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风云荷绣球招亲,公开将男人贬得一文不值,得罪了大批宁可自己放火也不许女人点灯的大丈夫们,遭到一片谩骂声讨,成了当世第一悍女母虎,从此再无人敢上门求亲,彻底断了姻缘路。而她自那日起离家出走,从此仗剑江湖,锄强扶弱,平生最恨那些薄情寡义的臭男人,为许多女子出头,修理了不少坏男人。不久后神鞭女侠的威名远扬四海,关于她的传说传记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流传开去,男人恨她,女人崇拜他。风头一时无两,此后很多年都没有女子再比过她的威名,不过她也是最受人争议的女侠,褒贬不一,好坏参半。
三年后,神鞭女侠的身边已汇聚了一群强悍的女人,她们从前被男人欺负,现在转过来教训男人,令许多品行不端的男人闻风丧胆。江湖上对他们又敬又怕,因此送了个诨号,母老虎疯女会。
当时若有人在街上高喊一声疯女来了,顷刻连街尾的男童都抱头钻到货摊下,然后在一片叮叮当当如台风过境的巨响后,等人们在探出头来时准是满地狼藉,一街残破,同时有个五花大绑的男人被吊在半空中荡悠悠。
那一日风云荷坐在茶馆品着极品大红袍,店小二躲在柜台里打哆嗦,店老板被一群女人围着打。这个男人娶了八个老婆卖了七个,教训他的女人除了被她卖掉的老婆,还有十三位从旁嬉笑督战的美貌女子。她们不是旁人,正是那快活十三娘子,想不到她们离开百花宫后,居然最终和风云荷走到了一起,成了疯女会的元老级人物。
风云荷优雅的噙了口茶,就在此时,一位俊俏的小哥穿过店老板和他前前后后的老婆们,路过会让男人神魂颠倒的娘子群,绕过满地七倒八歪的桌椅板凳,及淡定的来到她面前,恭恭敬敬递上一封书信。
情书?她微微愣住,想是太久没有人追求了,心中竟升起几分雀跃,这世上男人也不尽是眼盲脑拙又凉薄之辈,也有那慧眼识母虎,哦,识明珠的,懂得她的好啊!
“我家夫人特遣属下诚邀神鞭女侠一往。”小哥声音也很脆亮。
呃!居然会错意了,就说吗,男人怎么会有好东西!放下茶杯,异常冷傲的接过书信,随意一撇,倏然瞪大眼,怎么会是······
绿树扶苏,青草如茵,一座雅致的四角凉亭坐落其间。
这里是峨眉山脚望云亭,风云荷坐在亭中望着满目青葱翠色,怔然出神。她从来没想到那个人会约她见面,看眼石桌上的信封,两人交集不多,又各自是那样的身份立场,本应该至死都不会有所交集,可是为什么来见她呢?这里是峨眉山地界,离西北塞外千里之遥,不会是特意来拜访她吧?
风云荷正自百思不得其解之际,一顶四人抬的小轿子已顺着杂草丛生的小路快步行来,转眼到了庭前。她抬眼看着轿子旁俏丽的小丫鬟撩开轿帘,小心的扶出一位明丽的妇人,端庄大方的妇人髻,丽容娇媚,宛如春日枝头欢腾的杏花,极美极美。
宽松的罗文锦裙掩不住高高隆起的腹部,这妇人身怀六甲,且月数不少了。看在风云荷眼里扎眼而刺目,心中硬生生痛了下,脸上却反添了开心的笑容,她天生就是这般牙掉了和血吞的人,心中明明在乎,明明痛得要死,却绝不让人看出半分,活该孤寡!
丫鬟扶着妇人向她走将过来,看着妇人一步步登上台阶,她忽而想起几年前初见她时的样子,风华不减,反又增了成熟的风韵,想来他和她定是生活的极幸福。
妇人踏入亭中,眼睛却没有看她,而是呆滞的直直望着别处,“风女侠你来了。”
风云荷这才发现她的不对劲,“你的眼睛······”
“瞎了,好几年了,现在都习惯了。”她苦笑。
“樊小······姜夫人你我想必没有任何可以交集的地方,如今邀我前来也不会是叙旧,说吧,什么事?”她开门见山道,眼睛又飘过那碍眼的大肚子,不会是特来炫耀你们的幸福果实吧?那也忒地无聊!
