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时,暴雨终于停了。地面凹凸不平,困住片片积水,积水倒映着夜晚路灯的光辉,路灯上的树时而飘下一两片落叶,涟漪把光打碎,又迅速重聚。
吴念走出张晓帆家,直接打电话给报社的领导,表示愿意接下之前采访慈善人物的专题。
“吴记者,你不是非难新闻和大新闻不报道嘛,怎么对一个慈善人物的专题感兴趣起来了?”领导也有些诧异。
“我只是觉得,报道一些慈善家,对社会是有启发意义的。”
领导思考了一下,笑着问道:“这么说倒是符合你的风格,那你什么时候休假结束,可以采访?”
吴念大学时期读的是新闻专业,大三时便在这家报社当实习记者,因为她努力、有冲劲,又有想法,别人不敢报道的时她敢,别人怕累怕得罪人而不愿意去的任务,她不怕。所以吴念用了几年的时间,就迅速从实习记者成为资深记者,独当一面。
前几年,她一个人深入传销窝点,写出了一篇轰动业内的报道,还有去年,她披露了一个教育机构背后创始人的贪污腐败,总之,别人报道不到的话题,她可以深入敌内得到一手资料,别人只能报道出一个皮毛,她却能针砭时弊,另辟蹊径。领导自然也很期待吴念能从这样的一个专题里报道出什么深意。
“我正在在安城,休假的时候可以顺便去报道,人物我已经考虑好了,麒麟建筑公司的文洪山最近给希望小学捐款了一百万元,我查了他的资料,觉得他挺符合的。”吴念说道。
“那太好了,我这边帮你联系。对了,吴念……”领导欲言又止。
“怎么了?”
“你这次休假是回老家吧?我可听说好几个报社在挖你。”
领导的言下之意,是怕她借着休假的名义,却别的报社面试。
吴念莞尔:“放心吧领导,我可怕换了个工作找不到你这么好的领导了。”
吴念说罢,挂了电话。
这次去采访文洪山,她的目的很简单,因为她想确认,这个文洪山到底缺不缺半根手指。文洪山平时很少在东村,也许是警察疏漏了,没有调查他。
回到酒店后,吴念点了杯咖啡,一边慢慢喝着,一边查看了文洪山所有的新闻,不过所有的采访照片或视频里,或者是半身的景,看不到他的手指,偶尔有全景,他也是带着手套或者将手用东西挡住。
如此刻意躲避自己的手被人看到,只有心里有鬼才会如此。
不过调查文洪山的信息时,让吴念意外的是,文洪山自从儿子文栋博去世后,就和妻子刘敏离婚了,这些年,文洪山一直没有再娶,也没有儿女。是对前妻深情?对儿子记挂?还是有别的原因?
吴念收拾好采访需要的所有东西,领导已经发来了采访的时间,明天上午十点,约在文洪山的公司。
她洗了个冷水澡,准备睡觉,睡前想了想,还是给张晓帆发了一条信息,说自己明天会去采访文洪山,想看看他到底缺不缺半根手指。
张晓帆家客厅。
张晓帆一宿没睡,她坐在沙发上思考着今天和吴念的对话。
天刚蒙蒙亮,张晓帆听到门外响起敲门声,是她妈,身后跟着一个穿正装的人,应该是个中介,还跟着两个年轻人。
张晓帆知道,他们这是来看房子的。
中介走进来,对着张晓帆一脸抱歉:“不好意思,我们客户等下还要上班,所以一大早打扰你们。”
张晓帆话没说话,母亲便说道:“没事没事,她也没工作,闲得很。”
中介带着两人四处观看,那两个年轻人似乎是有些不满,低声对中介到:“价格再低点吧,这个房子又没电梯,又是顶楼,装修还那么差。”
“哎哟,这个价格不能降了呀!”母亲听到后忙说道。
张晓帆知道,母亲说不能降了,意思就是这个价格再降,她未来儿媳妇那个三室两厅就不够付首付了,她儿子的婚礼可能就要泡汤了。
“那我们再看看吧。”两个年轻人道。
“都怪你,当初人家欺负你,给你六楼你就要六楼啊,不知道选一楼啊!还有,你把家里弄得多乱!你不会找个工作啊,整天在家瞎折腾什么!人家来看房子,你不会热情点给人介绍吗!你想把我气死啊!”母亲把房子卖不出去的事都怪给张晓帆,越说越激动。
两个年轻人有些尴尬,互相看了一眼就赶紧离开了。
“不好意思,我先走了。”中介也忙说道。
母亲看中介走了,赶紧追出去:“等一下,我们再聊一聊啊。”
众人走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张晓帆一个人坐在客厅里。
或许吴念说的对,逃避才是可耻的,逃避会滋生懦弱,滋生出自厌心理,既然她连死都不怕,为什么要怕面对呢?
难道什么还比死亡可怕?难道还有什么比现在要死不活的人生可怕?
