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阮能忍受梁韵蓓冲她撒气，但是牵扯到自己的母亲，何阮觉得太过了，便不再像之前那样维持着低姿态。
皱着眉冷声提醒：“梁女士，有些话还是要适可而止，我说过没做过了就别往别人身上乱扣。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饭都不能乱吃，何况是话呢？”
梁韵蓓看了一眼这人，喉咙沙哑，“是，你们人多，说什么都是你们有理，我话先撂在这儿了，我儿子有什么三长两短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说完拂袖而去。
周晋安最后打量了何阮几眼，才转身离开。
人走后，病房里恢复安静。
林婶在他们走后不久就来了，转过身柔声问何阮：“哪里有事没有？”
何阮摇摇头，笑容寡淡牵强，“没事，林婶，你不用刻意过来一趟。”
林婶说：“我也很担心的，要不告诉先生？”
“不用了，他今天有事。”
林婶在人家家里干了这么多年，很是会察言观色，见何阮这样说也就不好再继续说了。
何阮刚吃完饭，安静的走廊传来几道脚步声，紧接着，病房门又被推开。
走在前面的是宋母，再后面是面无表情的宋泉，以及宋父。
何阮目光本能的看向宋泉，后者一脸面无表情的讥讽。
林婶看了看何阮，又看了看来的一家子人，脸色瞬间有变，已经没了那份和善。
宋父作为宋家的大家长，自然首先出面来和何阮打招呼。
“何小姐，没什么大碍吧?”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知道这一家三口来准没好事，可人家都主动打招呼了，自己要是不理睬就显得小心眼了。
“没什么大事，劳你操心了。”
宋母却不屑的嗤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宋父听见嗤声已经回头暗暗瞪了她一眼。
宋母心不甘情不愿的闭了嘴，心里却郁闷得要炸了。
她女儿的未婚夫为了何阮，自愿送上自己的命，她是不是连说几句都说不得了？
她还没问何阮和周迁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没当众给何阮撕破脸，已经算是给她面了！
他却还让她生生忍着是不是？
宋母越想越愤怒，女儿不争气，老子也越来越孬。
宋父见何阮不肯好好说话，也再拉不下脸去贴人家了，一时安静，气氛显得有些僵持。
一直保持缄默旁观态度的宋泉此刻却从后方走出来，看着苏窈，声音沙哑：“何阮，我想跟你单独说会儿话，可以吗？”
何阮暂时没做声，但是宋泉态度恳切温和，至少表面上看来是如此，使人找不到理由拒绝。
何阮略想了一下就点了点头。
等病房里只剩下她们二人，宋泉走到病床旁边坐下，笑了笑。
何阮皱了皱眉，搞不懂她这笑里的意思。
宋泉问：“你身体如何了？”
何阮抬起杏眸，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大碍，观察一会儿就可以出院了。”
“是吗？没事就好，”何阮垂着眸，表意不明的无声撩唇，眼神看向何阮时，却闪现出阴冷的狠意：“你没事了，但是周迁还躺在手术室里。”
何阮应该说心里已经有准备，宋泉不会说出多好听的话，但尽管心理准备再充足，仍旧抵不过对方话语中某些字眼的冲击力。
何阮不可否认，她当时心下坠沉，紧了一紧。
宋泉见何阮面色已经不好，却越笑越浓，步步紧逼的追问：“对此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因为他你免灾于这场事故，如果手术不成功，他轻则落下了半身不遂，重则昏迷不醒，你会怎么做呢？”
宋泉冷冷的笑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支紧绷的弦，只要再稍稍施以外力便会断掉。
何阮不跟她拐弯抹角，“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泉也将话说开，“他对你情根深种，你不打算以身相许吗？”她扫了一眼何阮，勾着唇角泠然轻笑，“论本事，周迁虽然稍逊陆谦城一筹，但是陆谦城能为你不要命么？他这么喜欢你，就算你嫁给别人也不介意，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这件事，何阮对周迁心情复杂有愧是一回事，但不代表她会在宋泉面前低声下气。
何阮登时就攒了个半真半假的笑，拢了拢长发后说：“好了，尖酸刻薄的话说够了，麻烦直白点，我累了。”
“你要我直白说什么？”苏西溪眼睛越来越红，但死死睁着的模样，像是吊起眼尾的伶人，眼神以及整个五官都让人感到不舒服。
何阮无声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不想谈下去的意思很明显。
然而宋泉紧紧盯着何阮的眼神，穷追不舍，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但就是想从何阮口中听到那个答案。
