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薛季展搂着我一刻也不肯松手。
我实在是搞不懂。
他说他同孟来谈过了,孟来让他带我走。
还递给我一封信。
信上的字皱皱巴巴,没有薛季展写得好看,不过孟来是个屠夫,写得出来字已经出乎我的意料了。
他在信里说,他自知对我不过是见色起意,这点情意不足以支撑他对抗朝廷官员,所以他只能放弃我了。
又劝我怜取眼前人。
最后还说,如果来日薛季展对不住我,或者是薛夫人瞧不起我,让我还回去找他。我们二人做不了夫妻,却可以做兄妹。
我捏着这封信,心里沉甸甸的。
或许孟来太轻易地放弃我是帮了我,我既不想辜负他又不想刺激薛季展,所以他出头做了那个“坏人”。
我觉得自己有些卑鄙,出现在别人的生活里,把他的生活搞得一团乱,然后又拍拍屁股走了。
我都能想象得到从此以后村里人的闲言碎语。
但更令我觉得自己卑鄙的地方在于,事情尘埃落定,我竟然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我想象不到我真的同孟来躺在一个被窝里面,因为自我懂事以来,我所接收到的信息都是未来我要跟薛季展生娃娃的。
我也想象不到薛季展如果真娶了美娇妻,我的心里又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本来想,就这样远远地再不相见,什么我都能忍的。
但薛季展追来了,孟来妥协了。
薛季展见我沉默了好半天,拿过那封信揉成一团塞回了自己的怀里:“他这招以退为进,倒是反倒更把你的心往他那边拉了。”
“但是不论如何,我是不会放你走的,你就死了回去的心吧。”
我看向眼前的人,他的面色依旧苍白,但没了昨日的凶狠,眼圈下面发青,胡茬都没修干净,一瞧就是没有好好打理自己。
从前他出现在我面前时,从来都是俊美异常,干净整洁的模样。
我忍不住问他:“你来找我的事情,跟夫人说过了吗……”
薛季展摇了摇头。
见我脸色一白,他又立马补充:“你走后第二天她便后悔了,但是她一个妇道人家,只知道去你亲生爹娘那里找,找不到你她就慌了神,赶紧给我写了信。”
顿了顿他又说:“你别听她的说什么耽误我前程的话。”
“我们这位新帝最忌讳的就是官官勾结,所以才会大力开恩科招举子,我要是娶了什么高官的女儿,从此以后他就会把我当做是蝇营狗苟的贪图私利之辈,不会重用。”
“反倒是我不贪图权势,娶了你,他才会觉得我不是见利忘义之辈,才能真正毫无芥蒂地用我。”
“哦。”我木木应了一句,“原来是因为这个才会来找我。”
原来不是因为喜欢我。
我这话一出口,薛季展又是气得够呛,他捂着胸口:“你就不能说点我爱听的话?”
“我薛季展从未想过娶你以外的其他人!”
我的心猛然动了一下,抬头看向他。
他话里的心意是如此直白,可是,他不是不愿与我成亲吗?他不是也让我走吗?
我这一问,却又把他的气勾了出来:
“你十四岁成什么亲成亲?自己还是个孩子怎么成亲?成亲了母亲就急着要我们生孩子,你这个小身板怎么生?”
“我不想要你像别的女子一样小小年纪就挺个大肚子,不想要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就拼着命去生孩子,我害怕极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我选择了闭嘴。
他还气:“还有我娘说我让你走你就信?那我说我不让你走你怎么就不信?”
