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转年四月,春暖花开,二皇子妃便邀京城名门闺秀及世家公子,一道品茗赏诗,让我从旁协助。
我提前一月便给永宁老家发去了请柬。
高华月母女虽心下怀疑,但还是抵不住这样天大的诱惑。
身在商贾之家,这样规格的宴席,高华月便是踮着脚也是够不上的。
她带着清晰的目标,盛装出席,希望能借由这次机会结识一些家世显贵的公子,好做一场逆天改命的春秋大梦。
在我精心的安排下,高华月与宰相幺子松元忠一见钟情,三月后松家人便上门提亲。
高家满门欢喜,备下十里红妆,送女出嫁。
只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松元忠花名在外,还未娶妻,家中就已姬妾无数,乌烟瘴气,是以京中闺秀人人避之。
也许高家早就知道,只是那泼天的权势总归是要比一个女儿的性命更加重要。
就像火坑,是我引着高华月往下跳。
二人成婚后不久,高华月生子难产,挣扎了三日,最终跟着她那还未出世的孩儿一同去了。
高家主母听闻噩耗,险些哭晕过去,三日水米未进。
刚有好转,又听闻高府二公子在押送货物途中被山匪打劫,一行二百三十八人,无一人生还。
货物不知所踪。
这事我是不知道的,想来也是柳晏与二皇子的手笔。
主母才缓过来的一口气,紧接着又咽了下去。
发丧时,我曾与柳晏一同回门吊唁。
不过一年多的时间,我爹,丧女、丧子、丧妻,头发已然尽白。
我跪在主母灵前,虔诚跪拜,香火熏染下,竟掉下两滴泪来。
阿娘,你在天之灵看见了吗?
12.
柳晏办事很有效率,不过一年多的时间,高家便只剩下我爹和我那在京中作了个小官的大哥哥高修远。
报仇计划进行了一半,我的心情也晴朗了不少。
当天一时兴起,主动下厨想要亲手给柳晏做几个下酒小菜,以表感谢。
可我等到天黑透了,柳晏都还未归家。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自然也不知道他出门是为了何事,见什么人。
与柳晏成亲将近两年,我自认为不是一个合格的妻子。我一心扑在高家的事情上,对柳晏的事情从未过问。
不过我想,柳晏需要的应该也不是一个天天嘘寒问暖的妻子,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高家只是他们宏图伟业上的一环,甚至占不了他主要的精力。
我在他的心里自然也就算不上什么。
思即此,我才醒悟过来,自阿娘死后,好像已经没有人会惦念我了。
我简单吃了几口饭,便让下人将已经凉透的饭菜一并收了。
半夜,我昏睡中,感觉身侧一沉,一只沉重的胳膊搭上了我腰侧,浓重的酒香混着脂粉气直往鼻子里钻。
吓得我一激灵。
不消片刻,我脑袋便清醒,知道是柳晏回来了。
与柳晏成亲之后,我们一直维持着人前琴瑟和鸣的假象,只是二人都清楚,我们并不似寻常夫妻那样亲近。
他于闺中之事并不热衷,我也无甚在意。
清白不清白,不过一具皮囊,我灵魂尚且只剩半边,皮肉又怎会在意。
只有一项我一直坚持,每次完事之后,我都给自己熬一碗避子汤。
柳晏也知道,但他不置可否,我看不出他的喜怒,辨不出他的态度。
只是今晚,他有些反常。
他浑身滚烫,抱着我的胳膊勒紧,勒得我都快喘不过气了。
他将头抵在我如瀑的黑发上,发癫似地闻着,低沉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
他说:“歌云,我们要个孩子吧。”
13.
他随口一句话,却让我睁着眼睛一直到天明。
昨天孤身一人存人世的孤独和失落竟然让我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起柳晏的建议。
我这样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女人,配做一个母亲吗?
我对自己很是怀疑。
可是第二天,柳晏却似无事发生过,不再提起。
我想,他果然是喝多了说胡话的,于是我便在心里绝了自己的念头。
次日清晨,我给柳晏上了一碗醒酒汤。
他一把握住了我的掌心,趁势将我带进了怀里,温热的掌心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我的头发。
他眸仁黑漆漆,亮晶晶的,看着我,眼中似有愧疚之色。
“青雪,可否再助为夫一臂之力?”
柳晏看上了车骑大将军尤英光的嫡女尤雪融。
车骑大将军掌管军政,地位尊崇,多加重臣。
其嫡女更是京中闺阁姑娘中的翘楚,尤将军的掌上明珠。
这样的人我不知道柳晏是如何敢肖想的。
这个问题我当然没有问出口,我更加没有问出口的问题是,这样的贵女必然是不会做妾的,就算她愿意嫁给已经婚配的柳晏,那当她进门之日,又该如何安置?
不过以他沉稳的性子,既然敢开口,我想他必然是已经是思虑周全的结果。
但我还是很想提醒他,功高盖主,怀璧其罪。他这般大张旗鼓地布局,当真不会引起二皇子的猜忌吗?
14.