既能稍微有点慰藉，因为当时周迁选了她；但也无异于是自虐，因为周迁选择她并不是因为爱她，甚至连喜欢都不是。
何阮不再跟她说话。
宋泉低低的垂下头笑了一声，然后从冷笑变成又哭又笑。
看着宋泉，仿佛一股寒风直中背脊，何阮皱着的眉也松不开。
这次不等何阮有任何回应，她转身就走，背影单薄却决绝。
*
何阮准备睡一觉时，周迁打了电话过来。
何阮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有种恍然回到了车祸发生的那天，她那会儿低着头捣鼓手机，连事情怎样发生的都不知道，就直直被摔在了后座上，车子弯来晃去停稳后，她耳边还响着接二连三汽车碰撞的声音和摩擦声。
她打开车门，看到周迁的车，车头破损严重。
她一面感受到胃里开始一抽一抽的痛，一面觉得血液倒流，脚下发软发麻，脑子里嗡嗡嗡的响，什么也听不见想不起。
何阮想起事故发生时的那一幕，又开始手脚冰凉，指尖麻麻的，她握了握手指，没力气。
“喂，”电话接通后，周迁发了一个音便没再说话。
似乎只是想让何阮知道，打这通电话的是他本人。
她抿了抿唇，那边没声音了她便主动开口：“你怎么样了？”
“还好，没什么大碍了。”说的话稍微一长，便能听出他声音的嘶哑和虚弱。
何阮一时语塞，喉咙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不管她和周迁之间在之前闹成了什么样子，生出了怎样的嫌隙，她再也做不到像之前那样讥讽又冷淡。
本能的，又但是抗拒欠人情债，尤其是人情，还是一份比较复杂的人情，因为她知道，秦珩帮她的动机，可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前女友。
“你……好好休息，”何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这么一句话，话已出口才想起，她还未正式给他道过谢，便又补充：“那天很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只是运气背出了车祸。”
可那天，车祸中的几位目击者都称，那辆是空的车冲出去之后，是他立刻加速，挡在了她的车和是失控车辆之间……还故意去撞那辆车。
何阮闭了闭眼睛，皱着眉没有接话。
她记得周迁的声音是很好听的，现在却如同垂危的老人，嗓子发不出完整流畅的音节，可能是因为胸腔难受的原因。
何阮抹了抹鼻尖，心想造化弄人，但走到这一步，没有人再造一条回头路，也买不到一颗后悔药。
周迁又问：“你身体如何了？听说你还在医院。”
“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小小撞了一下。”何阮简单的说。
“那就好，”周迁说：“我妈是不是来找你？”
何阮没有正面回答：“我知道她是因为护子心切，理解。”
“是不是因为他们对你说了什么，所以一直没来看我？”
何阮更是不知如何回答，往常面对着他时的对答如流，仿佛机器被人切断电话，一瞬间停止了运转。
何阮没说话，周迁便又问：“我给你添麻烦了？”
何阮立刻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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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阮又纠结了好长时间之后，脑子里全是周迁沙哑着嗓子低笑的声音，挥也挥不去，人在摇摆的时候，就会想起这个人的好，便再也狠心不了。
何阮在近傍晚时分离开病房，上了vip楼层之后直接往周迁的病房过去。
她站在病房外，腿如注铅，突然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她从门上的玻璃望进去，看见一颗披着长发的后脑勺，像是宋泉，于是她站在那儿，没有再进一步。
歪着头才看见了周迁半躺在病床上看报纸的样子，瘦了许多，但是看起来已经在逐步恢复了。
她这才准备往回走，一转身，对上不远处一双湛黑的深眸。
寒冬腊月天，正是苏城最冷的时候，陆谦城一身黑色长大衣，里面一件单薄的黑色暗纹领衬衫，身上仿佛还夹带着北冰洋上空的寒流绂。
他的眼神一如他身上的寒气。
深沉黝黑中藏着让人看不清的内容。
从他看她的眼神，她可以料到，他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何阮走了几步，陆谦城只稍稍停顿了两秒钟，随后迈开长腿大步走来，到她面前站定。
走廊里的灯光太过明亮，萦绕着澄澈炽白的光泽，陆谦城就站在灯光下，何阮一仰头就能看见他瘦削了的下巴，他下巴和腮帮长出了一片短短青茬，看起来更加成熟充满男性荷尔蒙的魅力。
或许是太过害怕，现在的陆谦城给何阮一种压迫感，是他平常有的样子，他跟记忆中的样子少有变化，她便觉得他多了些陌生感……
何阮手指攥着大衣，感觉有些局促，咬了咬唇，半天，说了句：“嗨。”
