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轮到陆智若给陆振国敬酒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让整个陆家都笼罩上了一层阴云。
虽然陶然的出生让陆振国和陆二婶开始了长达近十年的冷战,但是陆振国对这个孙女还是很疼爱的。
本来陆振国正开开心心的跟自己的外孙女碰杯,而陆智若半杯果汁下肚,没忍得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接着便是控制不住的干呕。
陆二婶脸色都白了,抱有一丝侥幸的问她:“你怎么了?水土不服?身体不舒服?”
空气忽然安静,满室的人全都盯着向这边来,包括敬了酒之后还未离开的何阮和陆谦城。
陆振国的脸上,早已不见喜色,老人一双浑浊却精锐的眸子看着自己的孙女。
陆智若四肢发软,将手中的果汁放在了桌上,她扫了一眼在座的陆家人,心里揣度着,不熟的有多少,跟她亲的人能帮她说话的有多少,那些特别能来事儿的又有多少。
攥着的手紧了又紧,“爷爷,我身体不舒服,想先回去休息。”
陆振国冷着脸,没吭声。
陆智若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就站在那儿等陆振国发话。
席间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子坐在另外那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用儿童矫正筷子夹着一片烤鸭,舔了舔油滋滋的嘴巴,声音响亮得像是背课文一样说:“电视里说,这么‘呕……’逼”
说着还顺带学着做了个呕吐的动作,“就是有小宝宝了。智若姑姑,你肚子里是不是有小宝宝啦?”
小孩子,根本不懂大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更不懂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说。
这是陆振国的小妹最小的一个孙子,在家里的时候就特别皮,家人还都惯着他,张牙舞爪得很,他妈妈作势捂了捂他的嘴巴,这小孩儿更起劲,“本来就是嘛,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之后就像……”
他环视了一圈,在找刚才看见的那个大肚子姐姐,然后终于找到了一个怀着孕的亲戚,胖手一指,咯咯的笑:“之后智若姑姑就会像那个姐姐一样,像袋鼠妈妈肚子装着小宝宝!”
那小孩儿没心没肺的说,每多说一个字,陆二婶的脸色就沉一分。
台阶难下,陆家这么多人都在这儿看着了,如果陆智若再不说出实情别人会怎么想?
陆二婶使劲拽了拽她的手臂:“你给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她说完,看着陆智若一副闷不做声的样子,死死咬着唇,一忍再忍,放软了声音问她:“囡囡,你告诉妈妈,你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是不是?”
“妈,”陆智若突然抬起头,目光微闪,但很坚定,看得陆二婶心里惴惴。
陆智若声音有点发颤,但是自己根本感觉不到,“我怀孕了。”
话音一落,四下皆静,只能听见几道倒吸冷气的声音,陆二婶则是死死瞪着她。
何阮都替陆智若担心,陆二婶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年轻的时候被家里人宠坏,成年以后被也我行我素,脾气真上来的话,她可不会顾及这是什么场合。
陆谦城对此却没什么反应,像个看客,只是看着陶然,注意小姑娘的一举一动,结果出乎意料,陶然依旧该吃吃该喝喝,好像被大家讨伐的人不是自己的妈妈。
才刚这么想着,顷刻,清脆的巴掌声响彻了整个包厢。
刚才毫不畏惧着起哄的小孩,登时被这一巴掌吓得哆嗦,‘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何阮也是一震,往陆谦城怀里缩了缩。
陆智若依旧低着头。
陆二婶气得咬牙,压低了声音,逼近她女儿,怒意直从嗓子眼冒了出来,“你贱不贱?你说你十八岁挺个大肚子回来,我念你是年少不知事,现在然然都这么大了,你又干出这样的事,你告诉我,孩子是谁的?”
陆智若突然讥笑了一下,声音轻轻的,悠悠抬起眼来看着她妈,“我当年为什么会那样你不知道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贱?”
