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苏荷走过去，从皱巴巴的裤兜里摸出一副皱巴巴的手套带上，然后小心地抬起尸体的一条胳膊。季寒时伸长了脖子，他看见在被尸体挡住的地方，有一处纹身。
这一处纹身实在有些眼熟，可是他现在可是想不起来。而且这个人也是有些眼熟，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孙执意正目瞪口呆，冷不丁地就听见李苏荷用难得严肃正经的声音说：“这个事情还真的有些麻烦呢。”
说完，不等孙执意说话，李苏荷就指着围墙上开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门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是凤凰大学附属医院的一个小偏门，凤凰大学附属医院是特区数一数二的医院，不少名人都出生在这个医院。
当然了，这也是林翩翩所在的医院。
正是个医学生要实习的日子，再加之规模也大，按理说医院里应该有不少人，不过和其他医院一样，凤凰大学附属医院也早把本部转移到了城郊，市区保留的老医院只剩下了小部分的行政功能，还有一些部门的医生，因此医生没见着几个，游客倒有一些。他也倒是第一次见把医院当旅游景点的地儿，实在是稀奇。
李苏荷在一栋住院楼站了好半天，他眯起眼睛，看着沈元若和季寒时走过来，对一旁的孙执意说：“你说元若这个孩子到底跟季寒时发生了啥，怎么感觉像是我家元若对不起人家大小伙子似的。”
孙执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您言重了，谁能对不起季家的少爷啊。”
沈元若一步一挪窝地蹭到了李苏荷面前，活像是新婚小娇妻一样“嘤嘤嘤”地说：“老师……你以前怎么没跟我说过你还有这方面的工作啊……我还得跟你走现场啊。”
李苏荷故意问：“谁让你来跟我走现场？咱们又不是没吃饭，你能大点声么？”
沈元若狠狠地哆嗦了一下：“季……季……季寒时他……”
季寒时：“哦。”
李苏荷开始有点扫兴，头天晚上擦肩而过，他没来得及意识到这孩子是个连话也说不清的货，他话音里于是带了些虚情假意的敷衍：“现场的情况你大概也了解些了吧？这是死者所在的住院楼，先跟我进去看看。”
李苏荷说着，转身走进了宿舍楼，结果半天没听见人跟上来，一回头，只见沈元若正跟长相凶狠的大爷脉脉对视，颇为噤若寒蝉。
他耐着性子，对她招了招手：“怎么还傻戳在门口，我打过招呼了，不用喊报告，直接进来。”
这句话不说还好，沈元若一听，立刻条件反射地在门口绷直了身体：“嗷，好的。”
随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犯了傻，在住院楼门口挺成了一块面红耳赤的棺材板。
这孩子今天是吃了什么药啊，以前怎么没见她这么傻愣愣的，倒也不符合现在的气质啊。住院部门所在的202是个标准的双人间，装修风格还算是比较简洁。
沈元若虽然头天夜里状态不是特别好，但此时通过观察，他发现自己这位老师在光天化日之下是如此光辉伟大，再壮着胆子研究了一番对方那明显被陆湮糟蹋的模样，这才略微放了点心，跟屁虫似的跟在他身后。
只见李苏荷从兜里摸出了一盒烟，熟练地抽出一支，叼在嘴上点着了，凑过去示意孙执意让开一点，然后凑近窗台，眯着眼往上喷了一口烟。
那烟味并不呛人，中间掺杂着薄荷味和一股清冽的草木香，混着男人身上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让人颇为心旷神怡——难得他已经邋遢成了这副尊容，竟然还没忘了骚包。
沈元若听见李苏荷在说：“看。”
循着他的声音一低头，沈元若整个人就一哆嗦——他看见原本空无一物的窗台上多了一个印……是人的手骨留下的手印！
李苏荷淡定地低头闻了闻：“倒是没什么腥味。”
“所以不是阮家的人干的？”
沈元若猛地扭过头去，脖颈子嘎嘣一声，他木然地望向孙执意，感到自己的神经有一丝诡异的麻木。
所以这个事儿，他们以为是阮陈月影干的？
李苏荷在烟雾中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恐怕不是，会伤人命的东西不能是这个味。”
他伸手推开窗户，目光无意中转到了沈元若身上，见他脸色惨淡，神情漂移，明显是三观受到了颠覆，神经正在打蝴蝶结，于是就忍不住想折腾他一番，李苏荷对沈元若说：“元若啊，你上去，给我看看窗外有什么。”
沈元若：“啊……你让我上啊？”
“啊什么啊，孩子倒是给我机灵一点，快上！”
