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西市是我们这地方最热闹的地方,但我从前很少去。
一则是薛夫人不爱出门,薛季展又常年不在家,所以我大多数时候都得陪着她。
二则是穷。
但薛季展中了举人以后就得了不少人的赠银了,连从前嫌恶我们的薛家本家都巴巴地贴了上来。
现在他都当官了,应该是更有钱了。
他跟在我的旁边,不停地问我:“这个喜不喜欢?”
“这个要不要?”
“这个想不想吃?”
“我看这个很适合你!”
但凡我多看两眼的东西他都大手一挥买了下来。
我十来年节俭惯了,看他这么大方的做派有些看不顺眼:“你现在银子多得没地方花吗薛季展?”
他凑在我的耳边,讨好地说:“锦娘这是急着要管家啦?今晚我回去就把家里银子都交给你!”
从前真没想过他这么油嘴滑舌,怎么我差点嫁人了他就跟开窍了一样。
被他故意误解了意思,我羞恼得不行,跺了一下脚,转身快步走开了。
但西市人熙熙攘攘,我不过走了两步,再回头的时候,就见不到薛季展的人影了。
天空突然“嘭”一声,炸开了耀眼的烟花。
周围的人都循声望过去,“哇”的惊叹之声不停。
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炸开,我从来没见过什么时候放了这么多烟花,连过年的时候都没有见过。
我仰着头,看着天上夺目的颜色,一时间,似乎周围的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我的背轻轻被人点了点。
我转过头,是薛季展拿着一盏花灯站在那里。
他长身伫立,身上青色的直裰更显温润如玉,精致的脸庞被烟花映照得极为绚烂。
他一双眼睛里含着温柔的爱意,向我认认真真作了一个揖,献上了一块精美的同心结玉佩:“许家锦娘,我愿以今前今后全部身家为聘,无论生老病死都只要你一人。”
“你可愿……嫁我为妻?”
我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了几下。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神色。
无论生老病死,都只要我一人吗?
周围的人突然叫起好来,我扭过头去,发现了薛夫人,发现了家里的几个小丫头,发现了与我交好的邻里四方。
我的脸“腾”地一下热了。
薛季展还弯着腰,等着我的答复。
我咬了咬牙,拉起了他,平生也第一次直面了自己的心意:“薛季展,我愿意的。”
(十)
我爱慕薛季展,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有谁会不爱把着我的手耐心地教我如何写字,教我书中圣贤道理,从不在我面前有优越感,只把自己懂的一切都耐心教给我的人呢?
又有谁会不爱冬日里把手冻成冰棍抄书只为了给我买我眼馋的冰糖葫芦的人,会不爱永远站出来力挺我,永远说我最美丽最善良,努力拼着让别人有的东西我也得有的少年呢?
我爱慕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可从前我不觉得他喜欢我,他只是会摸摸我的头,像对小猫小狗一样。
话本子上说,要是爱慕一个人的话,应当是见了面就会脸红,心跳加速的。
后来,就是我渐渐长大了,开始自卑起来。
薛季展长得好,学识高,温柔耐心,我挑遍他的全身,除了我觉得他不爱我,其他都挑不出来任何毛病。
我觉得自己浅薄,无知,不够聪明,似乎处处都配不上他。
我就更不敢把自己的心意表达出来了。
我生怕别人说我:“你癞蛤蟆还真的想吃天鹅肉啊!”
我总是对自己的心意遮遮掩掩,生怕他知道我爱慕他,又生怕他真的不知道。
我躲在自己的牢笼里面,编织着自己相信的故事,说服自己不要再亲近他。
但这一切,都被薛季展注意到了。
他懂我的踌躇与自卑,懂我的担忧与为难。
他亲自筹备了盛大的烟花之夜,只为了向我正式求娶。
即便我是被买回来的童养媳,即便他已经朝皇帝求了成亲的旨意,他也不想忽略我的同意。
我从前从未想过,我会有如此被重视的一天。
他那日拜托的方姑娘,是求她家铺子刻一个同心结玉佩出来。
这玉佩成了他的聘礼之首。
(十一)
我们的亲事摆在了明面上头,因为他要尽快去赴任,所以挑了个最近的好日子。
我的生辰,八月初八。
我开始躲在新赁的屋子里,当起待嫁的准新娘子来。
自我回来以后,薛夫人对我是格外的热情。
我有些不适应她的变化,从前我在薛家的时候,她虽然温柔善良,但是也没那么热情。
而且明明几个月前她还抱着为薛季展攀高亲的心思,现在却完全没了。
真是奇怪。
直到我问了薛季展,他才跟我说,我离开后第二天,他就直接病倒了。
薛夫人去我爹娘家找不到我,写信给他的时候,他将自己当即病倒的事情告知了薛夫人,她这才想起来我是为了“旺夫”买回来的童养媳。
现在“夫”是旺了,她却要把我赶走,怕是菩萨也不准这种过河拆桥的事情发生,所以他才会病倒。
薛季展还跟薛夫人说,或许他每一次乡试会试都能过的就是因为有了我。
再到我差点就跟别人成亲,薛季展还吐了一口血,薛夫人就觉得要是我不嫁给薛季展,只怕我活得好好的,但薛季展却要不行了。
所以她现在对我格外热情,更是对薛季展只打算娶我一个的事情毫无意见。
我这才明白她原来是把我当救薛季展命的“神医”了。
真有这么玄妙?
我问薛季展:“你当真在我走后的第二日就突然病倒了?”
他“嗯”了一声,拉过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犯了相思病,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该死的,我一拳把他推开,羞得满脸通红。
薛季展这个家伙,越来越油嘴滑舌了。
从前他明明是个平易近人但是书生气十足的儒雅少爷,也不知道是跟谁学坏了。
或许是他之前就是这样子,只是自他长大一点以后就去了书院,一个月也难得见到几面,所以我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八月初八,是我十七岁的生辰。
也是我嫁为人妇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