入了冬之后,天气冷得逼人。
听闻陛下日日咯血,一日中有大半的时间都是睡着的,想来离大行之日不远。
柳晏更忙了,我常常见不到人。
腊月初十,我爹六十大寿。我大哥哥高修远早早就跟朝廷告了假,想回永宁老家为父贺寿。
作为女儿,我想我也是该回去的。
这次柳晏早早为我备下丰厚的礼品,只是他太忙了,不能陪我回家。
高家如今人丁单薄的很,只剩一个老头。
记着高华月的账,我爹一直坚信高家一系列变故中一定有我的功劳,对我十分不待见。
是以,碍于柳家的情面只留我在家中吃了一顿所谓的团圆饭。第二日便随意打发了我出门。
不过这一晚就已经足够了。
我早已几日前就买通了人牙子,让人挑了个水嫩机灵的怡红院姑娘假扮送菜上门的农家姑娘。
高修远几杯酒下肚,果然中了招,当晚就让人绑了那丫头进房泄欲。
第二日,那丫鬟并她父母哭遍永宁县的大街小巷,请知县做主。
但是那县令碍于高修远情面,更因财帛动人心,随便找了几个小厮就将人给打发了。
这正中我下怀,我当即给了那丫头三百两,备了车马,怂恿她们上京告御状。
一时间,高修远强占民女,鱼肉乡民的臭名甚嚣尘上。
后搜家途中,见其家藏锁子甲,又私行多贮铅子,皆军需禁物。另又发现书房信件若干,信中妄议朝政,谈及谋害皇子性命。
此乃谋逆,当诛九族!
高修远下大狱的那天,我遣快马加急将消息递回家中。
高修远倒下了,高家仅剩的儿子倒下了,大厦将倾。
我知道,高家完了。
15.
我爹死了,高家只剩下我一个孤女,于是整个家业自然而然落到了我的头上。
连日里,我光是清点田产对账就已经被整的头昏脑胀。
高家产业甚丰,我从小又没有受过这类的教育,自然是无法应付。
柳晏“热心”地给我配了好几个帐房先生并管家婆子,好助我一臂之力。
只是这个冬天还没过完,更大的变故发生了。
外头下了一夜的雪,庭院里的积雪都能没过人的膝盖去。
天还漆黑柳晏就整装待发出门了,临行前,嘱咐家中紧闭府门,无论外面发生什么都不要开门,
我知道,那一天终究是来了。
我面色惨白,立于廊下送别柳晏。
他穿着坚硬冰凉的铠甲,看着我。柳晏抬手,想再摸摸我的头发,最终他没动,只是长叹一声,留下一句:“在家等我回来。”
柳晏大步而去,步伐稳健有力,昂然的背影里,透着难以掩饰的激情。
他,竟不是瘸子吗?
我们紧闭门窗,在家心惊胆颤地等了三日。
第四日天刚擦黑的时候,外面的喧闹声停止了,大街上静悄悄的。
一小队人马上门,称新帝即位,请我前去与柳晏汇合。
新帝即位?
二皇子胜了,柳晏赢了!
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兴高采烈地收拾东西去见柳晏。
他们带着我到了郊外一处偏僻的宅子,可等待我的不是我的夫君,而是一名雍容华贵的年轻女子。
我虽未见过车骑大将军的千金,但我就是知道,我面前站着的就是尤雪融。
她殷红的蔻丹划过的脸颊,声音如鬼魅阴冷,“新帝让我来送你上路。”
二皇子?
我不懂!
我与二皇子无冤无仇,为何他逋一上位就要置我于死地?
尤雪融见我仍是懵懂,脸上鄙夷之色尽显。
“柳晏,你的好夫君,让我来送你上路。”
柳晏?新帝?
脑中似有惊雷闪过,我似乎一切都明白了。
也终于明白那天柳晏让我助其一臂之力的真正含义。
若不是早就许诺了尤雪融正妻,抑或是……皇后之位,又怎能让将军父女舍弃二皇子,一心为他筹谋?
原是他早就替我安排好了去路。
他曾承诺我,三年时间,屠尽高家满门。
我也姓高。
他一直都没忘记过,是我自己忘了,我骨子里流淌的也是高氏的血脉。我也死了,那高家就真正是他们的了。
真的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我仰着头,笑得涕泗横流,心里像针扎一样的痛。
“是我愚蠢了,凝视深渊之人终将会被深渊吞没。帝王心术,怎么是我这样一个粗鄙之人能够参透的?”
“你可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三年前,柳晏曾许诺了我两件事,其中一件已经办到,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我抬手抹了泪,想为自己保留最后一点体面和自尊。
“说罢,我去替你拿来。”
“我死后断不入柳家坟,你们杀我之前,请将柳晏亲笔和离书拿来!”
“好!”
尤雪融留下几人看住我,她则带着其余人等离开。
可就在她离开后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我却闻到外头传来一阵呛鼻的焦糊味。
不过片刻,冲天的火焰从四面八方蔓延过来。我眼睁睁看着火舌所到之处,全都化为一片焦炭。
柳晏,这就是你为我安排的去路吗?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还未烧上的屋顶突然被人砸出了一个大豁口。
一名黑衣人从天而降,将我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