张晓帆下定了决心,走进卧室换好了衣服,走出了家门。
吴念也是经历了一宿艰难的睡眠。自从秦斌去世后,吴念的睡眠就不太好,半夜几次醒来,都发现枕头是湿的,只好换了枕头再睡,可她明明没有做梦。
吴念想起了心理咨询师的话,是对秦斌的愧疚?还是她一直未曾发觉自己对秦斌的情感已那么深了?抑或是她一直在压抑着那份情感?她不知道。
天在吴念多次醒了睡、睡了醒中,终于彻底亮了。
窗外,被暴雨洗刷过的天空异常澄澈。
吴念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让酒店送杯拿铁到房间里,要两倍咖啡因的。牛奶可以补充体力,咖啡可以让她保持清醒。
吴念收拾完后,拿铁也送到了。
送咖啡的工作人员看着吴念一口气喝完了一杯拿铁,惊讶地嘴巴微张,下意识咽了下口水。难怪现在女强人这么多,这群女人真是……喝杯咖啡都这么节省时间。
“谢谢。”
吴念在手机上约了车,然后快步走向电梯。
等吴念走下楼,却看到张晓帆在楼下的大厅里等着。
“你怎么在这?”吴念看到张晓帆,有些惊讶。
“你昨天说你住在这个酒店,所以我一大早就来,怕打扰你休息,就没给你打电话。我……我想跟你一起去见文洪山。昨天跟你说了李妮子的事情后,我想了很多,我觉得我不能逃避下去了,我想跟你一起调查。”张晓帆期待地看着吴念。
吴念看着张晓帆眼神中的坚定,笑着点了点头:“好。”
“谢……谢谢。”张晓帆没想到吴念答应得这么迅速。
“我打的车到了,我们走吧。”吴念看了眼手机。
“哦,好。”
张晓帆快步跟着吴念走出了酒店。今天阳光可真好啊,许久没有见过这么好的日光了。
车子刚到文洪山公司附近,吴念的手机便响起。
“吴记者吗?你好,我是文总的秘书,我就在公司门口等您,您快到了告诉我。”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好听的女声。
“我马上到你们公司门口,准备下车了。”
吴念刚挂了电话,就看到一个穿着正装的女生走了出来。
“吴记者?”女助理似乎没想到吴念这么年轻,试探性地问道。
“你好,我是吴念。”吴念大大方方打招呼。
“没想到吴记者这么年轻啊,这位是?”女助理看向旁边的张晓帆。
张晓帆看向吴念。
“这是我助理,张晓帆。”吴念介绍道。
“两位好,文总在楼上等你们,两位请跟我来。”秘书说着,带着吴念和张晓帆走进公司。
文洪山的办公室在二楼,秘书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了办公室门。
古色古香的装饰,一个巨大的木质茶桌占据了屋子几乎三分之一的位置,文洪山坐在茶桌前,面前摆着茶具,在用右手沏茶。他的左手放在桌子下面,被桌子遮盖着。
“文总,这是《北方日报》的记者,吴念吴记者。”秘书介绍。
“你好,文总。”吴念上前,主动伸手。
“坐吧,吴记者,不用客气。”文洪山却没有去握手,而是笑着说道。
吴念只好收回手,笑了笑坐在了文洪山对面。
“《北方日报》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报社啊,没想到吴记者这么年轻。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看来是真的。”文洪山一边说着,一边审视着吴念。
“不敢不敢,有志不在年少,也不在年高嘛。”吴念大方回应着文洪山的审视。
张晓帆站在旁边,眼神却一直在寻找文洪山的左手。
“这位是?”文洪山似乎觉察出张晓帆的不对劲,问道。
“我助理,晓帆。”吴念介绍道。
“吴记者,我等下还有个会,不如我们直接开始吧?”文洪山整了整衣服,说道。
“好。”吴念拿出了录音笔和笔记本。“听说文总的前半生是个很励志的故事,自小家贫,所以如今才会想要帮助更多的人?”
“是啊。”文洪山呵呵笑着。“我小时候在东村长大的,那会家里穷,所以总想着要出人头地,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贫困能磨练一个人的斗志。我现在拥有的一切都全靠当年吃的苦。”
“能具体说说吗?”
“我小时候,我们家只有一间破瓦房,是村子里最穷的,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我爸出去打工了,很多年没回来,都说他爸在外面死了,我妈一个人养着我,我小学没毕业就不读了,跟着我妈给村子里打零工,到了收割的季节,我们就去帮人家收稻子掰玉米,谁家盖房,我们就去给人拉砖做饭,一直到我十几岁,我妈因为太累去世了,去世的时候,她累得几乎皮包骨头了。从那天起,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后来我突然爸回来了,带我去了城里,我刚来城市的时候,什么都不懂……”
文洪山将自己塑造成一个靠着自己打拼拥有了如今一切的人,可是吴念知道,情况并不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