我感觉他说得有一点道理,默默缩了缩,生怕又把他气出个好歹。
总之我听了他的话,心里又高兴,又有些茫然。
不可否认,我一直是喜欢薛季展的。
只要他朝我走了一步,我就欣喜不已了。
何况他把自己的心意说得明明白白了……
可薛夫人想让我走。
我还纠结着回去之后见到薛夫人该怎么做,结果回到薛家的时候,门口停着一辆马车。
上面下来了一个肤白胜雪的姑娘,朝着薛季展就是一笑:“展郎,你回来了。”
(七)
展郎,可真是亲密。
我在薛季展身边待了十来年都没这么叫过。
我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姑娘,却越打量越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她身量纤长,面容秀美,穿着一身锦绣华服,气质秀雅,而我穿着粗布衣服站在她跟薛季展面前,就像一个实打实的丫鬟。
我忍不住咬了咬牙,朝薛季展生硬地来了一句:“你们好好聊,我先进去了。”
我推开院门进去,薛夫人身边跟了几个丫头,她一抬眼发现是我,连忙迎了上来,眼圈通红:“好锦娘,是我对不住你,让你受委屈了。”
我有些不适应。
想了想,就跟她说:“夫人给我的银子,我都花没了……”
其实我只花了一两多,剩下的部分被薛季展送给孟来当做弥补他的损失了。
短短三个月,经历了被薛夫人劝走再加上差点同孟来成了亲事,我对着她便不像从前那么自在了。
薛夫人说着“无碍无碍,只要你人好好的就行了。”
说完她又转头看门外:“展哥儿呢?他前几日一言不发就出了门,他不是去接你的吗?怎么你回来了他没回来?”
我淡淡回了一句:“少爷跟一个貌美如花的小姐在门口说话呢。”
薛夫人一听立马急了眼,拉着我就往门口去,嘴里还念念叨叨:“这小子,自己媳妇在哪都不知道了,还说话,有什么好说的?”
什么媳妇?
我有些红了脸,被她扯着到了门口。
却听见薛季展对那姑娘说:“方姑娘,那我们便这么说定了。”
那姑娘清灵悦耳的声音低低响了起来:“月儿定不负展郎所托。”
月儿,展郎,我嚼着这几个字,只觉得酸得人牙疼。
(八)
我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压抑住了自己想要转身就走的脾气。
薛季展可真是好意思啊,前面还说着他只想过娶我一个,后面就跟人家月儿展郎展郎月儿的,真可笑死了。
从前他恩师的女儿也是天天“阿兄”“阿兄”地叫着。
她们跟他都比我跟他亲密。
薛季展可真是个三心二意见了女人就走不动的臭男人!
我这样想着,不想再听了,索性转身回了屋子,开始收拾床铺。
我向来随遇而安,既然回了薛家,我就得吃好喝好睡好,就算后面跟薛季展闹翻了我也能有力气跑。
薛夫人身边的几个小丫头或许是新买回来干活的,见我自己收拾屋子都急了,连忙跟在我的身边手忙脚乱地劝着。
其实屋子里早就被她们收拾得好好的了,我没什么可收的。
但我总不可能没有眼色地杵在那里继续听人家你侬我侬的吧。
我这样想着,越想越气,恨恨捏了一下被子,把它当成了薛季展这个小人。
薛季展笑盈盈地进来,看着我面色发青,问我:“锦娘这是怎么了?”
笑得那么欢,刚刚跟人家“月儿”聊得很开心啊。
我忍不住阴阳怪气:“没怎么啊展郎,锦儿在收拾床铺呢~”
他肉眼可见地抖了一抖,上前讪笑道:“早都给你收拾好啦!你别忙了,快瞧瞧旁边的妆奁里面。”
闻言,我看向梳妆的地方放着的妆奁,确实生了几分好奇。
他连忙走上前,把妆奁打开,里面碧玉簪子金丝钗环满满地堆着。
我摸了摸头,我头上常年簪着的是一根素银钗,还是薛季展抄书抄了好久攒出来的钱给我买的。
薛季展果然是发达了,满满一妆奁的首饰都能拿出来了。
把我从前眼馋别人的东西都买了回来。
这得多少两银子啊!
我突然有些心酸。
他发达了,喜欢他的人就不止我了。
今天是方小姐,明天是张小姐,后天是王小姐,小姐小姐,无穷尽也。
我一个二两银子就能买回来的丫头能抵什么呢?
他讨好地把簪子簪在我的头上,来回打量,十分满意:“我就觉得锦娘戴上这簪子会好看。”
我陷入了一种失落担忧别扭与开心喜悦羞怯交加的情绪里面,又想到刚刚那个姑娘,忍不住说了一句:“比不上人家月儿好看。”
他听我这么说,却没有解释什么,只是伸手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好了锦娘,你在我心里最好看了!你先好好休息,过两天我带你去逛西市。”
他说完就神神秘秘地出门了。
真敷衍。
我心里闷闷的,找不到发泄点。
倒在床上倒了好半天,直到小丫头们来帮我梳妆打扮我才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