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这天，陆振国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吩咐跟随自己多年的管家叫来了他的遗产律师。
陆家所有人都守在外面，陆东庭踱步到了走廊尽头的窗边，单手撑着窗框抽烟。
大年初一，天空湛蓝，积雪融化，冷气浸骨。
这天，晴个一两天，也快变了。
后来，陆振国将陆谦城叫了进去。
陆振国本身脾气又犟又大，现在身体状况刚有好转，谁也不敢违背他的意思，他让人等在外面，便没一个敢随意出现在他面前。
按理说，陆振国现在被陆家这些小辈乌烟瘴气的事气得不轻，谁都不待见。
事实上，他是个很注重家庭的人。不然也不会每周都费心费力还不讨好的要求每人都要回来吃顿饭。年轻的时候，跟现在的陆东庭很像，野心勃勃的搞事业，从未真正的回归过家庭。
等他年纪大了，老婆没了，儿女也一个个的长大，但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样子，或许这点也跟遗传有关系，有野心不可怕，在这种家族里，没野心才可怕，内斗夺权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当年他也是做过多少令人憎恨和不齿的事，才稳坐一把手的位置，后来，一家人搞得腥风血雨，出国的出国，另外的两个兄弟同他老死不相往来直接断了联系，各自发家去了。
他以为在自己的后代中，可以避免你争我夺撕破脸皮的历史。
可一切不过是徒劳，罢了罢了，反正他半个身子都已经踏进了棺材，最后一程，陪他们折腾去。
陆谦城进去之后，看着还戴着呼吸器的陆谦城，也心软了，不见昨晚说那席话时候的狠劲儿，“爷爷。”
陆振国不以为意的笑了一声：“你小子还知道我是你爷爷。”
陆谦城向来是不懂识趣两个字的，在商场上处事他自有拿捏，他不需要识趣，另外也没人能让他识趣。一个倨傲的男人，总归是有他倨傲的资本。
但此刻，陆谦城真真是识趣的没有去打断陆振国的话。
小时候陆谦城和陆三伯家的陆承轩打架时，打的陆承轩住院一个月，陆博饶大骂他逆子，一巴掌打上来，嘴角流血他也没说一句‘我错了’，陆博饶被气得不轻，那件事他和陆承轩双方都有错，但陆振国毫不犹豫的偏袒了他一回。
所以这么多年，他谁的情面都不看，唯独敬重他陆振国。
即便昨天有撕破脸皮的迹象，也是因为陆振国表面上对何阮喜笑颜开，可到了自己人面前心还是偏的。
但终究是做不到太绝。
陆振国还有精神戏谑他：“我还以为昨天之后你就不知道‘爷爷’两个字怎么叫了。”
陆谦城面不改色，神情淡淡的照样一句话没说。
“哑巴了？”陆振国斜了他一眼，因为戴着呼吸器，所以声音听起来有点破损。
“哼，何阮她哪里好了？”
“以前不是你说何阮好，恨不得我立马娶进门吗？”陆东庭挑眉。
“呸，我怎么会知道她干了那些事，”陆长南连日来就进了两次医院，身体大不如前，但仍然嘴硬，“一开始我对何阮没意见，现在嘛，要是没那些个破事，她也是个顶好的孩子。”
他说着顿了下，自嘲一笑：“你小子人傻钱多，情愿被她坑，我还能再说什么？只是有些事，我也该跟你算了算了。”
陆谦城不卑不亢，不缓不急：“您说。”
“既然你肯为了何阮跟我翻脸了，那怎么还在跟闻歌牵扯不清？”陆振国见陆谦城皱了下眉，继续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俩那些事，我虽然老了，但是还没糊涂，她的底细，我清楚得很。虽然吧，我没调查出你给了她什么好处，但你的目的肯定只有一个，她肯定也不是白白帮你做事吧？”
陆谦城默认。
觉得陆老头心里素质越来越好了，以他跟自己同样容不得别人算计自己的性格，以前遇上这种事还不得大发雷霆。
陆振国说：“也能理解，这叫做什么来着，买卖不成仁义在，感情已经断了，再帮你做事总得给她好处。但是闻歌可不只是打你的钱的主意，她还盯着了你这个人。闻歌是个好苗子，有野心，也会为自己谋算，但如果要上升到感情和婚姻，何阮比她强一万倍。是不是？”
陆振国活动活动了一下自己酸麻的手指，盯着天花板自问自答，“我知道你心思深，不至于考虑不到这种事情，或许你念着的是当初和她之间一点情义，帮她一把，也利人利己，觉得无所谓，或许也想过，要是没有其他看得对眼的女人，跟一个有感情基础的女人过下半辈子也不失为一种选择。哪知道世事难辨呢？”
为什么他这么多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子子孙孙，说的是公平对待，但无论是感情方面，还是对能力的认可方面，他从来都更偏心于陆谦城。
