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雪乱舞2.探虚实
云川纵2025-12-10 12:002,555

  从二月开始,大江南北便进入清明、寒食的序章,柴门上随处可见柳枝,路上打秋千、踢蹴鞠的孩童也渐渐多了起来,连带水上都热闹了起来,晚上时常有醉酒之人放声歌唱。

  月明千里,水面涌动着细浪,泛着微微的亮光,偶有游鱼惊起,乍然破月而出。

  薛从欢斜倚船舷,默默眺望着远处巍巍城池,一边喝酒,一边在脑子里胡乱想些或开心,或忧心的事情,难得放松下来。从噩梦中醒来,再深的睡意这会儿也散了。

  月亮隐入云层,船上暗了下,再明亮时船头已多了一个人。

  顾慎踱手按船舷,静静凝视着酒坛,似乎对酒比对船主人有兴趣。钟婉宁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不宜露面,钟熠砸钱托薛从欢护送人南下,而顾慎踱则顺势被留下来作伴。

  “喝么?”薛从欢客气地一举坛子,事实上她压根没打算分享。

  顾慎踱摇摇头,将目光移向他处,语气淡淡:“白日盛光的提议你不必放在心上,若不欢迎,顾某明日便下船,不打搅薛船主。”

  薛从欢灌了口酒,意味深长地提醒他:“你俩这对老友,意见似乎没达成一致。”

  顾慎踱十指交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薛船主不像是愿受羁绊之人。”

  薛从欢意外地挑了挑眉,没吱声,她沉默地灌干净最后一口酒,才提议:“听说你在打听我的过去,互相交个底如何?”女船主转过头来,注视着那张近乎瓷白的侧脸,缓缓问,“顾慎踱,字思酌,原江北淮东道肃政廉访司正四品廉访副使。前途敞亮啊!为何被罢官,我要听真话。”

  月光下,男子面部棱角悉数隐入暗处,本就俊秀的五官愈发柔和,眼神有种风霜摧折后的沉静。他似乎早做好了被追根究底的准备,仅轻轻吐了口浊气,便老实招了:“顾某弹劾了一个人。他,纵容士兵剽掠百姓,有户人家的女儿被他抢了去,父母逃到了淮安,据说当时那女子已经被打得遍体鳞伤,无论是出于律法,还是道义,我都得管。”

  薛从欢懂了:“这位娘子是配合别人整你,还是受人胁迫反水了?”

  沉寂良久,顾慎踱轻轻一笑,语气嘲讽:“你看,局外人都明白其中有鬼。”

  “与高官显贵女眷私通……他们用一桩莫须有的风月官司,废掉了你。”薛从欢笑笑,“难怪你对救助女子之事不感兴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理解。”

  顾慎踱没料到她竟如此敏锐,瞬间有种被人猝然闯入胸腔,窥破内心的慌乱,还有种让人脱光衣服扔到月下的羞耻感。他稳稳心神,试图遮掩:“倒也不是,只是顾某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薛从欢不知信还是不信,反正没往下问,偏偏唇角的笑意压根没往下压,肉眼可见地在看乐子。

  顾慎踱登时生出欲盖弥彰之感,这还不如不遮掩呢!丢脸的恼火令他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不由忘了人还在屋檐下,他径直问道:“那薛船主弑师呢?难不成也有内情?”

  “哦,不,我跟你不一样。”薛从欢撩了撩眼皮,仿佛在安抚暴躁的狮子猫,“人确实是我想砍的,砍了两刀,刀刀致命。”

  薛从欢重新开了坛酒,在顾慎踱不赞成的目光里灌了一气,而后朝男人吹了声口哨,调侃:“怎么,想套我话,然后拿我项上人头去跟元廷复命,换你大好前程?”

  遭瘟狗官收回了目光,漫不经心地道:“覆水难收,顾某还没那么低三下四。”

  确定了,是同一类人。

  薛从欢又吹了声欢快的口哨,真心实意建议:“既如此,你这长相,就别孤身一人往外跑了,不安全。”她顶着对方羞恼目光陡然欺近,几乎贴着男人耳廓轻声细语,“我从前干水匪的,荤素不忌,你怎么敢独自留在船上啊?”

