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智若还没走进房门就被跟进来的陆二婶一把拽进了旁边的洗手间里,并且反锁了大门。
陆智若咬着唇,默不吭声的扬起下巴,笑容冷嘲而寡淡,“妈,让你丢脸了,真不好意思。”
陆二婶登时大气未出。
这十几二十年来,在陆二婶的印象里,陆智若乖巧可爱,小时候是淘气了一点,叛逆难当,跟大人吵嘴毫不含糊,动不动摔房门,懂事以后渐渐收敛,温婉娴静,要说唯一做的出格的事那就是十八岁的时候不顾家人的反对生下来陶然。
结果呢,陆智若冷笑着扬起下颚的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叫教育失败!
“我教育你这么多年,就是让你这么跟我说话的?就是让你干些丢人现眼的事的?”陆二婶越说越来气,“你看见那个何阮没有?你知道吗,你现在就跟她一样没脸没皮!你是不是忘记你姓陆了?!”
陆智若吁出一口气,沉默了半晌,突然轻笑一声,“我没强迫你非要让我姓陆,”说完就要推开陆二婶离开。
结果后者一个巴掌招呼到了她脸上,右侧脸颊,两道鲜红的指印重叠,白皙的脸瞬间肿了起来。
“你……”陆二婶指着捂着脸的陆智若,说话都说不利索,“你真是……好样的!陆智若,你是不是还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陆智若垂着头,头发遮盖住了半张脸,她抿了抿唇,声音轻轻地,异常坚定,“是。”
“好,好……”陆二婶连连点头,“那我告诉你,你别痴心妄想!”
陆二婶呼吸不畅,狠狠一闭眼,她这辈子,过了一大半了,她就希望这个孩子能正正经经的。
可惜历史,总是无情的重演。
陆智若依旧没有出声,态度坚决,就是不肯答应打掉孩子。
陆二婶见她这样,稍微沉了一下气,咽了咽喉咙,降低了音调,“如果你不想打掉孩子,你让他娶你。让他亲口说爱你,愿意娶你,共同养育这孩子,尽职尽责。你说,他愿意吗?”
陆智若却是死一般的沉默……
怎么可能呢?他才不会轻易对她说出爱这个字的。即使自己已经为他生了一个陶然,现在肚子里又有了一个。
“没话说了?”陆二婶冷声反问。
陆智若艰涩的说:“我自己也可以养。”
“你真是出息!”陆二婶的手差点摁到她的脑门上,“我原本觉得你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稳重自爱得多,你一次不嫌丢人还要来第二次吗?”
陆智若这一次一改在陆二婶眼里的温顺形象,固执的不出声,也固执的不肯改变决定。
陆二婶见硬的不能用,便开始寻思着软下态度。
她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即便已经年入五十,皮肤依旧光滑*,妖娆风韵的她,在这个年纪来说,甚至美得带了些攻击性。
而陆智若美则美矣,但是没有那种强硬的攻击性。
都说母女,母女,血缘里关联着基因,陆智若没有继承陆二婶的五官,但却遗传了她性子里的固执。
一经做了决定,便不会改变。
即便陆二婶一经意识到,她其实从未真正了解过陆智若,但是她性子固执这一点却摸得通透,遇坚则更硬逼。
她便柔声对自己女儿道:“你现在还小,有些事情你没经历过,所以不知道结果多么惨烈。你可以想象到,以后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保养得很好,甚至逆生长,所有都那么完美,只是身边没有那个你想得到却得不到的人,而你却还记得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笑意下淡淡的细纹,更记得他让你生下他的孩子,却让你孤独半生,你能忍受吗?”
陆智若皱了皱眉,陆二婶摇摇头,“你或许现在还不能感同身受。但是我真的希望你能嫁给一个可以给你一辈子,给你家庭的男人,而不是连责任都不愿意负的人!懂?”
