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底传到了戴文耀的耳中,男主人目光沉沉望着立了功的谭星,问他为何过去得那般快。谭星如实说了,戴文耀点点头,似乎翻过了这页,当场将登徒子阉了,算是给钟婉宁一个交代。然而,翌日所有娈童都被撵到一处大院落,关门落锁,加高院墙,派了顶顶凶恶的护院。
戴文耀重新对谭星燃起了兴趣,他命戏子舞剑,看着人腰肢款摆,眉目冷漠,便舔了舔嘴唇,觉得口干舌燥。
钟婉宁看到了这一幕,她觉得谭星不能再留下去了,戴文耀兴致上来,可不会管戏子愿不愿意。
秋容奉命半夜约出来谭星,将一包银子塞给他,催他快些躲出去:“你若是无处可去,便去钟家寻钟小郎君,就说是奶奶的救命恩人,他一定会帮你的。”
“那奶奶呢?”谭星拦住秋容,“奶奶还要留在戴家继续耗下去么?戴文耀他可曾给过奶奶半点尊重?”
秋容哽咽了下,轻轻道:“女子都这样的。这桩婚事,是通两姓之好,奶奶走不得。”
“可是我走了,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怎么办?”谭星目露悲悯,“奶奶是个好人,理应有个好去处。”
秋容低头望着半新不旧的绣鞋,无力点点头,答应会去劝奶奶。
钟婉宁不傻,秋容回去刚开了个头,她便止住了丫鬟,唯恐动摇了心思。她自幼知书识礼,如今家里住了一堆男人,丈夫冷落自己不说,还得成天提心吊胆不说,这种日子,谁乐意过呢?
但,戴文耀已经锁住了那些娈童,不是么?
可主仆二人总觉得心慌,这种心慌在戴文耀将五六个壮汉在妻子面前一字排开时,达到了顶峰。往日风度翩翩佳公子,此时笑意不达眼底,显得阴沉沉的,他说:“这些时日冷落了你,是我疏忽,只图自己欢愉,忘了女子也要滋润些才好。”
怒火夹杂着羞恼轰地冲上颅脑,钟婉宁再也忍不住,一记耳光扇了过去:“戴文耀,你还是个人么?”
戴文耀舔了舔唇上牙齿磕出的血,笑了,声音温柔如毒蛇吐信:“那我把谭星送给你,好不好?”
恐惧袭上心脏,钟婉宁双手颤抖得厉害,脑海中只一个念头,离开戴家,必须尽快离开戴家!钟婉宁根本不信他会放过谭星,以她对丈夫的了解,此人应当是在怀疑妻子与娈童私通。
钟婉宁不管不顾回了娘家,央求父亲帮她和离,可女儿家终究要脸,说不出那些腌臜事,只说戴文耀豢养娈童,不喜女色。父亲似乎并不意外,他只是拿规训妇人的大道理劝她忍让、大度,莫要失了体面。
钟婉宁难以置信:“父亲早就知道他喜好男色?”
钟父沉默了下,怫然不悦:“你嫁过去前,戴家郎君并未传出过这等事。”
“难不成怨我?怨我拴不住男人,对么?”钟婉宁觉得好笑极了,她一把撕开遮羞布,一字一顿问,“那么,戴文耀的娈童觊觎女儿,难道也是我的错?”
钟父大惊失色,拍案而起,口口声声说着要找戴文耀讨个公道,径自冲了出去。
钟婉宁安静等着,以为父亲纵然再在乎这桩婚事带来的好处,也该要些体面,不至于这般赤裸裸献祭女儿。
可她错了。
晚间,钟父带着满身酒气回来了,还带来了一路嘘寒问暖的女婿。钟父大着舌头劝女儿:“那只是个,意外,如今文耀既已做了防备,你便,不要再闹了。回去好好过日子,早日抱个胖娃娃,比什么都强。”
钟婉宁难以置信地望着父亲,眼中满是失望和责备:“所以父亲你,就这么,放弃女儿了是么?”
钟父尴尬地别过脸去,任由戴文耀半哄半劝着带走了女儿。
车上,钟婉宁狠狠甩开戴文耀,冷着脸不说话。
戴文耀用冰凉指尖抚摸着她的面庞,笑道:“我发现你闹起脾气来,倒是,有趣,比素日的贤良淑德有意思多了。”顿了顿,他带着恶意喷了妻子一脸酒气,“晓得令尊为何不管你了么?因为我答应给他牵线一个大买家,能把他的生意扩大三成。”
指甲陷入肉里,鲜血顺着拳头缝隙缓缓流淌,钟婉宁像一尊陈旧的木雕,眸中亮光逐渐熄灭。
原来她只值这点利益。
她的生父放弃了她。
戴文耀森然笑着,捏住女子下颌,警告:“收起你那点不安分的心思,若是守不住,我就给你找上十个八个男人,直到你腻了为止。不过,”他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你也不想吧?”
钟婉宁浑身战栗着,咬着牙根怒骂:“魔鬼!”
回应她的是戴文耀放肆的大笑。
许是为了羞辱妻子,又许是想看妻子痛不欲生,戴文耀独独将谭星从娈童院里提了出来,就把人安置在钟婉宁隔壁院子里,近到双方声音大点,对方都能听到,尤其是中间墙上还开了漏窗。
秋容恐惧极了,她拥着钟婉宁问:“奶奶,这是,这是何意?”