陆谦城气得笑不出来。
皱着眉，嗓音清冷而低沉，“嗨什么嗨？不认识了？”
“不是，”何阮清了清嗓子，低着头，“不然我说什么……”
陆谦城一腔莫名的冷火，瞬间没了踪影。
他语气缓和了些，用手去摸了摸她的手臂，看看她穿了多少，一边问：“在这里干什么？”
何阮察言观色已知他知道了某些事，便据实回答：“本来想看看周迁的。”
“为什么没进去？”
何阮抬起眼，静静的望了他一眼，声音也如同眼神清澈，“他女朋友在里面。”
他应该知道她的意思，不然也不会在她说完之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想问什么，但是没有问出口。
最后轻飘飘的斜了她一眼，有种准备回去再跟她秋后算账的感觉。
他侧身错开何阮，然后抓住她的手又继续朝病房的方向往前走，嘴里说的却是另一事：“这么冷的天，多穿点衣服。”
何阮穿了一件拼色长袖裙，一件羊绒大衣外套，SW的过膝长靴包裹着一双长腿，穿得不多，但是很暖和，何况她待在室外的时间很少。
刚一想着，见陆谦城带着她站在了周迁的病房门前。
何阮一把拉住他，不懂也不满他这样的举动，都说了宋泉在里面了。
陆谦城挑眉，“来都来了，不去道个谢，看望一下？”说完，语气戏弄的说：“你不愿意去，我也得去一趟，毕竟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了陆太太。”
何阮抿着唇，脸色沉重了好几分，尽管忍着，但是不开心已经写在了脸上。
她若是脸色不好也不说话，证明她是生气了，这时也不再走，低垂着眉眼要去挣脱他的手。
陆谦城不松，反而将她握地更紧，话还何阮的力量，自然不可与他相比较，容不得她逃脱。
苏窈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不那么冲，而且怕里面的人听见，压低声音说：“你能不能别自找不愉快。”说完，使劲一拽。
陆谦城这才好好说了句话：“你要是行的正坐得端，别人怎么看能影响你？我就去例行感谢一下，你走什么走？”
何阮觉得他这话还是在理的，这才肯服服帖帖的跟着他走。
心里却是一边想着，她虽然行的正坐得端未曾越矩，但是她问心有愧，周迁是因为她出事，没有人无缘无故会做这种险丧命的事，现在宋泉也知道缘由。
不过，陆谦城陪着她一起去，确实能避嫌，虽然陆谦城口中的‘感谢’，意思太官方，但却是于情于理的。
陆谦城没有做丝毫犹豫，推开门，何阮被他拉着，落后了一小步。
病房里摆着许多的花束和花篮，宋泉和周迁听到声音后，同时看了过来，面色各异。
前者半躺在病床上，额头和手臂皆缠着绷带，听说他胸腔和肋骨也有伤，消瘦了不少，眼神却如同黑曜石一般，略过陆谦城看见何阮的时候亮了亮。
随后又恢复了平静。
宋泉看着来人，心思难测，眼神安静而暗藏地方的扫过陆谦城和何阮。
然后将目光落在陆谦城身上，问：“陆先生来了？”
“嗯。”陆谦城答了一声，这样让人没有接话的可能。
宋泉却道：“陆先生有心了，来探望周迁，也不枉他对你太太的照顾。”
宋泉脸色不太好，连伪装的笑容也很难见到，眼圈下一团青黛，穿着一身宽大的大衣，骨架清瘦而小巧，没什么精神的样子，也没能将衣服穿出味道来。
她状态不好，说话时语气也幽幽的，‘照顾’二字让人倍觉咬牙切齿。
陆谦城面不改色看了她一眼，“是，”然后看向周迁，“那天还多周少了，要不是你，何阮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应当的，当时本能反应而已，”周迁话是对陆谦城说的，眼神却是看着苏窈的。
这句话一出，让原本一语不发的何阮，心情更是百感交集，紧紧攥着自己的衣服。
而另外两个听着这句话的人，都很不乐意。
宋泉动了动喉咙，说不出话来。
陆谦城按下里使劲捏了一下何阮的手，何阮却没反应，顿了稍许，嗓音轻轻的说了一句：“周迁，那天谢谢你。”
何阮说不出‘没让你来救我’这样的话，如果没周迁，她不死也得重伤。
所以，这份人情注定是她要欠他的。
她竭力恢复平静，压下心里那股上涌的异样情绪，抿着唇扬了扬唇角，“你好好休息。”
周迁也笑着点了点头。
陆谦城又跟他说了几句寒暄慰问的客套话，紧跟着才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我跟何阮就不打扰你们了。”
周迁点点头，“不送了。”
等人拉开门走远，漆色病房门缓缓的关上，最后不轻不重的‘砰’的一声。
周迁还没有收回视线，静静的盯着那儿，好像那里还能看见何阮的身影。
宋泉重新在旁边坐了下来，讥笑一句：“你能不能把我放在眼里一点，要怀念旧情人，至少考虑一下你未来妻子的感受。”
周迁知道她去找了何阮。
“我们已经分手了。”
宋泉冷笑，“可你忘不了不是吗？”
有些想法在她脑海里辗转，一旦到了某个点，触及到她的神经，便一发不可收拾。
她的音量抬高，整个屋子里都回荡着她的声音。
她起伏着胸膛，缓了缓，才咬牙切齿吐出一个字来：“贱！”她说完摔门而出。
周迁也不在意，该干什么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