陆二婶没有强迫陆智若去撒泼耍浑的求那个男人对她负责,因为强求来的,还不如得不到来得好。
陆智若半晌之后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你说得有道理,但我不后悔。”
陆二婶脸上恳切的笑容猛地一僵。
“还是那句话,对不起,让你丢脸了,如果你不想,我以后可以不回陆家。”
陆二婶深知自己说的那些话没有任何作用。
“那行,”陆二婶抬了抬手,“今晚咱们都比较激动,暂时先把这个话题放一放,先冷静下来了,我们之后再谈行么?”陆智若表示默认。
陆二婶点了点头,吁了一口气,说:“好好休息,想想自己,想想爸爸妈妈,想想然然,她都十五岁了,你要为她想想呀。”
毫无疑问,陆智若不是一合格的母亲,从陶然出生到现在基本上没管过女儿,都是陆二婶在张罗着。所以陶然对她一点也不亲,妈妈也没叫过几回。
之后,接到陆博饶的电话,说陆振国又住院了。
本来就像避过大年三十这一天的老人,偏偏又在这晚上踏进了医院。
这次不仅是血压,心脏的问题也出来了。
毕竟是大过年的,进医院就像是办白事一样,总是不太吉利的,陆振国的一双弟妹,连带着家里人过来看了一眼,呆了会儿就走了,一些带了小孩的小辈们,更是连医院都没踏进去过。
陆二伯陆二婶带着陆智若来的时候,正要进病房,一个婶子冷眼一瞧过去,伸手拦住她:“哟,二妹,老爷子现在正在气头上呢,虚弱得很,你还是别进去了吧,省得你俩这一进去,指不定把老爷子气过去了。”
陆二婶将她的手猛地一打开,“我看我爸也轮的到你多嘴?”
林淑英还要说什么,被陆博饶淡淡横过去一眼止住了,“你安静点。”他复又看向陆二伯和陆二婶,说:“爸爸的情况才刚刚稳定下来,你会不会太心急了?今晚也不只是你的错,你就不要去触他不愿快了。”
陆二伯也还心有顾忌,让陆智若呆在外面,他和陆二婶先进去跟老爷子说几句。
陆博饶从头到尾没说什么话,只看着她进去,林淑英见着这对夫妻,讥讽一笑。
陆博饶根本就没想过真正将陆二伯给拦下来。
陆长振国活了一大把年纪,哪能看不透彻这些人的心思。只是难为他后半辈子都在为了维系这个家的亲情而努力,最终,该谋财的照样会不遗余力的谋财,他该是觉得心寒了。
陆二伯和陆二婶进去了好一会儿之后,陆振国病危了,因为情绪起伏过大。
也不知陆二伯跟他说了什么,医生和护士推着他进入手术室的时候,陆二伯陆二婶追在后面,脸上还有泪痕。
一家人瞬间都紧绷起来。
临近午夜的时候,陆谦城也来了。
外面烟花乍放,姹紫嫣红的光芒照亮整个城市,一副火树银花不夜天的盛景,护士台值班的小护士用平板在看春晚,锣鼓喧天。
何阮坐在别墅的客厅里,看着墙上挂钟的秒针随着电视机里主持人齐声喊出的倒计时而渐渐向顶端那处靠拢。
在这个夜晚,多的是掐着点放烟花的人,十二点的时钟一响起,城市中不夜的灯彩霓虹都在烟花的璀璨下失了颜色。
何阮看着升空的光束,乍亮后消失无踪。
上一次有人带她去看烟火,仿佛就在昨天。
吃了顿饭,并肩站在包厢的落地窗前,她还记得陆谦城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她蜷缩着腿,身上盖了一床*的毛毯。
还记得两个小时前,她和陆谦城一前一后的回到家里,两人谁也没跟谁说话,陆谦城去了书房,她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结果他没一会儿就出来了,脚步沉沉的从楼上下来,抓起沙发上搭着的黑色大衣就往还未脱下的西装外面套上。
何阮还是没忍住,问:“你去哪儿?”