而他刚知道闻歌这事之后，他确实对陆谦城有了偏见，后来一想，他何曾不是当初的自己？
“闻歌这事，我跟你计较也没多大个作用的，但是你老婆怎么看？”
“这个您就别操心了。”
陆振国哼了一声：“别操心，陆家被搅成一锅浆糊了我能不操心吗？女人小气得很，你跟闻歌本来就有‘前科’，稍不注意就踩雷，你敢保证何阮对你死心塌地到了容忍你跟别的女人传绯闻，自己还被骂成小三？哼，闻歌这孩子，要谈合作就纯合作，要是让她从你那儿察觉到了希望，心眼儿一上来，可不是你能挡得住的。”
陆振国看着立在一边陆谦城，脸色一虎，“跟你说的这些，听明白了没有？”
“您要说的就是这些？”
“嗯。”他沉吟一声，“让你进来，本就是要跟你把话说开了。然后，有些事，你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只要能起到旁敲侧击的效果，让对方明白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就行。
如果陆振国真的是下定决心要因昨晚的事跟陆谦城计较到底，那他今天便连见都不会见他一面。
陆谦城从病房里出来之后，又挨个儿叫了陆二伯一家和陆三伯一家进去，不一会儿就将人打发出来。
所有人都有种他在交代后事的感觉，但偏偏他身体还日益强健起来，唯独对这些小辈管束得少了。
一个星期出院之后，管家问他为什么撄？
陆振国哼了哼，“我想颐享万年生活不行啊？糟心得很，要是事事都去管一管，我还要不要活了，不消两次气都得气死。”
管家连连点头撑是，然后奉上一杯燕窝粥，“这是刚刚何阮让人送过来的，听说是她亲手做的，还送了好些补品过来。偿”
“人都不来，送东西有屁用？”陆谦城一脸我不想鸟她的样子说完，拿起调羹喝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陆振国几口吃完，管家让保姆收碗的时候说：“听说二夫人跟着智若小姐去HK了？”
陆长南呵呵了两声：“她去了能怎么样？骗自己女儿宫外孕去做掉孩子，亏她想得出来。智若那性子，别看她平时温顺……”
说到这儿，本还对燕窝粥唇齿留香，顿时变得口舌无谓起来，叹了口气，挥挥手说：“算了算了，以后别跟我说这些了。智若以后要是生了，反正也是我陆家的孩子，养得起，养得起。”
管家一时无言，陆振国真的就不管身外事了？随后心里一想，陆振国的心思深得很，哪能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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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二，陆智若要被拉去做手术的时候，表现出了惧意，说自己害怕，想缓两天。
陆二婶心想，缓吧缓吧，反正早两天晚两天都改变不了结果。
结果第二天晚上，陆二婶趁陆智若精神不振睡着之后，跑出去打了个麻将的功夫，半夜回来就找不到人了。
陆智若落地HK国际机场，第一时间就是打车去了医院做检查，结果发现自己的银行卡全部被冻结。
她的经济来源是陆家。
最终她用身上仅有的现金做了检查，没有孕酮较低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她从医院出来的时候，给陆长南打了个电话，唇抿得紧紧的，可怜兮兮的说：“爷爷……”
“怎么啦？”陆智若彼时还在医院，但精神好了许多。
现在肯定所有人都已经知道她偷跑的事情，陆智若也不例外。
“您还怪我那天让你难堪吗？”陆智若声音低低的。
“哼，”陆振国假装生气，“怪，怎么不怪？”
“那您是不是已经不在乎你的孙女在异国他乡过得凄凄惨惨了？”陆智若鼻音很重，瓮着声音说。
“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你可不是乖巧孩子。说吧，要多少？”
陆智若窃喜着抿唇笑：“您看着给吧，我刚办了张卡，卡号待会儿发给你，谢谢外公。”
一小时后，卡里到账一百万。
陆智若不敢再住回陆二婶给她的公寓里，收拾好自己的行李之后回了酒店，换了身衣服就出门。
在夜幕降临时，来到一栋公寓面前按响门铃，过了许久不见人来开门。
她有些负气用手砸了下门，下一秒门突然从里面应声而开。
男人立在她面前，挡住了屋里通透的光线，在她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一头短发，棱角分明的熟悉面容，英俊而冷清，眉眼中藏着桀骜不驯的厉色，才几天，消瘦了不少。
