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念在东村时,曾不止一次听村头那群爱嚼舌根的老人们聊起过“文洪山”这个名字,他们称他为“文家那个混混”。
文洪山的家里很穷,哪怕东村并不富有,但文洪山家也明显比别家穷很多。穷则思变,于是,文洪山的父亲在文洪山很小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这一去,就是很多年没有回来,时间长到大家都说文洪山的父亲是死在外面了。
谁也没料到,十多年后,一辆轿车开进了村里,停在了文洪山家门口,走出来的是一身西装革履的文洪山父亲。那会儿轿车可是个稀罕物,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围观。文洪山的父亲这次回来,是因为他发达了,在城里站住脚了,要接自己的大儿子文洪山去享福。
那会,文洪山在村里是个出了名的混子,父亲早年离家,母亲也在几年前去世了,他过着混一天是一天的日子,所有人都瞧不起他,村里有白事的时候,才会找他帮忙下点苦力,给他一口饭吃。
接走文洪山的时候,文洪山的父亲把老家的房子和宅基地都卖了,似乎是要彻底和东村划清界限。
“文家这混混是要发达了呀。”当初瞧不起文洪山的人都很羡慕他,说这孩子有个有钱老爸,以后啥都不用愁了。
但村里其他在外打工的人说,文洪山父亲是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了,文洪山过去,不定什么日子呢。
一年后,又一辆轿车出现在了村口,这次从车里走出来的人,是西装革履的文洪山。文洪山没有回家,而是去了张神婆家里。
从张神婆家中离开后,文洪山便以高出当初两倍的价格买走了父亲当初卖出去的宅基地,在上面盖上了两层的小洋楼,有种要扬眉吐气的感觉。
从那以后,每周末,文洪山都会开着轿车,带着老婆回来住两天。文洪山的老婆可真美啊,个高白净,蜂腰细腿,村里男人每次经过小洋楼,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
“羡慕啊?羡慕你也找个有钱的老爸啊!”女人们揪着自家男人的耳朵,劝他们赶紧清醒点。
再后来,听说文洪山的儿子文栋博长大后,也在当地的东村小学就读,那个小学,也因为文洪山儿子就读的缘故,添了新的教学楼,是三层的,教室里桌椅都是新的,黑板都是玻璃的,文洪山还捐了一个教师的电脑,那可是城里孩子才有机会上的电脑课。
“他们文家这块地的风水养人哟。”村里婆子们议论说。
文洪山不论在村里,还是在他们小学,都是有名望的。李妮子曾骄傲地跟吴念说,附近别的村子的小学都不如他们学校,这些都归功于文洪山,她们小学可是附近村子里唯一一个能教电脑课的。
吴念的印象中,是有一次班主任带着很多课外书、本子和笔来到班里,说这是文洪山捐给学校的学生的,还给每个同学发了一张纸,让大家填写自己的基本资料和想要的东西,他可以帮助大家实现愿望。
吴念记得当时让填写的资料上有姓名、出生年月日,还有父母的职业和联系方式,她当时犹豫了很久,还是填上了母亲的姓名和电话,就算父母离异了,妈妈还是妈妈,对吧?
吴念没有写愿望,李妮子当时应该写了,但是她藏着不让自己看。
也不知道妮子的愿望最后有没有实现,在妮子离开人世的时候,她的愿望有没有实现呢?
如果实现了,该有多好。
想到这里,吴念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
她突然想起来,当时让他们填写的个人资料就包括出生年月日,还有家庭情况。她一直在考虑文洪山为什么会有李妮子的生辰八字,原来如此!
吴念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男人,心中恨意再也无法压制。
“我小时候,因为家里没钱,就没读完书,所以我想帮助更多的人,所以这些年,我资助了好几家希望小学,捐了不少书本,少年强则国强嘛。”文洪山继续说着。
“听说您的前妻刘敏现在也是个慈善家,您离婚后这么多年没有再娶,如今又频频做善事,是不是和她有关呢?”吴念突然道。
文洪山脸色一变,却迅速恢复了呵呵笑着的态度。
秘书看文洪山太多不对,赶紧上前拦道:“吴记者……”
“没关系。文记者,我和我前妻离婚,单纯因为性格不合,这些年,我一直没遇到合适的,就一直一个人了。”文洪山笑着解释道。
“听说您离婚前,儿子去世了,那段时间,您的人生一定陷入了低谷吧。”
秘书继续想阻止,文洪山却摆了摆手。
“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人的一生起起伏伏,总有几个低谷,你说对吧?吴记者。”文洪山看着吴念,眼神中颇有深意。
“文总,我们需要拍几张照片,你方便吗?”