  顾慎踱心脏漏跳了一记,他莫名有些口干舌燥,隔了一会儿,才干涩地问:“那你当水匪时,可曾滥杀无辜?”

  “这是第二个问题。”薛从欢眨了下右眼,戏谑道,“顾相公到底想问哪个呢?问的多,付出也要多一些。”

  或许是酒液温暖了血肉,顾慎踱头一次发觉素日冷漠狠厉的女船主竟也有狡黠的时候。他大着胆子越过了楚河汉界,配合问道:“那么薛船主想要什么呢?”

  “你的目的,为何想留在我船上?”

  两个多疑的人你来我往,步步试探,堪称在刀锋上起舞,端得惊险刺激。

  一切旖旎暧昧荡然无存,顾慎踱扯出无懈可击的微笑:“闲云野鹤,四海漂泊。薛船主仁义,这里安全些。”

  “一言不合便砍人的安全?”薛从欢觉得没意思极了,她抬手灌了口酒,收回了盈盈笑意,“你们当官的,心眼子太多。”

  这一局谁都没能奈何谁,就在薛从欢以为顾某人放弃了时,他忽而出声:“你救钟婉宁,是因着在她身上看到了齐小草的影子,对么?”

  “嘭!噗通!”

  一股压都压不住的戾气猝然上涌,薛从欢一把抛了酒坛,在沉闷的入水声中冷着脸道:“这个名字,这段经历,已经过去了。别找死。”

  “有些事,回避不了的。”顾慎踱笼着袖子悠然道,“你看,你总是会被相似遭遇的人吸引。”

  薛从欢转过头来直直盯着他,一言不发。姓顾的初时尚能保持镇定自若,然而很快便心头警铃大作,蓦地后撤一步,但女船主实在太快了,她一把薅住遭瘟狗官的前襟,猛然将人掼下了船!

  薛从欢俯视着在水中挣扎的男人,高高在上地冷笑:“我的船,要你多嘴。”

  顾慎踱再好的教养也受不了一而再被丢下水,温文尔雅的面皮终于破碎,露出内里的气急败坏,他使劲拍打着水面,怒吼:“薛从欢,你能不能讲讲道理?!”

  薛从欢反倒消了气,好整以暇瞧着他扑腾,啧一声:“这话说的,扔就完事,费那功夫作甚?我闲的么?”

  有招没处使的挫败感袭上心头,顾慎踱泡在水里,生生气笑了。

  翌日一大早,钟熠火急火燎来给老友送衣服,还带来了终于摸上门的飞将。

  “你怎么,又给……上次怨我,这次呢?”钟婉宁成功脱离困境,钟熠又恢复了往日的过分开朗,在外还一袭素衣装悲伤,在知情人这里却是咋咋呼呼,“你干什么了?不是挺能说会道的吗?有本事数落我,有本事别去跟虾兵蟹将为伍啊!嘿,蔫了吧傻了吧,不好为人师了吧?该!”

  顾慎踱裹着薄衾,额上青筋直跳,恨不得舍了面皮抽死他,及至目光瞥到飞将,才幡然醒悟——自己有手下了啊!于是遭瘟狗官阴阴一笑,言简意赅:“抽他!”

  飞将是个好手下,压根不问是非对错,立即上前扣住花孔雀的俩爪子,抬手就要结结实实抽人,吓得钟熠连声求饶,冲着顾慎踱“好哥哥”“顾相公”的唤,就差下跪磕头了,才勉强保住俊脸完整。

  等姓顾的消了气,钟熠怂怂凑过来问下一步打算,真心实意劝他:“放弃吧!你不都有备用计划么,换个,这一位不吃你那套。”

  若是之前顾慎踱便撤了,可如今被薛从欢接连两次扔下船,泡过水的脑子反而拧劲了起来。顾相公端着谪仙派头纵横官场多年,委实受不了这挫折,面子都丢了,事没办成,感觉更丢脸了。为了自个儿那张重逾千金的脸皮,他决定留下来跟薛某人死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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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樊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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