往日的温顺一分分褪去,钟婉宁眼中现出刻骨的仇恨,她冷笑着道:“自己心里脏,就觉得别人都脏!”
谭星听说了此事,趁着左右无人时,扒着漏窗劝钟婉宁:“奶奶,要不,等扬州过了这一劫,你就跑吧!跑得远远的,去一个没有钟家,也没有戴家的地方重新开始。”
“跑?”钟婉宁站在墙边,仰望着灰扑扑的天惨笑,“他不肯和离,也不肯义绝,那我便是逃妇,能去哪里呢?”
谭星愣了下,小声问:“得有和离书,才能堂堂正正地走,对么?”
钟婉宁没吱声,疲惫地回了房间,徒留戏子扒着漏窗发呆。
扬州的风一日紧过一日,纵然是深宅大院,也时不时会有高邮的消息传来,谭星说他担心高邮的兄弟,担心万一朝廷赢了,会屠城。
钟婉宁忽然起了好奇心,问:“你还有兄弟啊?”
“不是亲的。”谭星笑道,“是小人学戏时认识的。”
谭星说自己出身农家,儿时家里穷,实在养不了四张口,正巧有冲州撞府的路歧班经过,父母就商量着把妹妹卖了,妹妹当时哭了,掰着门喊:“江家哥哥说了,以后要娶我做秀才娘子的!”
一入乐籍,身为下贱,再不能做读书人家的正头娘子了。谭星心软了,咬咬牙把自己卖了。
末了,谭星感慨:“这么多年没回去,也不知家里如何了。”
秋容靠墙坐着,捂住嘴,将呜咽强行咽回肚里,小声说:“会好好的,一定会好好的。”
“奶奶。”谭星轻轻问,“若是有机会,您愿意离开扬州么?我护着您。”
钟婉宁又抬起头来望着灰蒙蒙的天,梦呓般喃喃:“愿意吧?”
“那,倘若我没有守住,被男人破了身子,您会觉得小人下贱么?”
钟婉宁回过头来,正色道:“为了活下去,只要不伤天害理,做什么都不丢人。”
于是,谭星笑了:“好,小人知道了。”
谭星没说他知道了什么,可往后几日,戴文耀夜夜都宿在他房里,戏子的行头一样样添置齐全,每日还有吊嗓子的声音。
戴文耀惊奇地发现谭星认真哄人的时候,真有几分男狐狸精的意思,勾得人心痒痒。相对而言,之前他那些逢迎,分明就是敷衍。
戴文耀勾着他的下巴问:“这么懂事,想要什么?”
谭星双臂轻舒,揽住男主人的脖子,软语相求:“小人怕黑,怕饿,别把我关起来。”顿了顿,又小声抗议,“这院子许久没人住了,一股子霉味,能不能换个地方?”
纵然钟婉宁说不丢人,可谭星依然臊得慌,不想让她听到那些淫词浪语。
戴文耀让他哄得高兴,大手一挥,给他换了院子,不再拿他试探、折磨妻子。
如此你侬我侬的日子过得久了,戴文耀竟有几分食髓知味,对谭星越发宠爱。秋容倒是冒险来找过几次,呵斥谭星糊涂,对方却倚着院门笑得风情万种:“本就是下贱人,唱戏和睡觉,有区别么?”
气得秋容跺跺脚,抹着泪跑了。
谭星耐心等到朝廷大军散去,扬州重新城门大开,车水马龙,终于在某夜酒后腻在戴文耀怀里撒娇:“小人到底是见不得人的玩物,您话说得好听,把小人迷得失了身子,可您发妻不还是个妇人么?”
戴文耀垂眸,慢条斯理地问:“想要什么?”
谭星嘻嘻笑道:“不若您与奶奶和离吧!哪怕是写份和离书,私底下骗骗我呢?”
如此荒唐的要求,戴文耀被闹了几次后,居然应了,真个给他写了一份,甚至用了私印。谭星心跳如擂鼓,面上却喜极而泣,嘴里不住地说着:“如此美梦,小人纵然现在去死也值了!”
谭星才不会去死,他答应了奶奶会活下去,好好活。他兴冲冲将和离书从漏窗里塞给钟婉宁:“奶奶,快,签字画押!”
一切全都明白了。
钟婉宁摇摇晃晃,秋容失声痛哭,唯有谭星在焦急地催促。
“不值得,谭星,不值得。”钟婉宁低下头,泪珠大颗大颗砸在地上,止都止不住。
“值得的,奶奶。”谭星轻轻道,“关公忠义,小人也不差的。”
钟婉宁嘴唇动了动,却不知该如何应声,然而她不应声却有人应声——
“真感人啊!”戴文耀负手站在月洞门外,皮笑肉不笑,“一个戏子,玩到我头上了。谭星,你那点手段,太嫩了。”
泪水还挂在腮上,钟婉宁已经被绑了起来,她惶恐地哀求戴文耀放了谭星,可男人却当着她的面撕裂了谭星的衣裳,并在戏子反抗时附在他耳边威胁:“别逼我动你的奶奶。”
钟婉宁竭力挣扎着,嘶声怒吼:“谭星你跑啊!快跑,打倒他,趁着城门开着,赶紧跑!”
谭星笑着看她,眼里全是绝望,他说:“抱歉,是小人自以为聪明,出了昏招。”
细碎的声响,交缠的肉体,最终汇成了钟婉宁永生难忘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