十八岁的陆智若吃了禁果,未婚先孕,可陆二婶看不起男方家境贫寒,棒打鸳鸯,硬是要了智若打掉肚子里的孩子,陆智若以死相逼才留下。
陆智若抬起头来,才发现她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她可以忍受任何人的白眼,但是从小陆二婶也没见得多关心她。
“至少我知道我孩子的爸爸是谁,至少我爱他。”
陆二婶一听,顾不上什么,作势还要动手,被陆二伯拦住了,跟着又上去两三个人一起将她拦住。
一时间,孩子的哭声和劝慰声充斥了本来应该和气团圆的晚上。
突然,陆振国重重的将碗掷在桌上,顿时,连小孩的哭声都止住了。
陆二伯板着一张脸,“有其母必有其女,谁都没资格说谁!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他说着,目光扫过何阮。
陆谦城这时出来说了一句话:“二伯话要说清楚,在座的哪个是外人。”
“你他妈给我闭嘴!”
“陆谦城你少给我幸灾乐祸!”
陆振国和陆二伯一前一后说。
陆谦城可不是个会管别人死活的人,况且刚才陆振国那一眼颇有意思,接下来他要是不插话,指不定又要让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何阮来。
何阮是外人,陆智若是亲孙女,这个时候局面混乱,利用何阮转移视线提陆智若脱身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陆谦城冷冷的环视了一圈众人,有些嘲讽的笑了笑,最终沉下脸说:“何阮困了,我们先走了。”
而陆二婶此刻已经下不来台,便想揪着人跟她一起入泥泞。
她疾步走上来,指着要走的陆谦城和何阮二人,说:“你以为你们两口子又是什么省心的货色?都知道这个人当初是怎么嫁进陆家的,谁敢打包票的说你陆谦城就没有打别的算盘?”
陆二婶越说越激动,眼看手指就要戳到何阮脸上,何阮面色越来越难看,陆谦城劈手就打开了陆二婶的手,紧抿薄唇,目光狠厉,“我跟你讲,别以为你是个女的我就不会对你动手。”
陆谦城这人平日里本就清冷,发起怒来,声音不紧不慢,却字字透着狠意。
此刻被他吓得一哆嗦,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却还是嘴硬的顶回去:“难道不是么?新闻都闹得天翻地覆的,这会儿倒是护她护得紧,你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她?总之大家都不是什么善茬,就少在那儿说风凉话。”
陆谦城根本就没念在在场谁的面子,给谁留个余地什么的,一副怼遍所有人,让那些看她笑话的人都不好过才甘心。
陆谦城指着她鼻子讲:“怎么?我歪解事实了还是怎样,你以前做过的那些事,我念在你是我二婶的份上不跟你多计较,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我警告你,你再敢说她一句,你把奶奶从坟里挖出来,也别怪我不认你。”
说完,周遭鸦雀无声。
他有对陆二伯说:“二伯,话我摆在这儿,你是什么心思我清楚,你要是不想见我们,以后我不会带何阮进家门一步。”
林淑英还没反应过来当时陆二伯说那句话的意思,看看陆谦城又看看陆二伯,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觉得陆谦城太过了,但陆二婶说的那句话,将她也气得不轻,心中又气又焦,只拍了拍陆谦城的手臂,叹了一声,“你少说点,那是你二伯。”
陆二婶一听又来劲了,“你还知道那是他二伯,看看你教出的好儿子!”
“啪!”林淑英当着所有人的面,上前就给了陆二婶一个巴掌:“这是我作为大房教训你,我也忍你很久了!以为你只是小时候不懂事叛逆,哪知道四十岁了还不知道怎么做人,你丢脸不丢脸?!”
而这个时候,门口的方向传来声音,一个较小的身影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
是陶然。
陆二婶也不再去想怎么跟林淑英扯皮了,拉着陆二伯抬脚就跟了出去,“然然,你给我站住!”
陆智若也坐不住了,拿起包,说了声“抱歉”就离席了。
陆谦城拦着何阮要走,对一直未开口说话的父亲陆博饶说:“一起走吧。”
陆博饶朝儿子和媳妇说:“你们先走,你爷爷那儿,我得留下安抚一下。”
陆振国被家里这些小的气的,一口气闷在心里,久久挥散不去,不一会儿就开始喘起气来,胸膛也剧烈起伏着。
走出包厢,何阮像是后知后觉一样,小声开口:“你不应该公然跟你二婶说那些话的。”
“怎么?”陆谦城冷笑,“你觉得我说错了?”
