被抓到了!”
“不许走!都不许走!我才不怕他!”
侄子说着,来到秦斌面前,“你怎么那么讨厌啊!阴魂不散的!”
“小博,回家吧,快要下雨了。”
“我不,我就不回去,你凭什么管我!我爸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你们不让我回原来的学校,这里什么都没有!我连游泳都不可以吗!”
秦斌看着侄子。他这时发现,侄子眉眼虽然有些像自己,但其实整体看上去,像大哥更多一些,尤其是表情上,和大哥一模一样。是他一厢情愿,觉得侄子和自己一样可怜没爸爸陪。侄子哪里是自己呢?自己的父母都去世了,自己才是个可怜虫。
“谁让你管我的!你爸妈死了,你怎么不一起死了!”
听着侄子似乎是“童言无忌”的话,秦斌觉得心里一阵发痛。
“是啊,你和你爸都希望我爸妈死了,也希望我死了,对吧?”
秦斌的眼神吓到了文栋博。
文栋博下意识后退两步:“你……你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说了让你别管我!我不仅不回家,我还要下水!你们不是都不让我下水游泳吗!我偏要下水!”
其他人鼓着掌,纷纷拍手:“下水!下水!游泳,游泳!”
“我不该管你,你想游泳你就游泳吧,你就算淹死我也不会管的!”
一滴雨滴滴在秦斌的脸上,真的要下雨了。
秦斌转身离开,他没注意到,身后,侄子正在水里拼命扑腾着。
“真的下雨了,我们快走!”秦斌离开后,其他同学也纷纷离开。
后来秦斌一直想起那天的黄昏,他似乎隐约在其他人的呼喊声中听到侄子在喊救命,但他头也没有回地离开了。
当天晚上,有人发现文栋博在河里淹死了……
在李叔发现秦斌在墓地前忏悔的那天,其实,秦斌要说的不是他害死了妮子,而是害死了他的侄子文栋博。
想到这里,吴念突然觉得那股一直被压抑的情感又在不断涌现。
如果不是她为了妮子的事接近秦斌,秦斌是不是不会经受这些?这些年,他一直在试图忘却这些事,是自己,为了自己的私心,逼着他回忆起当年的事……
秦斌,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天渐渐黑了,窗帘紧闭的屋子里显得愈发幽暗。
她尽力了,可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她尽力了,却最终什么都不能为秦斌做。
吴念苦笑着准备离开,就在她准备关门的瞬间,门外透过的光亮照进房间,吴念突然看到桌子上有个什么东西闪过一道光。
吴念来到桌子前,看到是一把钥匙,一把很小的钥匙。
这个钥匙,吴念认得,是她之前落在这里的酒店储存物品的钥匙。
吴念握着钥匙站在原地,难道,秦斌把东西存在了她住的酒店?
吴念迅速打车赶到酒店。深夜的酒店依旧灯火通明,吴念直奔酒店前台,用那把钥匙打开了储存物品的门。
“嘭”,储存室的门打开,里面果然有东西,是一封信!
吴念拿出了信,没错,是一封别人写给秦斌的信。
吴念迅速拆开信,读了起来。
写信的人叫赵建兵,自称是一个交警,他说,自己得了癌症,在去世前,有件事必须要告诉秦斌……吴念看着信的内容,一阵阵寒意从她心中涌了出来,难道这就是秦斌的死因?这就是他被害的原因?
吴念刚准备收起信封,突然感觉身后有人靠近。
“谁!”
她猛然回头,却发现是张晓帆站在身后。
“晓帆?你怎么来了?”吴念心有余悸。
“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右眼皮一直跳,给你打电话也没打通,就来酒店找你,发现你一动不动站在这,你没事吧?”张晓帆担心地看着面色略显苍白的吴念。
吴念看了看酒店的大厅,小声道:“没事,我们出去说吧。”
“好。”
待两人离开,坐在酒店角落的一个人站起了身,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电话。
“老板,那个东西可能被她拿走了,需要我直接动手吗?”
“不用了,我来处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已经喝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