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干戈睡着了。他醒来的时候,看见小题在他旁边睡着了,面容极不安详。
他想叫醒她,犹豫了一下,又改变了主意,打算让她好好睡个回笼觉。接着,干戈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帐篷。
突然,他愣住了——
那只梦里的乌龟竟然在现实中出现了!
干戈全身就像通了电,他呆呆地盯着那只乌龟,已经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他清晰地记得,他总共梦见过这只乌龟三次——
第一次梦见它,是谷未素在说话。她说这只乌龟可是四灵之一,她说最早的时候,就是这只乌龟给伏羲送来了八卦图,那是全人类的教科书,她还说干戈属于第十三个星座——乌龟座……
第二次梦见它,同样是谷未素在翻译,她说科学必须由哲学护驾,不然这个世界就会大乱。她说人类利用“教科书”疯狂地发展科学,但是忘了哲学,已经大乱。她说干戈来罗布泊是有使命的……
第三次梦见它,好像在地下古城的入口处,谷未素不见了,那只消失多日的鹦鹉就飞来了……
干戈感觉到了这只乌龟的不同寻常,说不定,它就是干戈和小题走出罗布泊的重大转机!他醒过神来,很讨好地朝乌龟笑了笑,然后从帐篷里拿出一个不锈钢盆,倒进一瓶水,放在了它的面前,接着继续观察它。
乌龟没有去喝,它望着干戈,那样子有点凶。
干戈很害怕被它突然咬一口,他后退了一步,试探地说:“我梦见过你三次,也算是老朋友了,你……到底想干什么呢?”
乌龟竟然摇了摇头。
这时候,干戈听见了一阵翅膀扇动的声音,他抬头看去,那只鲜艳的鹦鹉远远地飞来了,它落在了乌龟的背上。
干戈看着它,说:“你能听懂乌龟的话,是吗?”
鹦鹉脆生脆气地说:“是的。”
鹦鹉的出现,一下打通了两个世界的隔阂。干戈长出了一口气,说:“你首先要告诉我,它不咬人吧?”
鹦鹉面无表情,却发出了“咯咯”的笑声。
乌龟做了些奇怪的动作——它原地转了两圈,又朝四面八方伸了伸脖子,然后继续凶巴巴地看着干戈。
鹦鹉说:“最早,它给人类送来了《周易》,人类通过这本教科书,疯狂发展科技……”
干戈吃惊了,这只鹦鹉说人话竟然如此流利!他的嘴又不老实了:“你不但会兽语,还懂哑语!”
鹦鹉接着说:“人类把科学发展到了极端,懂得了怎样复制和克隆,他们复制了另一个地球,另一个世界……”
干戈说:“等等!”
他忽然想起了来罗布泊之前看到了一个新闻——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刚刚发现了另一个地球——“开普勒452b”,它的直径是地球的1.6倍,位于距地球1400光年的天鹅座。它和地球大小相近,同样围绕着和太阳同类型的恒星旋转,适合人类居住,被称为“地球的表哥”……
干戈说:“开普勒……452b?”
鹦鹉答非所问地说:“实际上,你们生活的这个地球才是复制的。”
干戈的脑袋“轰隆”一下就炸了:“太烧脑了……那你说的人类是指谁?”
鹦鹉说:“为了便于表述,我们把真正人类的地球称为A,人类复制的地球——也就是你们现在生活的这个地球称为B。A地球上的人类在B地球上留下了人类的种子,这就是你们生命的起源,相比来说,你们的历史很短暂。这个地球上,有很多东西都是A地球的人类留下的,比如智利复活岛那些巨石头像,比如秘鲁的马丘比丘古城和纳斯卡线遗址,比如玻利维亚的蒂亚瓦纳科遗址,比如哥斯达黎加的石球遗址,比如埃及的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比如日本深海里的亚特兰蒂斯古城,比如英国的巨石阵……太多太多了。对了,在你们人类诞生之初,乌龟也给你们送过教科书,有一天,你们也会发展到极端,也会复制不该复制的东西。所以,可以预见,你们的未来是糟糕的。”
干戈已经目瞪口呆了:“你……能不能说点眼前的?”
