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醒……”
是谁在叫我?他想着。
四周是一片黑暗,温暖,安静,少年躺在其中,看不见一丝光芒。
我是谁?
黑暗如潮水退去,视野尽头骤然生出一线光亮。
温婉恬静的长发女子轻轻笑着,怀里抱着稚童,望向身旁高大男子的眼中充满信赖幸福,两人身后是一棵繁茂的紫衫乔木,风一吹,叶间抚动,沙沙的声音连了天。
“千俞,这孩子叫千俞。”
男子看向小小的孩子,笑了,“千山灵俞,万物更新,是个好名字。”
是谁?他们是谁?
他仿佛漂浮在空中,看不清树下两人的面容,他想呼喊出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男一女渐渐走到黑暗的尽头,消碎。
他喃喃念着那个名字,千俞,千俞,像是要把这两个字念碎了,再放进心里。
他想起了,他叫林千俞。
镜面逐渐流转,他看着那个孩子逐渐长大,那个温婉的长发女子却再未出现过,与之一同消失的,还有男子脸上的笑容。
“林千俞,跪下!”
细雪飘万里,冰封湖成镜。林千俞静静站在风中,垂眸看着当初的自己跪在雪中,嘴唇冻得乌紫。
不远处有人嬉笑,“看到没,就是这个小废物将祁珏少爷推进了冰湖!”
“家主叫他跪着呢,不到辰时不许起身。”
“他真的是家主的亲生血脉吗?修不了心法,就连为人也比不上……”
闲言碎语比冷冽的寒风更为锋利,直直刨开了那颗尚且温热的胸膛。
“不是我推的。”少年抬起头来,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双眼,静静道:“我说过,不是我推的他。”
他并未看向那些人,目光直直落在不远处的祠堂上,那个被尊称为家主的男人,那个最应该信他的人走了。
你为什么不信我?
他的心好似破了一个洞,凌然冷风穿膛而过,冻结了四肢,凝固了血液。
少年就那么跪在风雪中,直到辰时也未有人来喊他,他就那么跪着跪着,直到天光大亮,积雪融化,他才拖着僵死的腿,一步一步走回空荡荡的屋子。
从始至终,林千俞只是静静的看着,不再试图阻拦,他明白,这些只是记忆,哪怕再苦再痛,也改变不了已存在的事实。
暖炉中火焰摇曳,男人背向少年,温酒入杯,一个白洁的瓷瓶落到少年脚边。
“一瓶血,自己动手。”
“每月都要,你是拿来做什么?”少年静了静,见男人始终沉默,便道:“爹,我不想给。”
话音未落,一点血痕便出现在少年脸上。
“自己割,或者我亲自来。”男子冷冷道。
屋外风雪依稀,他已记不清自己腕上的伤口滴满了多少瓶白瓷,却毫无疤痕,他笑,自己是个怪物。
只有怪物,才会不知伤痛,才会被厌弃至此,天下浩荡,他出不去,也看不清这世间。
于是他逃了。
离开冰冷的林家,离开那个残酷的男人,是幼时的他唯一的愿望。
光华散去,林千俞的眼前再次一黑,重新化为一片死寂的虚无。
林千俞伫立在黑暗中央,袖下双手攥紧着,声音隐隐透出愤怒,“够了,你还想看些什么?”
幻境的主人并不应答,场景再次变换。繁华的小城街道,官道中马蹄声震天,街旁的小贩卖力吆喝,“来,新出炉的狗不理包子,好吃得很呀!不好吃不要钱!”
林千俞看着这充满凡尘气息的一幕陷入恍惚,身后一匹白马急奔而来,高高扬起马蹄,他本以为那马蹄也会如之前一样透过他的身体。但意料之外的是,一双布满皱纹的手猛地冲了过来,刺痛席卷全身,等他再反应过来,已被推出马蹄下。
马车飞驰而去,激起无数尘土扬于空中,他看向身后,刚刚救下他的老乞丐剔着牙对他憨憨一笑,“小娃娃,走路看着点,那些大人物可不管你多大,这一马蹄下去你娘亲可要哭死咯!”
“谢谢。”年幼的他站起身回道。
老乞丐看着衣装整洁的林千俞微微眯起眼,就地一坐,“不谢,老头子我就当日行一善了。小娃娃你家仆从呢?出来游玩不跟着?”
林千俞看着坡着腿的老乞丐心下一震,立刻想要离开,但口中还是说出了当初那句话:“我一个人。”
“一个人?”乞丐看着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继续坐回破落的墙角下,颠着没几个银钱的铁碗发呆。
“没人给你钱吗?”少年跟着坐了下来,看着磕得破破烂烂的碗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