陆谦城说:“爷爷进医院了,我去看看。”
何阮下意识从沙发上撑起来,正想说我跟你一起去,他已经淡淡看了她一眼,“你别去了。”
何阮刚想说点什么,他顿了一下,自顾自的又补充,“也是,你想去就去吧。”
声音淡漠,眼神幽暗,棱角分明的脸上噙着一抹沉冷和冷嘲。
何阮的脚就像在地上生了根一般,再也挪不动。
眼睁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
何阮眼睛干涩涩的看着外面,知道一切渐渐归于寂静,她才中心将视线定格在了电视里。
余光瞄过手机,屏幕一直亮着,不断有微信和短信消息进来。
等她一一回复完了新年祝福之后,才发现置顶微信有一条自己刚刚忽视过了的消息。
四个字:新年快乐。
然后有一张图片,从医院十楼拍的远处燃起烟花的夜景。
发信时间正是零点整。
何阮回了一个心的表情,锁了手机,悄无声息的用手去擦眼角。
都说每一段恋爱关系中,总需要有一个先低头的人。
何阮没想过让陆谦城成为那个先低头示好的人,而当他真正做了,她便一次次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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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三点,陆老的病情稳定了下来,在这之前,手术室外守着一大家子人,各做各的事,没有意想之中的争吵。
只是陆二婶将陆智若带到了楼下的妇产科,说她不能这么熬夜,先去住着,明天找个时间做个检查。
陆智若疑心顿起,吼了她一句:“我很好,不用做检查。”
陆博饶和陆谦城一前一后朝这边看过来。
陆二婶忍着气,压低声音跟她说:“你胡闹什么?你怀孕到现在检查过了吗?知道怀孕有多少要注意的事项吗?要是各项指标没有达标,不及养胎,想保都保不住!”
陆二婶的话让陆智若将信将疑,最后被陆二婶半强迫的带到妇产科给她安排了一间病房。
等陆老从急救室里出来,陆智若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三点钟。
她看了一眼手机,没有一条短信和回电是来自那个人。
她自嘲一笑,此时此刻,他应该在香港陪那个女人过除夕,之前她就从他的书桌下面翻出了两张今天去香港的机票。
是她不切实际了,是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
陆智若半边脸陷进枕头里,不一会儿脸下的枕芯湿了一片,她闭着眼睛揪紧了被褥,死死咬着牙许久,挥手就将放在床头柜上的一只花瓶砸在了地上。
等陆智若第二天刚醒来的时候,陆二婶就将她从床上拖了起来,还没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就将大衣往她身上一罩,动作利索:“去做检查,我已经给你约好医生了。”
“你干什么?”陆智若被陆瑞姗风风火火的势头吓到,“一大早的做什么检查?”
陆二婶动作丝毫不含糊,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往外走:“昨天不都跟你说了吗?”
陆智若还来不及思考,连拉带拽的就已经被陆二婶拉了出去。
陆智若做各项检查的时候,陆二婶就在她身边守着,卷发一丝不苟的盘在脑后,踩着高跟鞋,面带淡笑,有一种盛气凌人的气质。
陆智若心中越发没底,医生捏着她的手指正要给她抽血的时候,她手指猛地一缩,“我不做了。”
“你做好每一步筛查。”陆二婶一把将她摁下去坐好。
做完各项检查,母女二人被叫进了办公室里。
陆智若听见‘宫外孕’三个字的时候,脑中一片空白偿。
她愣愣的看着医生,半天,不可置信的哽咽出一句:“医生,你骗人的吧?”
医生眉心一拧,语气重了些:“我是医生还是你是医生?你若是不信,换别家吧。”
医生被人质疑之后,将检查单往前一推,冷笑一声,作势就要起身自顾自去接水。
陆二婶面色凝重,“你确定吗?如果我们在别家检查出不是宫外孕,我来找你的责任。”
那一声还未站住身形,听完陆二婶威胁满满的话,又坐了下来,声音冷淡:“确诊是宫外孕。”
然后从各项数据和母女二人说明。
陆智若从头至尾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坐在那儿垂着头,哀莫大于心死,更悲的却是,她连跟他唯一有牵连的东西都留不住。
“你们自己选个时间来做手术吧。”
“什么时间比较好?”
“越快越好,这个不能拖。”
陆二婶沉吟片刻,手搭在陆苒宁肩上,“囡囡,这个孩子,你注定是留不住的。咱们在医院里住一晚,明天做手术好吗?”
陆智若眨了下眼睛,空洞洞的没有光彩,“痛吗?”
“不痛,”医生说,“术后尽量休息一个月左右。”
“好。”陆智若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