乌龟又做了几个奇怪的动作,然后继续恶狠狠地看着干戈。
鹦鹉继续翻译:“他们在罗布泊留下了复制机制,可以复制物品,可以复制生命。”
干戈说:“为什么要复制?”
鹦鹉说:“复制人接受他们的操控,是他们的奴隶。目前,他们只有一个瓶颈,那就是如何在杀死本体之后,保证复制人依然活着。如果复制人的生命必须依赖本体,那么,他们只能关着本体,养着本体,而多一个复制人就多一个本体,成本太高。他们在罗布泊所做的一切,正是某种实验,就为了攻克这个难题。如果他们成功了,就可以迅速扩大复制,慢慢替换你们人类了……”
干戈一惊。
他想了想,说:“地下古城都是复制人?”
鹦鹉说:“只有小让一个人来自A地球,她负责管理整个地下古城。”停了停,鹦鹉又说:“不过,她并不是A地球的人类……”
干戈说:“什么意思?”
鹦鹉说:“她是个小机器。”
干戈的脑袋一下就大了——那个侏儒是个小机器!
记得小时候,有一次干戈去亲戚家里玩儿,那是个复式楼,大人们都在楼下客厅说话,他一个人坐在二楼的一间卧室看电视。当时是晚上,卧室没有开灯,只有电视屏幕的光花花绿绿地闪烁着。突然他听见了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他分辨了一下,感觉声音不是来自电视里,而是旁边。他赶紧眯起眼睛朝门口看了看,门外黑乎乎的,竟然有个白色小人儿一步步走进来!那个小人儿跟大约两尺高,挂着古怪的笑,干戈永生难忘。当时他吓坏了,赶紧爬到床上,用被子蒙住了脑袋。那个小人儿似乎在床边转了一圈,并没有掀开干戈的被子,接着又慢慢地走出去了……
第二天回家的时候,干戈在车上对父亲说了,昨天晚上他看见了一个小人儿。父亲对他说,他肯定睡着了,那只是一个梦。
干戈辩解说,他绝对没有睡着!
父亲就说,那应该就是个机器人了。
可是,那个亲戚家只有一个小孩,已经去外地读大学了,那么,谁操纵这个机器人进入了干戈的房间呢?
每次想起门外的黑暗光线,以及那个小人儿的笑容,干戈都不寒而栗。
现在,鹦鹉说那个枯萎的女孩只是个小机器,干戈同样发冷——谁在操控它的一举一动?那是个什么东西?长什么样子?
接着鹦鹉又说:“复制人并不是你们的敌人,他们只是被控制的木偶,本身是无辜的。他们也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只是同一个世界不可能出现两个相同的人,所以,乌龟要拨乱反正,它要让所有复制人回到A地球,它要分开复制人和本体,让他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中,这样,每一条生命才会保持其独特性,唯一性……”
干戈说:“这么大的事儿,找我干什么?我只会修车。”
鹦鹉说:“你是唯一的乌龟座,只有你能帮助乌龟完成这个使命。”
干戈说:“去去去,你们找别人去吧!”
乌龟继续做着各种奇怪的动作,然后瞪着干戈,眼神更凶了。
鹦鹉突然说:“你知道你胸前那个坠饰是谁给你的吗?”
干戈不由自主地低头看了看,那是个古代干戈的缩小版,很Q,接着他又看了看鹦鹉和乌龟。
鹦鹉说:“没错儿,正是这只乌龟送给你的,那时候你还小。”
干戈说:“我老爸怎么没跟我说起过?”
鹦鹉说:“他不是你的亲生父亲。”
干戈眯起眼睛看着鹦鹉,看了一会儿,他竟然笑了,似乎并不排斥这个定论:“嗯,你继续说。”
鹦鹉说:“你家在楼兰古国,你是个贵胄。”
干戈愣了愣:“贵胄?”