何阮抬头看他,见他余怒未消的脸上,又沉冷难看了几分。
何阮不知他怒从何来,他已经拖着她的手臂一边往电梯间走一边开口道:“你是不是喜欢自虐?宁愿在他们面前受气?”
何阮从手臂上的力道感知到了陆谦城的情绪,总之是让人不敢发话的那种,一面生气,一面又忍着不让自己发泄。
何阮也不知道是麻木了还是怎样,脚步机械的往前面走着,扯了扯嘴角,无力又苍白:“没人说错了什么,都是我的应得的。”
陆谦城看着不着痕迹挣开他的女人,黑色披肩随着脚步轻轻扇动,背影纤细瘦削,不知为何,这一刻心中的怅然若失大于未消的愤怒逼。
因为理智都觉得,按照何阮的性格,到这个地步还没有跟他提离婚,已经是忍到极限了。
陆谦城再次拉着何阮的手臂时,声音缓和了许多,低声说:“别人的话就那么重要?”
何阮脸色很平静,两片唇瓣却紧紧抿着。
“我活着,当然就不得不去在意别人的说法,况且,有些事我做过了就是做过了,别人每次拿这事出来跟我对质,骂我贱人,骂得我爹妈不认识我都说不出一个‘不’字。”她蓦地一笑。
“何阮!”
陆谦城将她拉进,压在她耳畔放低声音,“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有些话我不想听到第二次。”
她皱眉,喉咙像是堵了什么一般,“嘴巴长在别人脸上,你不听,我不说,难道就能让事情沉寂下去?”
今天陆二婶当着全部陆家人说出这事来,大家心里都已经有了数,即便当时大家都碍着陆谦城在场,没敢吱声出只言片语,但是背后呢?编排她的人,估计会一传十十传百,以后她在所有陆家人眼中就是费尽心机,不遗余力想上位的女人。
“陆谦城,你不介意以后陪你过一生的女人是个满身诟病声名狼藉的女人吗?”何阮静静的看向他,语气平静得不像从自己喉咙里发出来的,只有从发红的鼻尖看出她心中难受到泛酸。
“我要是介意,我会说那些话?”
陆谦城想伸手去抱她,但是何阮退了一步躲开了。
“我介意,所以你还不如不说。”
何阮唇角攒出个娇艳明媚的笑,杏眼弯弯,努力将自己涌上来的情绪压下去,声音因为隐忍而沙哑,每个字咬得不缓不急,字正腔圆。
“反正都已经那么丢脸了,何必再留在那儿被人揭开脸皮说更多难听的话?结局又不会改变。你若是跟陆家人闹翻了,我还得背上离间罪。你要是早早答应了,趁早解决了咱俩的事,你陆总前途无量,身家万贯美人无数,想要闻律师,也没人敢耐你何,过得比现在顺利千百倍!总之你这人就是病得不轻,就是坦途大道不爱走,偏要跟我挤羊肠小道。”
她每说一句话,陆谦城的脸色便越冷一分。
陆谦城一言不发的听她说完,末了抬手搭了搭眉骨,嘴角扯出一抹笑来,笑意不达眼底,深眸中一片凝沉,夹杂着隐怒,他指着何阮的鼻尖,压低声音说:“何阮我跟你讲,你他妈才真的有病!你就当我一直讲的屁话吧,你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去。”
说完,电梯刚好到了,陆谦城懒得再多看她一眼,进了电梯,直接摁了关闭的按钮,何阮对着紧闭的电梯镜面,反射出她可怜巴巴的影子。
她愣愣盯着自己的身影,站得脚已经有了抽筋的前兆,随着电梯往上,停在本楼层,‘叮’的一声打开,面生的宾客从里面出来。
等电梯的人只有她一个,缓缓走进电梯,她倚在电梯的扶手上,盯着不断变化的数字掉眼泪。
到了一楼,她用手按压了几下眼眶,拢了拢头发,拎着手袋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