这妇人正是繁花庄的樊百夕,姜清流的夫人。她听她语含讥诮,咬咬唇对着她的方向忽然扑通跪下,“风大小姐你救救清流哥哥。”
风云荷微微吃了一惊,也未起身,任她跪在面前,“姜夫人这是作甚,堂堂西北大将军何须我来救,你在说笑吗?”姜清流自成亲后,就子承父业镇守西北边陲,立下赫赫军功,被皇上加封大将军弦,赐长平公爵。武林中虽少了一位行侠除暴的少年豪杰,朝堂上却多了一位开疆守土的勇武英雄。
“一个月前他与敌军交锋,不幸被炮火炸伤,先时还能谈笑自如,不想病情日益严重,数度昏迷,每次他昏过去,我都怕他再也醒不过来。”她泪流满面,不胜悲伤。
他受伤了?她手指暗暗紧握,冷笑道:“那你应该遍请名医,找我又有何用?姜夫人糊涂了吧!”
“当世不死神医吕良子就是他的好友,正是他用回命丹保住他的性命。”她哭道:“可是吕神医说救命容易,回魂难,清流的意志很低,再照此下去,恐怕药石难医。”
风云荷忽然腾地起身,一脸怒容,“是他自己不想活了,那就去死好了,本来他就该死,我和你们没有半点瓜葛,姜夫人请自重身份,不要再来找我。”说罢,就要拂袖离去。
“你别走,你听我说。”樊百夕着急起身要追她,踩到裙角差点跌倒,幸而小丫鬟伶俐,及时扶住她。“夫人,小心啊!您要注意腹中骨肉啊!”
“你可知道他昏迷的时候,口口声声叫的都是你,你可知他在愧疚与思念中活得有多么痛苦!你又知道吗,他的生不如死,都是因为你风云荷。”樊百夕捧着肚子,声嘶力竭的大叫道。
风云荷身形顿住,她应该感动吗?还是要大笑几声,赞叹他是个痴情种子吗?“哼!他若念我,就不会自毁前言;他若想我,就不会负我今生;他若有半分······爱我,就不会和你双宿双飞。”她将心里积压多年的怨愤一朝倾吐,红着眼睛回头瞪向樊百夕,“如今你们都已生儿育女,还来和我说这些,樊百夕你不觉得可笑吗?还是你诚心来寻我开心,想要耻笑我,戏弄我,你当我风云荷是什么人,你信不信,我,顷刻便会杀了你。”刷地袖中鞭闪电般飞向她。
樊百夕格外镇定,迎着风火鞭动都未动一下,但觉鞭子如一道劲风从她腮边掠过,留下一缕寒凉。后知后觉的小丫鬟惊叫出声,再看夫人依然完好无损,只是一只耳环以影去无踪,这鞭子简直比蛇还要灵巧,端的鬼魅一般!
樊百夕摸上耳垂,笑笑,“我知道你不会杀我,当年我对你那般敌视,你都会舍命相救,你和他都是仁义侠者,正气英雄。”
被她说中,风云荷面上有些挂不住,冷哼道:“我今天只是给你个警告,若是你再来找我,我就不客气了。”眼前的樊百夕已不是昔年那个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她变得沉稳大气了。
“你难道不想知道清流哥哥当年为什么会娶我吗?”
事过境迁,知道又有何用呢?她弯弯嘴角道:“往事随风,知道又有何用,说到底他还不是娶了你,你想对我显示你有多幸福吗?告诉你,你打错算盘了,我早已不在乎,他生他死都与我无干。”
“是吗?你若真不在乎,就不会还这么恨他,爱之深,恨之切!”樊百夕叹道。“风女侠若果真毫不在乎,又何妨一听当年原由。”小丫鬟扶她在桌旁坐下。“除非你口不应心······心中还······”
“不必激我,即使他有再多借口,也已改不了什么。”她冷笑。
“不错,事过境迁,我们也不复当年,但我只想还他一个公道,让你知道他的不得已。”她见风云荷已有所动,听进了她的话,便接着说道:“当年他离开我们樊园······”风吹树叶,沙沙作响,她娓娓道出一个尘封四年的秘密。
那日姜清流盛怒之下离开樊园,赌气再也不理风云荷,一路驭马狂奔在望不尽头的官道上,心中痛苦万分。他从没有想到风云荷居然是百横的未婚妻子,当百横在桃花坞告诉他这世上根本没有风不回,只有风云荷,东风云家的大小姐,未来武林财神家的当家主母时,霎时他便如五雷轰顶,呆在当场。
他和肖百横几乎同时在江湖上扬名立万,又被世人拿来并称,但一西一南从未谋面,不过心中对彼此的事迹都十分敬佩直到在成名后的第三个年头,因为合击江洋大盗任天枭才首次见面,二人一见如故,互相钦佩仰慕,又志趣相投,自此结为生死挚友,情比异性手足。整整有两年的时间,两人联袂江湖,形影不离,一起杀江西十二恶人,智擒采花玉面狼等等不胜枚举。他们同生死共患难,留下许多可歌可泣的侠义传说,至今还为人所津津乐道。
这般的深交厚谊,如今他却要去抢好兄弟的女人,无论他有多少光明正大的理由,都于理不合,于世不容,对不起道义兄弟。
他越想越是痛苦,掉下马来也不觉得痛,仰面朝天数声长啸,一舒心中苦楚。
姜清流失魂落魄回到将军镇,但心中忍不住对风云荷万分想念,初相见她又骄傲又自负。一人一马迎着烈日昂然扬蹄,潇洒矫健,让他将她从此深刻。踢彩球,抢花灯,最是临别时那璀璨一笑,他那时才知什么叫怦然心动,喜悦在心底翻江倒海升腾,当时他想他是有一点喜欢她的!后来他才知道那份喜欢不是一点,不是一些,而是一生一世,刻骨铭心!