鹦鹉说:“就是说,你家是楼兰古国的大贵族。”
干戈足足呆愣了一分钟,大脑才开始缓缓转动。
他猛然想起来,自从进入罗布泊之后,尤其第一次走进那个地下古城,他的大脑里曾经反复出现一种恍惚感,梦幻感,隔世感!这只鹦鹉绝不是在胡诌!
原来,他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修车技师!他的来历竟然如此传奇!
他平定了一下心神,然后故作轻松地问鹦鹉:“呃……比那个富三儿家还有钱吗?”
鹦鹉说:“你的家族控制着玉门关到乌兹别克斯坦之间大部分丝绸之路,不但富甲一方,而且位高权重。”
干戈说:“那……遗产呢?”
鹦鹉说:“楼兰古国早就烟消云散了。”
干戈打了个冷颤,他似乎刚刚意识到——所谓古楼兰的贵族并不是他的祖先,他是那个家庭的儿子!
他想了想,又问:“我怎么来到这个世界的?”
鹦鹉说:“当时你刚满1周岁,家里正在给你庆生。出于外交需要,有人从中原都城来,送来了一个新奇宝物,那是个会发光的太极图。其实,中原人早就发现了此物异常,他们来到西域,就是为了把它扔到千里之外的沙漠上。那一天,太极图突然作乱,导致现场的人发生复制,并且引发互相残杀,你父亲为了救你,慌乱中把你推进了一条通道……罗布泊不但有各种空间通道,还有时间通道。后来,你就出现在了1992年的罗布泊,这时候的罗布泊已经不再水深草长,它变成了寸草不生的死亡之地。就是那个时候,乌龟把这个坠饰挂在了你的脖子上。当时,你父亲正在罗布泊考察,乌龟想尽办法,引导他路过你的身旁,发现了你,最后他把你抱走了……那一天是2月18日,你父亲就把这个日子当成了你的生日。由于你的脖子上戴着干戈形状的坠饰,他当时就给你取了个名,叫干戈。”
干戈以为父亲是因为他叫干戈,才给他买了个干戈形状的坠饰戴着,万万没想到顺序正好相反。
鹦鹉似乎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它飞到不锈钢盆上,很精致地饮了几小口水,又飞回到了乌龟的背上,接着说:“如果说那个太极图是个锁头,这个干戈坠饰就是它的钥匙。只有它可以毁灭复制机制。”
干戈问:“如果我照做了,我会回到古代楼兰吗?”
鹦鹉说:“不,那条通道是单程的。你可以把古代楼兰看成你的前世。”
干戈想了想,又问:“我该怎么做?是不是很费体力?”
鹦鹉说:“明天下午3:14,你去延伸城的入口,当那个石头大门出现的时候,你绕到它的左侧……哦,不,是右侧……”
干戈说:“你们的业务到底熟不熟啊!”
鹦鹉继续说:“对,右侧有个插孔,你把干戈坠饰插进去,就会毁掉复制机制,所有复制出来的物品都会自动消失,所有复制人都会自行离开。”
干戈突然问:“小题呢?”
鹦鹉说:“她不属于这个世界。”
干戈差点瘫软,他马上摆了摆手,说:“你告诉这只乌龟,我不会做的。”
鹦鹉说:“为什么?”
干戈说:“你有男朋友吗?”
鹦鹉说:“我说过了,我是男的。”
干戈说:“那你有女朋友吗?”
鹦鹉说:“我绝种了。”
干戈说:“那我就不怪你了,你他妈根本不懂什么是爱情!我好不容易找了个女朋友,我会让我们一辈子两地分居?”
鹦鹉说:“你的父母,你的家族,你的楼兰古国,被这个复制机制毁灭殆尽,只逃出了你一个人,这是你的使命,你必须这么做。”
干戈冷笑道:“从小到大,我最烦这句话——你必须怎么怎么样!谈话结束!”说完转身就要走。
那只乌龟的眼里射出了狠毒的光,似乎要把干戈生吞活剥。
鹦鹉说:“你不做,你们就永远离不开。”
干戈停下来,看了看鹦鹉,说:“今天你犯了两个忌讳,我最讨厌被人威胁了!离不开就离不开,没关系,北京的房子和墓地都那么贵,我还不想回去呢!罗布泊多好,整个沙漠都是我的!”