“好啊。”
文洪山终于站了起来,可是吴念却看到他左手带着手套。
吴念看向文洪山的手套,发现张晓帆也在看着文洪山的手。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张晓帆点了点头。
张晓帆假装不小心,直接把茶水泼在文洪山手上。
“哎哟。”文洪山忙后退一步,手套却还是湿了。
“不好意思,文总,没烫到吧?您把手套摘下来,我帮你看一看。”张晓帆说着,故意拉住了文洪山的手套。
“不用。”文洪山试图缩回手,手套被张晓帆扯掉。
是一个有烧伤痕迹的左手,但五指齐全。
文洪山,并不缺半根手指。
张晓帆尴尬地看向吴念,吴念也愣在了那里。
文洪山不缺手指?怎么会这样!
文洪山面露愠色,却迅速收敛了表情,笑着问道:“吴记着,你们这是要做什么?”
“我助理可能有些莽撞,实在抱歉,今天就这样吧,文先生,等稿子写完了我再发给您。”吴念忙抱歉道。
“二位这边请。”秘书脸色也有些不好,直接替文洪山下了逐客令。
吴念和张晓帆走出文洪山公司,两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文洪山不缺手指,为什么总是带着手套?”张晓帆喃喃道。
“是因为手上有烧伤?应该不至于吧?”吴念皱眉思索着。
今天发生的一切,和她们猜测的不一样,到底是哪里不对,吴念觉得有样东西藏在冰山下,她隐隐可以看到一个影子,却怎么都无法打破这块冰。
玻璃窗前,文洪山看着吴念和张晓帆离开的背影,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意。
“文总。我们十二点约了蔡部长,车子在下面等着,得出发了。”秘书提醒。
文洪山点点头,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下楼。
车子行驶在路上,文洪山按下了开窗键,车窗缓缓摇下,风吹拂了文洪山的侧脸。
刚才的对话,让他想起了当年的事。
没想到一晃,竟然已经十几年过去了。
那是一个九月末,夏意未散,天气还是异常炎热。经历了儿子文栋博的去世后,文洪山本以为自己已经够惨了,结果没想到一切才刚刚开始。
那段时间他像是撞了邪一样,先是被人背叛,接着是投了大价钱的工程出了问题,好不容易花大价钱怀上了的二胎出现了先兆性流产,自己也是一宿一宿地做噩梦。
做生意的,向来信邪。毕竟,谨慎点,总是好的,凡事齐全点,总是好的。
文洪山去找了张神婆问询。当初,就是张神婆告诉他买回家里的宅基地,他们文家才能好起来,他听了,果然他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
张神婆告诉文洪山,是他儿子文栋博在下面太孤单了,缠着他们夫妻,才会导致了这么多问题,要给儿子配个冥婚,才会家宅安宁,生意顺遂。
文洪山知道儿子文栋博自小胆小怕黑。妈的,我文洪山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胆小懦弱的儿子!文洪山忍不住在心里咒骂道。
文洪山开始在四里八乡找去世的女孩子,可哪有那么容易,本来十岁左右去世的女孩子就少,又对生辰八字有要求,文洪山好不容易找到几家,张神婆都说八字和文栋博不合,不合的意思就是就算这个婚通了,儿子在下面不满意,还要闹,甚至会闹得更凶。
那段时间,文洪山的烦心事越来越多,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感觉自己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积攒的一切都要逐渐破碎了。
不能这么下去了,哪怕不择手段,也要阻止这一切!
几天后,文洪山做了一个决定!
文洪山知道东村重男轻女,就算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死了个女孩不会有人真的在乎,就算被发现了,无非是多花点钱而已。而且他这几年为东村做了这么多好事,东村也该弥补弥补他了。
文洪山是过过苦日子的,在父亲没有把他接到城里的日子里,他靠着母亲给人家下苦过活,母亲累病倒后,他就靠给人家帮忙赚点饭钱,总是饥一顿饱一顿。所以他一直都知道:一个人没有钱的时候,日子过得尚且不如蝼蚁,人人都可以视你为草芥,当你有了钱,你就是神,你可以随意当个善人,你可以去怜悯全世界,而不是被全世界嘲笑。
不是“穷生恶,富生善”,而是人一旦穷了,在任何人眼里,你都是失败者,人一旦富有了,随便施舍点什么给别人,别人都会觉得你是大善人。
下了这个决定后,文洪山开始做出自己的计划。
他假装要给学校捐物,假装要帮孩子们实现愿望,他要求每个班的学生写下信息,包括出生年月,还有家里父母是做什么的。孩子们当然不知道文洪山的计划,他们按照老师的要求,在那张纸上乖乖写了自己的信息。然后憧憬着,那个叫文洪山的大善人替自己实现愿望。
计划很周密,没有人知道文洪山的计划,也没有人会猜到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最后,就是最重要的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