打量完他之后，瞪着的大眼顿时笑弯成月牙状，踮脚就往他腰上一跳，使劲嗅了嗅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闭着眼睛，眷念的说：“阿宋，我担心你。”
“担心什么？”萧宋波澜不惊的说，声音平淡得如同一盆冷水。
而陆智若像是一点都不介意，嘟了嘟嘴之后，依旧笑嘻嘻的：“你不给我打电话所以担心你。”
“你不是说我不出现就永远不见我了吗？”
“对啊，”陆智若稍稍离开他一点，垂下眼睑看他，理所当然的说：“但是我后悔了。”
“你还真是随心所欲。”萧宋面无表情。
陆智若动作熟稔，稳稳的圈着他的腰，他的双手却还垂在两侧。
陆智若拍他的肩，趾高气昂的命令说：“太久不见这么想我啊？瞧你看我看得都没反应了，托住我呀，快抱我进去，外面冷死我了都！”
说着就要将冰冷的双手朝他衣领里面伸。
“谁啊？开个门怎么那么久？”突然里面传来不悦的声音，慵懒而性感。
陆智若的手就这么僵住，指尖一颤，碰到了他脖子上温热的皮肤。
那温度突然烫得像烙铁似的，惊得她立刻收回了手。
陆智若敛尽了笑意，一瞬不瞬的对上他的眼睛，黝黑的眸子里，流转着复杂的神色。
她牵强的勾了勾嘴角，比她哭还难看。她仿佛变回了在苏城时那个温顺安静得不像话的陆家孙女。
她半晌没说话，越过萧宋的肩膀，去看里面那个长发妖娆的女人，她穿的是她的睡衣！
陆智若眼睛动了动，重新看向他，撩唇轻笑了一声，双腿一松，萧宋的手抬了抬，但最终没把她拖住。
看着她站稳之后，抬起头仰视着她，平静的质问：“你为什么要让她穿我的衣服？”
萧宋揉了揉眉心：“她没带衣服过来。”
“贱！”陆智若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萧宋脸色不好，“你说睡贱？”
“你们都贱！”陆智若红了眼眶，扬起下巴倔强的望着他。
萧宋紧抿着唇，棱角分明的脸廓，线条看起来更加的冷锐凌厉。
他还没开口，里面已经悠悠传来一道声音：“说谁贱呐？你不知道最贱的就是你吗？死皮赖脸的往上贴，说了分了手之后也是一次又一次的巴巴跑回来，多贱呐？”
陆智若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抬脚就要冲进去，萧宋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回头对立面的冷声说了句：“回你的房间去。”
陆智若慌慌张张的捏着萧宋的衣袖：“阿宋，我说过不要让她来这里的！这里是我跟你的地方，你怎么可以让她进来。你现在就让她走，我就不追究了。”
萧宋扯下她软软的手，声音还是冷硬得听不出一丝感情，甚至有丝威胁，“别无理取闹，你不累？今晚住哪儿？”
陆智若斩钉截铁：“我要住这儿！你让她走。”
“你也该任性够了！她今天刚过来，这么晚了，你让她哪儿找住的去？”萧宋不耐烦。
陆智若不依不饶，气得咬牙跺脚，紧紧抱住他的手臂，像小狗一样呜咽着：“难不成你想让我跟她共处一室？你让她走，我不想看见她，她刚才骂我贱人，她才是贱人！”
“陆智若你够了！”萧宋一把扯开她，耐心耗尽后，脸色一冷，“爱住不住。”
陆智若愣住，看着他不像是玩笑，也不想是为了气她。
也对，每次都是她气他，最终差点被气死的都是她，萧宋永远都是那个无所谓、毫不在意的，他只用继续着他的工作，等着她重新送上门就够了。
“所以你今天是留她留定了吗？为了她，你就要让我滚是吗？”陆智若不死心的追问，尽管显得自己像个白痴。
萧宋咬了咬牙，一把掐着她的下颚，压低声音说：“你闹够了没？别不知进退。”
“闹不够，也学不会知进退，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了，”陆智若攒了个笑，唇边漾起漂亮的酒窝，“好了，既然如此，我也当够那个上赶着的人了。”
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萧宋皱了皱眉，陆苒宁慢悠悠的朝他笑，补充说道：“刚才我说错话了，你们是天作之合，我最贱！再见。”
陆智若冷冷看了他一眼，头也不回的走了。
萧宋在后面问：“你回公寓去？”
回答他的是消失在电梯间的背影。
身后传来漫不经心的轻嘲：“舍不得啊？追出去啊。哦，对，不用追，说不定明天她自己就来了。”
萧宋关了门转身，女人正用牙签往嘴里送了一块水果，事不关己的对他笑。
陆智若从公寓里跑出去，外面淅淅沥沥开始下起了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