鹦鹉说:“假如你做了,还有个结果,虽然不是很重要,但我必须告诉你——延伸城会不复存在,你最好保守秘密,不然你会被当成神经病。”
干戈说:“你刚才喝水喝到脑袋里去了?这他妈还不重要?如果我的死会惊天动地,会耀祖光宗,会上网站头条,会圈来大批粉丝,我也许还会考虑考虑。你这么一说,嘿嘿,一个字——滚!”
鹦鹉说:“你听过那句话吗?”
干戈说:“哪句?”
鹦鹉说:“梦和现实是反的。你会做的。”
干戈一愣:“这是梦?”
鹦鹉像个催眠师一样说道:“好了,你可以醒了。”
干戈眼前一黑,他使劲摇摇脑袋,看见自己站在荒漠上,面前放着一个不锈钢盆,盆里装着清冽的饮用水!
他迷茫地四下看了看,不见什么乌龟,也不见什么鹦鹉。
他又一次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他检查了一下四周,沙地上印着一些憨厚的脚印,像碗口那么大,圆形的,有五个脚趾……从比例看,正是那只乌龟的!
他慢慢走到一个沙丘上坐下来,望着红彤彤的朝阳,陷入了怔忡。
完了,毫无疑问,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整个生命都陷入了悲伤中,那悲伤就像罗布泊一样辽阔,无处可逃。刚才他并不是很想坐下来,他是有点站不稳了。
他永远想不到,他的来历甚至比小题更复杂。
不管谁在操纵着小让,这个幕后的东西都是干戈最大的仇人。N多年以前,这个东西让干戈家破人亡,然后它把复制机制藏在罗布泊的地下深处,像一只阴险的蜘蛛,不停地害人,直到一千多年之后,再次等来干戈,继续围剿他们的团队,导致死的死亡的亡,还有一些人下落不明……
近代以来,那么多科学家和旅行者在罗布泊离奇地失踪,应该都被这只蜘蛛复制了。
干戈从小就佩戴着这个兵器坠饰,直到今天才明白,原来这个坠饰是个神器,原来他是那个复制机制的天敌!
他想到了延伸城那些被囚禁的本体,他们当中,也许有人爱占小便宜,也许有人卖东西缺斤少两,也许有人迷恋偷窥女人洗澡,尤其那个圆寸男子更是欠揍……无论如何他们都是无辜的,如果他真的去触发了那个装置,那些人会重见天日,这个世界也会免除很多冲突和杀戮……
可是,如果他那么做了,小题就会回到另一个世界,永远不得相见。此时此刻,小题是他的全部,她走了,干戈生不如死!
远方是一片雅丹,它们在朝阳下呈现着金黄色。
干戈的心里隐隐生出一种期盼,期盼那只乌龟再次出现,带给他另一个消息——其实,他一直在做梦,小题不会死,也不会离开——只有朝阳才是真的,它会庇护干戈和小题安全离开,回到正常的世界,开始美好的新生活……
可是,他一直看不到乌龟出现。
也许,它正朝干戈走来,只是它走得太慢太慢太慢了,而且,从梦里到现实的路那么漫长……
干戈的心思越来越纯净了。
他意识到,他并没有权利选择,毁灭复制机制其实是他的命运。
小题一觉睡了两三个钟头,终于醒了,走出了帐篷。她似乎恢复了原有的状态,喊道:“青年,你在那儿作诗吗?”
听到小题爽脆的声音,干戈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戳了一下,蓦地缩成了一团。他和小题是一个整体,这个整体是那么微弱,那么可怜……
而小题什么都不知道,她正朝干戈走过来,满口京腔儿:“收拾收拾,我们走啊!”
随着小题越来越近,干戈的眼睛一点点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