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野二郎素知老乌贼的食量,却万万没想到旁边这二位也是不遑多让,尤其是那体形娇小的女子,虽说是吃得斯斯文文,可那速度并没有半点落后,完全是并驾齐驱,“这混蛋的新朋友们,跟这混蛋一样,都是彻头彻底的怪物啊……亏了把店里的食材都搬了来,否则吃不饱,实在是太失礼了……幸亏啊……这可是整晚营业的食材,足够四十个人吃的份量……”
小野二郎唯一的一次走神,来自于四周食材的飞速消耗,而眼前三个人吃寿司的速度却犹胜当初,三个人酒喝的都很少,非常的克制,只是埋头于填饱肚子,看来他们的行动或许就在今晚吧,二郎看了一眼窗外,窗外的乌云滚滚,夜色沉沉,狂风大作,对街大厦楼顶的电视天线已经断折,断掉的那部分却始终不能落地,被电线牵扯着如断线风筝般在大风中挣扎。
盛宴渐渐接近尾声,寻常客人一般二十个寿司左右已经足够果腹,老乌贼和他的朋友却一人吃了差不多260个上下,老乌贼这回算是挣足了脸面,昔年老友如今达到的境界,就连老乌贼也始料未及。无论是那些说不上来名字的鱼类,还是大名鼎鼎的鲔鱼,甜润的大虾,弹力十足的赤贝,多汁的文蛤,入口即化的海胆,在唇齿间爆炸的鱼籽,松软而浓郁的鳗鱼,外焦里嫩的煎蛋卷,一切的一切,只能用两个字形容,完美。
面无表情的小老头,内心其实有些崩溃,可供料理的食材已经越来越少,三大木桶的米饭也已经见底,眼前三位大胃王,依旧没有吃饱的迹象,小野二郎是多么想听到那一声无限满足的饱嗝啊,四十个人的食材啊,老天哪老天……不是四个人或是十四个人,这确确实实是四十个人的食材……
就在小老头急的秃头上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红衣女郎把筷子放了下来,“我吃饱了,三郎啊……这么些年不见手艺真的是炉火纯青了,我必须要说,太棒了,真的是太棒了……你选择了一条最为适合你的道路,三郎,以后还请继续这样努力!”
被多年未见的老朋友如此夸赞,当然是很让人欣慰的事,小野二郎却没心情高兴一下,反而有些愁眉苦脸,这请客的没让客人吃饱,实在是太丢脸了,而问题在于即使是老乌贼提前告知,这也已经是当日市面上所能搜罗到的所有最顶级食材,眼前三个怪物实在是太能吃了……
“承蒙您的款待,万分感谢,我吃饱了!”避役这时放下了筷子,还把自己眼前那最后一块鱼籽军舰卷挟给了羯蚁,在小野二郎看不见的柜台底下又悄悄的踢了他一脚。一直聚精会神专注于美食的羯蚁这才留意到四下里已经是吃的空空如也,空盒子空盘子空桶堆积如山。这一脚的意思羯蚁还是懂了,他就像是世界末日一般,怀着万分沉痛的心情吃下了那最后一块军舰卷,随后打了一个惊天动地极为粗鲁的饱嗝,又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
“太好吃了,实在是太好吃了,小野师傅,谢谢您的盛情款待!”羯蚁一面揉着肚子,一边向小野二郎道谢,木讷而不怎么善于言辞的小老头脸上破天荒的浮现出了一丝笑容,“哪里话说得,下次方便,请直接到店里来,味道或许还能再好上那么一点点……”
饭既已吃完,小野二郎立刻告辞,店里尚且一团糟,那四十位预定了今天的食客要赔礼道歉,明天营业的食材要赶紧补充,况且,眼前三个怪物明显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大图谋。搬家公司的人到来之前,小野二郎一把拉住了老乌贼的左手,“莫要再让我等你等上那么久,万事小心啊,混蛋!”
老乌贼空着的那只右手高高举起,却轻轻的落下,在小野二郎秃脑门上又弹了三下,再无别的话语,径自一人躲进了卧房内,那三下轻轻的脑崩就代表了三个字,我知道。
假冒的保罗与克莱尔兄妹,与小野二郎互相深深的鞠了一躬,也跟着遁入了入卧房内,那房门将闭未闭之时,却传来老乌贼一声轻叹:“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三郎,你也多多保重……”
每一次相聚,都是未曾约定的偶遇,每一次离别,却永远无法确定归期,江湖人与手艺人终究只能彼此看着对方的背影黯然远去……
三人隐于未曾开灯的卧房内,大家都没有说话,安静得就像是三具石雕,红衣女郎倚窗而立,怔怔的看着窗外,呼吸时,胸脯一起一伏,从侧面看上去曲线很是火辣妖娆,羯蚁双手抱胸贴墙而站,避役则盘腿坐在地毯上。客厅里搬家公司的响动由嘈杂而渐渐变得零落,随着砰的一声关门声,最终归于沉寂。
“这客厅先给他恢复原样吧,好歹住了两天一夜,不给房租也就算了,还让人家没来由的飞了一趟魔都,况且我们临走前终究是要抹除一切我们在这里呆过的痕迹,老乌贼,你说呢?”避役站在卧房门口看着空空如也的客厅,女儿家心思终究是要细密的多,这当口,她忽然想起那猎艳不成反被六道鸠占鹊巢的冤大头千叶赤彦来了。
看着窗外的老乌贼却一言不发,充耳不闻,羯蚁冲着避役摇了摇头,意思是这会老乌贼可能心里不太好受,让他静一会,他一只手指指了指避役,指头又转回去指了指自己,意思说,咱俩来吧。避役点了点头,两人开始悄无声息的替客厅恢复原状,老乌贼却依旧看着窗外,旧友重逢,却只能匆匆别过,老乌贼心里有种沉甸甸的愧疚,莫要再让我等你等上那么久,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直扎得心口鲜血淋漓……
老乌贼点起一枝烟蒂纯白的七星烟,深深的吸了一口。窗外,大厦底部,一辆白色面包车在前,一辆蓝色箱式货车在后,正缓缓从大厦停车场出口驶出,开出去不远,一百米左右,车队又忽然停了下来,一个秃顶小老头从面包车里下来,站在灯光清冷的路灯底下,仰头看着这幢大厦,看着千篇一律如镜子般反光的幕墙玻璃,似乎在找寻什么,这老头当然不是别人,正是那“寿司之神”小野二郎。