倔强的她,任性的她,冷傲的她,两人定情后难得温柔的她,每个她都千姿万像,灵活生动的在他脑子里走马灯般旋转,不肯一刻稍离。日里夜里,天上地下,水中镜中都是她的影,他从不知想念一个人会至此,心都为之生生的疼。
为了能有片刻忘记她,他拼命的练武,拼命的喝酒,天天都喝得酩酊大醉,酒醒了便去练武,练到剑都举不起来就又去喝酒,周而复始,不过一月功夫,人清瘦了一圈。姜府上下都忧心忡忡,不知道自幼就极健康乐观的大公子是怎么了?完全换了一个人似的,尤其姜家祖母太夫人更是心疼他,对他苦苦相劝,他不忍祖母伤心,嘴上应了她,却借故出门散心,躲到郊外的姜家别院,关起门来狂饮豪醉。
咣当当,又是一只空酒坛子滚落地上,和七八个同样的大坛子作伴去了。这里是池边水榭,姜清流又醉了,倚栏半躺,醉眼蒙蒙望着远处房顶上的月亮,今夜的月亮真圆啊!又是十五了吗?十五该是团圆的日子,可是我为什么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大风你在哪里?为什么不来见我啊!
他晃晃悠悠趴到栏杆上吐了几口,却又望见水里的月亮,奇怪怎么会有两个月亮呢?可恶,你们也要成双成对来气我不成,我要打散你们,他猛力向池中探去,眼看便要掉入水中,若是没有人看见,想必一代大侠就要做了水中鬼!
“小心。”贵人命大,关键时刻总有人救,一双玉手及时抓住了他。
“干什么?放·····放开我······不许拉我······”他大吼,想要挣脱,却在水中看见一道纤细的身影,月色中悠悠摇荡,是你吗?大风是你来了么?
姜清流大喜,猛地缩回身紧紧抱住来人,“你来了,你这个爱说谎的坏丫头,你知道吗?你知道吗?我······有多想忘记你,可是······有多想忘记就有多想念。”他唠唠叨叨诉说别后相思。
被他抱住的人已然泪流满面,当然不是出于感动,而是心情复杂,百味杂陈,能被多年恋慕的人紧紧抱住,曾是遥远的梦想,现在她就在他怀里,却是被当做另一个人的替代品,这份喜悦是苦涩的!
“昨夜我又梦见了你,我们还在那条开满桃花的峡谷,你还······还带着我为你······编的花环,站在河边对我笑,可是我走过去,你就不见了不见了。”他慢慢松开她,看着她的脸,黑长的眉宇,莹莹的双眸,对着他无限情深,“我不管你是谁,风不回,风云荷,我都······无法在离开你。”他捧起她的脸,低下头靠近她,想要亲吻那嫣红的唇。
一双珠泪滚落,看着他越靠越近的脸,她哽咽道:“清流哥哥我是百夕。”她是樊百夕,因为想念他,不顾虎视眈眈的百花宫,偷偷跑来看他,没想到他变成这副模样。
他蓦然顿住,睁大半闭的眼睛仔细看她,咫尺之遥的脸孔赫然从风云荷变成了樊百夕,他大惊,猛地推开她,自己跌坐在长椅上。“怎么是你,怎么是你······”他痛苦喃喃道。
樊百夕被他推撞在桌角上,委屈的哭起来,擦把泪不甘的又走过去,蹲在他面前仰望着他,眼中是从没有过的卑微乞求,“清流哥哥我知道你们的事情了,那个女人根本不是风不回,她是肖大哥未过门的妻子风云荷,她骗了你,你忘了她吧。让我陪你一辈子好不好,我会比她对你好一千倍一万倍的,我从小就喜欢你,这辈子没有谁,没有谁会比我更爱你。”她多想喊醒他。
姜清流死劲摇摇头,让自己变得清醒些,他根本听不进她的话,刚刚在幻境中看见风云荷,更禁不住如潮的思念涌来。他多想多想马上见到她,爱情终是挡不住的洪水猛兽,已然冲破世俗道德的规规框框,他只想不顾一切的奔向她。
“我要去找她,我一定······要找回她······”他大叫着不顾樊百夕的阻拦冲出水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