沈元若“咕嘟”一下咽了口唾沫，探头看了一眼身处二楼的“高空”，当时膝盖就有点使不上劲，可是让她回过头来对李苏荷开口说“我不敢”三个字，显然更考验她的胆量和几乎就没有的沟通能力。
最后，这倒霉孩子在进退维谷间，只能磨磨蹭蹭地爬上了阳台窗户，蹲在那半天不敢站起来，玩命地使劲扒着窗棂，浑身上下只有脖子敢动。
沈元若用尽全力地转动着脑袋，颤颤巍巍地打量着四周。她现在可是明白了，李苏荷就是在报复她一大早给打电话。
忽然，他看清了打开的玻璃窗上映出的倒影，一瞬间沈元若身上的汗毛就全都跳出来稍息立正向右看齐了，他惊悚地发现，玻璃窗上映出的影子……不只是他一个人！
沈元若猛地低头，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
他一时分不出究竟眼睛看见的是假的，还是镜子反射的是假的，胸口几乎刹那就冰冷一片，连呼吸都颤抖了。
“老师，好了没……我害怕！”沈元若颤抖地说道。
“害怕个鬼，你继续呆着。”李苏荷边抽着烟一边淡然说道。
沈元若还没开始骂娘，就听见楼下一个男声说：“哎，元崽，你扒墙上干什么呢？”
这一嗓子突然冒出来，结结实实地把神经紧绷的沈元若给吓了一跳，窗台上正好有一点苔藓，滑得要命，她一脚没踩实在，就直接悲剧地响应地心引力了。
李苏荷忙眼疾手快地扑过去，企图伸手捞他一把，谁知人没捞到，捞到了沈元若的头发，沈元若立刻“嗷”一声嚎叫了出来，李苏荷当时手一哆嗦，就这么让他掉下去了。
孙执意也不由得骂了句脏话：“卧槽，小孩儿——”
“我靠，”沈元若忙转身，骂骂咧咧地往楼下跑去，“简直是来讨债的啊这孩儿。”
好在下面的兄弟那位还算有点良心，伸手接了沈元若一把，没让他直接五体投地。
陆湮穿着整整齐齐的长袖白衬衫和熨帖的西裤，挺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的眼镜，看起来又斯文又干净，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浓重的书卷气——穿的人模狗样的。
他问沈元若：“哎呀，孩子你这多危险啊？谁把你搁上面啊。”
沈元若没顾上理他，忙扭过头去看那二楼的窗台，那里依然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仿佛方才吊在窗外的骨架和它眼睛里的黑袍人都只是他的幻觉。沈元若终于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脚软。
“脚崴了吗？要当心啊。”戴眼镜的男人微微弯下腰，耐心地对他说，“而且学校里禁止攀爬建筑物，被抓住了要扣综合分的。”
沈元若低着头，觉得自己可能是一根天生的废柴，这个世界上除了吃软饭，大概没他的活路了——上班第一天，他就已经快疯了。
李苏荷匆匆地跑下楼，一把拎住沈元若的后领，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把他拎了起来，竖在地上。
饶是他不想破坏自己在外面八面玲珑的光荣形象，也着实很想给她带回去训一顿。于是他只好强迫自己扭过头，眼不见为净。
“陆湮你怎么过来了？”他对着陆湮说道，他卡陆湮人模狗样的，再看看自己有些邋遢的形象，对比实在是有些明显。
陆湮很是礼数周到地跟李苏荷握了手：“如果不是因为你一大早上的跟别人打电话，我还用得着过来？你可真有意思啊，我一来就看到你对元若做这种事情，你是个为人师表的主儿么？这孩子多惨啊被你使唤的。”
陆湮的手冰凉冰凉的，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的尸体，李苏荷一碰就一愣，忍不住抬头看了对方一眼，这一来，正好对上他骇人的目光。
虽然陆湮迅速地移开了目光，可李苏荷就是觉得，陆湮看他的眼神似乎有点奇怪……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总之像是要杀人的目光。
沈元若尴尬的咳嗽了一下，只说：“陆哥，这个事儿还得怪我，是我给你俩添麻烦了。”
季寒时则是在一旁悠闲地看着这莫名一家三口的对峙，一个人模狗样打扮的跟一花孔雀似的，另一个则是没怎么顾形象，瞧着也有些憔悴。
陆湮问：“我今天早晨就听说这儿出事了，怎么，确定死者身份了吗？这儿可是林翩翩所在的医院啊。”
沈元若顶着她可爱可敬的老师的目光，硬着头皮拿出了一个文件袋来，颤颤巍巍地递给陆湮，艰难地说：“陆……陆哥，死者就是……就是阮家的一个家奴，貌似叫……段忠……陆哥以前可是……可是见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